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0章 仙术
玄关九重,每三重便是一重天堑。
能连破两重关隘的修士或许还不算稀罕,可那能一气贯通三重玄关者,千年来也不过屈指数人……
陈沐凝神内守,丹田中玄丹如月轮流转。
丹纹每转一轮,丹室便泛起圈圈金辉,待九转周天圆满之际,丹气又凝作三尺金芒,直指虚空中那道淡金色纹路。
比起先前斩断的两道因果金线,这道金纹细若游丝,流转的光晕也黯淡飘忽,直至贯入识海与残存因果交融之后,方才在泽鼎表面织就薄薄一层金络。
熟悉的崩解之音再度响起,虽比前两次艰涩数倍,但陈沐仍是松了口气,转而便是欣喜不已。
此举看似波澜不惊,其实也是两两之间,成与不成皆不好说。
可到了眼下,泽鼎既现裂痕,便如同丹炉见火,十成把握已得七八。
也不得不承认,这道因果金线虽细若蛛丝,却恰似引线般将散落的因果之力尽数串联,倒省却了推演因果的周折……
不过半炷香光景,沧海之上再起轰鸣。
新铸的泽鼎巍然矗立于沧海中央,万千浪涛应势而伏,鼎身云纹竟隐隐流转着三重金晕。
陈沐压下胸中翻涌的畅快,元神轻触鼎耳,细细体悟起这三重玄关贯通后的天地玄机……
不过陈沐不知道的是,在他冲破三重玄关的刹那,在一遥远不知所处的恢弘殿宇之中,一位端坐云台的老者霍然睁开双目。
他笼罩在混沌雾气中的面容虽看不真切,可眸中却分明流转着惊涛骇浪,目光如电射向殿中那面足有九丈高的玄水巨镜之上。
此刻镜面正漾开层层波纹,仿佛有远古巨鲸在镜中翻腾,滚滚波动四散而去。
未有多时,数十道水色流光已穿云破雾而来。
但见身着沧浪云纹袍的修士们鱼贯入殿,或鹤发童颜或青丝垂肩,此刻却都难掩面上异色,颇为复杂,依稀可见有人皱眉生愁,亦有人神色振奋,不知所谓。
“氏主,祖镜异动,不知是何缘由?”
有人按捺不住心绪,恭谨一礼后出声问道。
上首老者闭口不言,只一挥袖让众人看到了水镜中所显现的画面。
但见沧海横流处,一尊青铜鼎巍然镇世,三足定坤舆,两耳纳星汉,鼎身缠绕的先天水纹竟在镜中显化出三十六重道韵,每一次波纹震颤都暗合潮汐起落。
“竟是鼎器道果!”
“除我共氏后裔,还有何人能显化此等道果?!”
“族主,不知可能探明此人方向?”
……
一瞬之间,恢弘大殿内顿时沸腾如鼎中沸水,众人眼中精芒暴涨,无不惊呼出声,议论纷纷,看向玄鼎中的目光满是火热。
“若能取而代之,甚至夺道炼化合并己身,那我岂不是一跃成为族中最优之才?!”
也就在殿中人激动之际的某个瞬间,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踏踏……”
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清泠如碎玉投壶,每一步都精准踏在众人心跳间隙。
众人如被冰泉浇顶,瞬间噤若寒蝉。
回首望去,但见蓝绡鲛纱逶迤过玉阶,来人身形似新月破云,眉目如寒江映雪。
她每踏出一步,足下便绽开一朵水意莲华,待行至殿前,整个青铜大殿竟已弥漫起淡淡水雾。
是了,有此女在,这等好事又岂会轮到他们身上?
