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淳的营帐很大,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各种家具十分完备,就连只有观赏价值的花瓶、摆件或盆栽也样样不缺。
“洪先生,请上座!”
“曹公公客气了,你的主人,又是东厂督主。我身为百姓,岂能上座?”
曹正淳满脸笑容,轻缓摇头:“洪先生此言未免过谦,咱家只是陛下的家奴,代陛下掌管东厂而已,论身份,怎能比得过天下黎民百姓?再则,洪先生武功高绝,当世罕见,在下粗通武艺,更是不敢不敬。还请洪先生莫要推辞了!”说着,他继续伸手引导。
洪尘素来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爱听马屁的人,可现在,他觉得自己以前挺能装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曹公公笑眯了眼:“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落座之后,曹公公一个眼神,当即便有热气腾腾的各式佳肴送了上来。
洪尘见状,也拿出青皮葫芦,与曹公公分享醉红尘。
曹正淳一品,立刻赞道:“哎呀,这酒可是天下难得的好酒!宋国的醉红尘!可惜宋国羸弱,外敌环伺,萧家又不愿意出让方子,所以除了宋国,其他地方很难买到,价格奇高。”
他是個捧场聊天的好手,两人边说边吃,气氛极佳。
酒过三巡。
曹正淳放下酒杯,语气感叹地道:“洪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曹公公此话怎讲?”洪尘笑问。
曹正淳笑了笑,说:“以往,咱家也没少请人吃饭。可要么就是些阿谀谄媚之辈,要么便是对咱家冷嘲热讽,甚至直言喝骂。似先生这般,实在是第一次。”
严格来说,曹正淳说的还算是轻巧了。
若是换了那些个不懂礼貌的大侠或官员,莫说跟他一起吃饭,就算是在街头上遇见,人家也要啐他一口。
洪尘对他当然没有什么歧视,更没有什么不满。
最起码,曹正淳没有害他,反而十分礼貌,虽然有过一次小小的冲突,可那点儿事难道还值得他一直记挂在心里暗自怀恨么?
那他的心眼儿未免也太小了些。
“哈哈哈,看来曹公公这督主不好当啊。”
曹正淳轻轻摇头,满脸苦笑:“唉,咱家是为陛下办事,向来矜矜业业,不敢懈怠,对待百姓不敢说疼爱,至少也讲究个秋毫无犯。谁知……”
洪尘仰头饮尽杯中酒,笑说:“人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不错。”曹正淳认同地点头。
再看洪尘,曹正淳愈发觉得顺眼,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等。
是的,作为有一个残缺之人,他从不苛求旁人能够尊重他,只需要平等也就够了。
凝望里,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洪尘身后那头颅高昂、鳞如金铸、双爪按肩的金色神龙。
‘人中之龙’莫过于此了。
有些话不可说,只能在心里想想,毕竟他心里的龙应该只有皇宫中的天子真龙。
良久,宴后,茶水奉上。
曹正淳又道:“在下听闻,曾有宵小之辈在红尘客栈中闹事,那等出卖旧主、自私贪婪、人面兽心之辈,竟还窃据大侠之名,实为武林之耻、大明之耻!洪先生为武林和天下除此一害,着实大快人心!”
洪尘抿着茶水,心知他还有下言,便没有开口。
曹正淳跟着就对帐外喝道:“来人呐,将那不知死活之辈给咱带上来!”
很快,帐篷掀开,两名身高体壮的甲士将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被绑的人押了进来。
刚一进门,那人便迅速开始喊冤。
“公公饶命啊!小的实在不知那江别鹤竟是禽兽之辈,故而将干外孙女嫁给了他,他的所作所为活该千刀万剐,可小人却并未参与,还望公公看在小人多年侍奉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听着响彻帐中的哭喊,曹正淳眉头一皱:“掌嘴!”
当即,啪啪啪的声音干净清脆,喊冤声被呜呜的哭嚎声压了下去。
回过头来,曹正淳又是满面笑容。
“洪先生,说来惭愧,这人也是咱东厂的太监,名叫刘喜。以前我觉着他是个能干的,所以一路提拔成了咱的副手,可惜知人知命不知心,还要洪先生出手才帮咱揪出这等丧尽天良之辈。江别鹤父子已经授受,他在江南的家人咱也都一并处理了,剩下他这个罪魁祸首,便交予洪先生处置。”
果然。
曹正淳不是一时兴起才请他吃饭。
又或许,如果洪尘刚才没有答应,那么曹正淳或许就不会把刘喜绑起来送到他面前任由处置。
江湖,还是要讲一些人情世故的。
洪尘眼神一扫便又收回,轻描淡写道:“既然是曹公公的麾下,那我也不便插手,曹公公请便。”
“先生客气了。”曹正淳一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当即,那两名甲士同时抽刀,一起插入刘喜的后心,还握着刀柄扭了扭,刘喜当场暴毙,接着就被拖了出去。
曹正淳转身取来一只盒子。
“这是江别鹤所有的家业和财产,洪先生出此大恶,理应由洪先生接手,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闻言,洪尘并未对此多看一眼,反而望向曹正淳。
这一连串的安排,着实打动了洪尘。
如果有这样的下属,那很多事情他真的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就够了。
“曹公公,你有没有兴趣做一份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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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啊!”
