一位五十多岁男子,身穿绯袍,头戴硬翅幞头,迈着四方步,缓缓地走了出来。
“原来是希道先生。”刘国璋拱手道。
来者正是太子右庶子,试太子詹事、徽猷阁直学士耿南仲,他在东宫十余年,是太子赵桓最信任的老师,人称耿少傅。
没等耿南仲答话,刘国璋继续问道:“殿下肯见我?”
耿南仲笑着答道:“殿下正好有事要与二郎相商,请。”
“请!”
刘国璋提起前襟,迈开步子,径直往前走。
到了前厅客堂,赵桓正等着他。
“二郎来了。”他和气地说道。
“殿下,臣有重要的事,要禀于殿下。”
“好,二郎坐,耿先生也请坐。方平,上茶。”
“是。”
等到茶水端上来后,刘国璋开门见山。
“殿下,臣请你写一份上疏。”
“什么上疏?”
“过几日,王贵妃诞辰要到了,臣诚请殿下以此名义,上疏官家,请求恢复三大王嘉王封号。”
站在赵桓身后的梁方平眼珠子都要鼓出来。
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刘二郎,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背叛了东宫,改投到三大王那边去了!
赵桓也是一脸不解,忍不住转头看向耿南仲。
耿南仲捋着胡须,看着很镇静,可刘国璋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浑浊的愚蠢。
你要是真有才,也不致于把赵桓教成那个德性,跟他的爹地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笑话,一对卧龙凤雏。
咳咳,后堂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刘国璋听得出,应该是女子发出的。
赵桓被咳嗽声一震,如梦初醒,连忙问道:“二郎,还请指点一二。”
“殿下,希道先生是饱学大家,殿下也是熟读四书五经,诸多史书。二郎不才,斗胆给殿下和希道先生讲一讲前唐的一段典故。”
“请。”
“殿下可知前唐玄宗皇帝时,三庶人之事?”
赵桓脸色一变,你怎么提到这个话题,很敏感的!
刘国璋盯着赵桓,一言不发。
赵桓迟疑一会,开口道:“知道,前唐开元二十五年,宠妃武惠妃构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与唐昌公主驸马薛锈,诬其勾连兵变。
李瑛三人变贬为庶人,后被赐死。民间感其冤屈,称之为三庶人。”
“殿下记得很清楚。开元二十六年,三庶人之事后一年,忠王李玙被立为太子,后改名李亨。李亨做了足足十八年太子,然后在灵武即位登基,平定安史之乱,力挽狂澜,续前唐于水火间。
臣斗胆问一句,为了李亨能坐稳十八年的太子之位?”
赵桓脸色一变再变,跟绸缎铺里五颜六色的绸缎一般。
刘二郎,你怎么敢这么问?
太敏感了,话题太敏感了,我们能不能换一个话题?
耿南仲出声为学生解围:“前唐代宗英姿颖发、仪表非常、雅类圣祖、天命所归,当继大统。且唐之威德在人,纪纲未坏,故有此兴。”
“希道先生高见,二郎受教了。只是二郎现在在问,殿下的想法是什么?”
赵桓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求助地看向耿南仲,可是老先生被刘国璋驳了回去,黑着脸,不想说话。
“太子亨隐忍恭顺。”后堂传来女声。
“二郎敢问是哪位?”刘国璋连忙问道。
“拙内,拙内,我家娘子。”
“原来是太子妃娘子,臣惊扰了,无礼,无礼。”
“二郎无妨。妾身与殿下夫妻一体,我答的,与殿下答的一样,不知二郎满意吗?”
“臣诚惶诚恐!臣再问一句,前唐玄宗诸多子女中,太子亨是不是他最宠爱的一位?”
怎么可能,太子李亨是他最提防的一位,论宠爱程度,前五名都排不进去,完全是因为立长不立贤,所以才轮到他做太子。
“不是!”
后堂的太子妃朱氏干脆利落地答道。
“太子妃答得非常对。宠爱是父子之情,信任才是君臣之情。太子李亨很清楚,他与父皇玄宗之间,不需要父子之情,只需要君臣之情就好了。”
沉寂无声。
耿南仲捋着胡须,动作越来越快,让人担心下一刻他会把胡须扯掉。
赵桓左顾右盼,坐立不安。
二郎说了什么?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谁能告诉我,刘二郎这话里,到底什么个意思?
“谢二郎点拨。”后堂朱氏开口说道。
“太子妃客气。殿下乃大宋储君,是臣的半个主上,当忠心侍奉。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刘国璋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赵恒跟着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殿下,好生保重。”
刘国璋走后,耿南仲也找了借口,随即离开,只留下赵桓一人,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后堂转出一女子,貌美典雅,赵桓看到她,就跟看到了救星。
“娘子,刚才二郎说的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刘二郎的意思是,让夫君安分守己,恪守太子臣礼就好了,把宠爱让给三哥他们去享受。”
“让给三哥?什么意思?”赵桓跳了起来,“难道让他再起势,把我赶出东宫?”
“非也。三哥经历朱勔案,省试考题泄漏案,已经元气大伤。就算父皇继续对他宠爱有加,其势再也难聚。天下人知道,他已无问鼎的可能。”
“那我也不畅快,白白便宜他了。”赵桓还是不爽。
“我的夫君啊,三哥十七岁了,五哥、六哥、七哥,也都要陆续长大。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觊觎东宫之位?”
赵桓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所以说把三哥推到前面去,让他独占爹爹的宠爱。五哥、六哥、七哥他们,必须先越过三哥那道关卡,拿到了父皇的宠爱,才有机会与夫君争这东宫之位。
原来刘二郎这一招是让三哥成为自己的守关大将啊,好!妙!
“娘子,如此说来,刘二郎是东宫的忠臣?”
朱氏目光有些恍惚,“夫君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不过有刘二郎帮手,胜过十个耿少傅啊。”
赵桓点点头:“我懂了,耿少傅是道德君子,刘二郎是干练能臣,我向耿少傅请教学问,请刘二郎处理事务。”
朱氏笑了笑,看着刘国璋、耿南仲背影消失的方向,笑容逐渐消失。
刘国璋走出东宫大门,转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
前唐尚有威德,大宋有威德吗?
这几日,汴京城里官庶军民最关心的是今科省试。
到处在议论着,这位说有真人夜观天象,状元应出在东南;那位说有权贵拍了胸脯,保证要让某某成为状元。
懂行的人不屑一顾。状元、榜眼、探花是官家在殿试后点的,现在才进行了省试,还没进行殿试,谁敢保证状元出在哪里?
随后举行的武举科试,掀不起一点浪花。
马扩、王荀、周禳、皇甫辕、岳飞、令狐元衡、李孝纯等人,以及旗手队其他三十一位队员,都中了武进士。
还有种师中、李忠杰受刘国璋之托,推荐的西军青年才俊,刘锜、杨存中、韩世忠、吴玠、吴璘、傅虎臣、魏常胜等十二人,也悉数中了武进士。
政事堂,王黼正在处理政事,小吏突然送来一份急件,呈到跟前。
“什么?”
“陕西转运司紧急转呈的急件。”
王黼眉头一皱,西北出事?还是童贯识趣,上疏转任他职,把坑让出来?
打开一看,他脸色变幻了几下。
看完后,他把上疏丢到桌子上,默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这火候,说到就到了。来人!”
“小的在!”亲随在门口应道。
“去问问,刘二郎在哪里?”
“郎君,刘二郎在遇仙楼摆宴请客。昨个送了请帖来,郎君说政务繁忙,给婉拒了。”
“请客?”王黼笑了,“确实要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