果不其然,殿中老者在看到女子之后,神色顿时一缓,微笑说道:“清璃来得正好。”
女子仍是没有表情,只躬身一礼。
老者神色不动,好似已经熟悉眼前女子的性格一般,指向水镜道:“天下又有此等水行仙才现世,既非我共氏后裔,合该助你得道。”
“我观此人份属东方,当是霞津三都人士,清璃,你可自行前往,觅得良机后,再行夺道之举……”
蓝裙女子略一颔首,转身时发间冰髓步摇竟未晃动分毫。
待那抹寒影消失在殿外云阶,方才噤若寒蝉的众人方敢吐息,似是害怕此女犹要超过氏主。
云台上,老者仿若不觉,抚掌而笑,声震殿宇梁柱上盘踞的玄冥蛟雕:“天赐清璃,共工氏当重返浮云之巅!”
……
青屏洞府内,陈沐功成后并未急于出关,反而敛息凝神沉心静气巩固境界。
毕竟此番连破三重玄关,非但道果新生,骤增数十倍的灵力真元更需细细打磨掌控……
光阴荏苒,倏忽已是一载春秋轮转。
到了陈沐这等境界,寒暑交替不过弹指须臾,更遑论闭关入定之时?
适才自入定中睁眸,他便生出前日方始闭关的恍惚感。
摇头轻笑一声,袍袖轻振跨出洞府。
又是一年暖春时,桃李纷飞,金乌流光倾泻而下。
陈沐立于崖畔吞吐天地之气,周身道韵如环佩相鸣。
他忽而低笑自语:“未入此境,终是井蛙窥天。”
昔日虽见过问道化神修士施为,可如今亲证,方知个中玄妙。
这等存在举手投足皆含天地至理,千里山河不过掌中芥子,元婴修士在其面前,当真与蝼蚁无异……
当然,像他这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修士除外。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人?
陈沐负袖临崖而立,望着眼前茫茫洞天,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真君已成,九重关也破去了三分之一。
接下来,当续此等勇猛精进之势,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突破突破再突破!
毕竟他尚年轻,可太玄界的诸多故人却难免会垂垂老矣,若待自己登临绝巅时,那些有着仇怨的敌手、把酒言欢的挚友皆化作冢中枯骨,那这长生路上,岂非太过寂寥?
念及此处,陈沐默然片刻,而后整肃衣冠直往师尊清修之处,意欲请教一下后续修行法要。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师尊竟然同样闭关未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好在经青山师兄解答,师尊不会闭关太久。
他也只好耐心等待,暂时停了下来,暂返洞府后,取出了积满贺讯的传音玉珏,一一回执故交新友。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觉这闭关之时的时间变化,外间却是充实的很。
就好比李邴,因为得了粱崇、祝晓的首肯,于一年前得到名额随山门参加了万竹盛会。
而正如刘天池所言,此番秘境之行果成他道途转机。
非但未遇险厄不说,反在万竹秘境中采得海量天材地宝,不仅助他直入元婴后期,更积攒下足够数十年打磨境界的资粮。
待道基圆满之日,他便可为宗门立下功勋,转而再求取问道机缘……
自恩师殒落道途黯淡,到如今元婴圆满近在眼前,不过短短春秋轮转。
追本溯源,不过是当初那线机缘。
昔年其师错失机缘,倒教他这做弟子的把握住了天时。
纵是长生道人亦不免唏嘘:于他们这般修士而言,往往只需一缕机缘气运,便可抵过常人百年苦修……
对此他深有感触,心中也越发感激赐予他良机的人。
早在刚从万竹盛会回来之后,他便三度前往抚元洞天求见未果。
直至三十六重宫贺钟齐鸣,方知灵源道兄功成出关。
他当即马不停蹄地找到了长生道兄与刘师弟,一同前去面见了灵源道兄。