徐世子手按长刀,十分感慨。
老黄牵着马,笑嘻嘻说:“这诸国的武林果然繁盛。”
两人寻了个地方坐下,扯起一个小小的帐篷后,徐世子当即迫不及待地取出卷轴。
“世子,这就是那个高手送你的武学?”老黄好奇地凑了上来。
世子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老黄瞅见开篇的“御龙乘风”,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兴趣,便也跟着看了下去。
不一会儿,老黄神情凝重,眼瞳紧缩。
随即一伸手将卷轴卷了起来,并严肃道:“世子,此地人多眼杂,这种宝物还是收起来以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看!”
世子愣了愣,蹙眉道:“在帐篷还怕什么?”
老黄摇头:“不安全,太不安全了!”
世子挑眉,看了他好几眼,问:“我说,你是不是看出什么名堂了?”
老黄犹豫一下,重重点头。
“噢?那快跟我说说!”世子陡然兴奋。
老黄压低声音,一边思索一边道:“这是一门比较独特的武学,不仅是身法,更是极为上乘的真气运用之法,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修成之后,不但能有鬼魅迅疾的速度,更能以真气化龙来防御或攻击,甚至驾驭真气之龙腾空而起,飞行千里也只是寻常。”
世子目光大亮:“好哇!真气化龙……啧啧,怎一个帅字了得?!等回到北凉后来上这么一手,那些姑娘们岂不是要将我累死?”
老黄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学不了。”
“嗯?你瞧不起我?”
“不是。依我看,这门武学必须要有极其深厚的真气才能施展,否则甭说化龙了,化蛇都难。”
闻言,世子笑容一收,接着长叹了一口气。
老黄眼眸一转:“世子,其实您现在开始练功也不晚。”
“晚了,按你们的说法,我估计得练到四五十岁才行,那种年纪,我要这武学还有何用?”
“世子,路在脚下,只要走出去,终有成功之日啊!”
“算了吧,我还是比较喜欢躺着被人送到终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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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说完啦。”
恒山派营地,仪琳将一路见闻经历娓娓道来。
恒山三定听完之后,彼此眼神交换,一时无言。
良久,仪琳的师父定逸师太才道:“仪琳,这一路辛苦你了。”
“师父哪里的话,徒儿不觉得辛苦,虽然是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但师父说过,这也是一种修行啊。”仪琳显然十分开朗。
定逸师太宠溺一笑,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修行也不能忽略了那些危险。依为师看,你以后还是少下山吧。”
“啊?”仪琳一怔,明媚的眼眸里忽地浮现出一道身影,随即,她笑容收起,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苦色。
见状,恒山三定再度对视,皆是心底一叹。
这时,一个小尼姑跑来,道:“掌门,两位师伯,外面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说是来找仪琳师妹的。”
仪琳倏地抬头,身子一动,忽又停下,看着师父的双眼满是恳求。
定逸师太脸上挤出笑容:“去吧!”
“谢谢师父!”仪琳笑靥如花,转头快步奔去。
出了帐篷,仪琳一眼便在人群中瞥见了一身绛红的洪尘。
奔跑上前,她开怀笑道:“师兄!”
“嗯,怎么样,见到师父了?”
“嗯嗯,师父很关心我。”
“那你接下来跟她们一起?”
仪琳眨了眨眼,左右思来想去,无法抉择,嘴巴跟着微微噘起。
见状,洪尘笑道:“不如白日跟我一起,晚上送你回来?”
仪琳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呀!”
于是,接下来三天,仪琳白天和洪尘一起离开,晚上又回来。
她当然不会看不到那些师姐师妹的眼神,可是要她不见不去,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五岳剑派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碍于洪尘的身份不明,也没有人贸然行动和指责。
三天后,正午时分。
缥缈峰传来一声震响。
环绕在峰腰的浓雾徐徐散开,露出宛如与天相接的峰柱。
这一刻,等候在四周的各国武林人士纷纷仰头观望。
洪尘坐在曹公公布置的虎皮大椅上,笑吟吟地看着那些人眼中逐渐升起的贪婪与对周遭竞争者的凶光。
唳!!
陡然间,一声尖锐的长鸣刺破天空。
洪尘瞬间起身。
“迦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