期间他自是忐忑不已,唯恐因为之前不告而取的举止恶了陈沐。
未料陈沐听罢前因后果,非但未露愠色,反若有所悟地轻叩玉案:“原来那缕因果线应在了此处显化……”
虽不解玄奥因果之说,但见长生道人艳羡神色,便知此番机缘非同小可。
而至此,他与灵源道兄之间的善缘终是了结,虽说心中难免感慨,可到底求仁得仁,倒也算得圆满结局。
云阶月地间,四人几盏灵茶饮尽后,他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也皆作云烟散去……
……
翌日天光初露,陈沐踏着晨霭下山,准备独自前去拜谒四师兄与六师姐。
他二人为自己了结善缘,阴差阳错下助他得以冲破第三重玄关,此番因果若不行礼相谢,实在于心难安。
只不过方行至洞天结界处,忽觉身后云海翻涌。
他回首望去,但见抚元山巅紫气蒸腾,万千瑞霭交织成华盖,竟是师尊提前破关而出。
“且来见我。”
耳畔清音乍响,陈沐心念微转,暗道也罢,还是先去拜见师尊罢。
他当即折返山径,步履生风,不消半盏茶便至山巅小筑。
甫入静室,便见抚元子端坐青玉蒲团,鹤发间流转着三聚顶的玄光。
正含笑颔首道:“三重玄关尽破,倒是比老道推演的命数多出一重。”
陈沐整肃衣冠,执弟子礼:“也是机缘巧合,四师兄……”
待他说明其中缘由后,抚元子眸光闪动,似是颇为欣慰,顺势说道:“你这四师兄修的亦是真水大道,日后若有修行疑难,除却老道这枯坐之人,亦可寻他印证。”
见弟子垂首应诺,老道话锋又转:“至于你这第二道果……”
陈沐闻言心神微动,方要开口,却被抚元子抬手截住话头:“不必剖白。”
“你纵是身负上古遗泽,或是得了天人馈赠,终归是你命中之缘。”
“老道所求不过助你证得真仙道果,了却万年夙愿,其余种种,皆如云烟过眼。”
紫檀炉中青烟袅袅,陈沐默然长揖及地。
“然则……”
抚元子话音稍顿,神色凝重三分,“第二道果终究惊世骇俗,你若欲行走红尘,当知藏锋守拙之理。”
闻得此言,陈沐把眉一皱,这也是他近日来忧患所在。
虽说因为第二道果的原因,先天壬水免去了暴露隐患,但这双重道果若教大能窥破,只怕仍要引来滔天劫数。
或许真君以及大部分道君还察觉不到,可若是像师尊这般的散仙甚至真仙当面,那自己的第二道果便就无所遁形了……
望着面露微笑的师尊,他眸中清光一现,再拜道:“还请师尊教我。”
“哈哈哈!”
抚元子当即朗笑三声,拂须颔首道:“是极,若有力所难及之事,尽可求助与为师,若不然,老道岂不成了摆设?”
他屈指轻叩虚空,一缕澄澈水纹应声漾开,如镜湖折月般精准没入陈沐眉心。
陈沐只觉好似初春雨露落在额间,清润微凉转瞬即逝。
“这是……”
抚元子没有着急解释,只喃喃说道:“其实替第二道果遮掩天机并非难事,为师虽位列散仙,却有把握布下真仙难窥的禁制。”
“只是经由我遮掩,对你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我无法时时看顾着你,唯有将遮掩之法化作你掌中青萍,方能令你在红尘劫浪中自渡。”
抚元子语音稍顿,目光凝在弟子额间残存的水痕上。
“此为仙术‘水中月’,乃是我潮生阁唯二的仙术之一,虽经老道删繁就简,可其仍存镜水月的真意,颠倒阴阳之妙犹在。”
“更关键的是,此术最玄妙处,在于以虚化实、借假修真。”
“待你假以时日修至大成时,纵使真仙法眼如炬,亦难辨你水中倒影与天上明月孰真孰假……”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陈沐喉结微动,早已心神俱震。
仙术……
自踏上修道之途以来,他唯一一次与仙术产生交集,便是当年在蓬莱仙境与安庆真仙斗法之时。
那式“焚元”仙术燃尽筋骨血肉的灼痛,连神魂都被赤焰舔舐的撕裂感,至今仍在识海深处烙着滚烫的印记。
哪怕是后来又见识过紫宸层出不穷的仙法,却也再没有哪种手段,能如那次般刻骨铭心……
而眼下,又一道仙术摆在了面前,还是让他修行!
陈沐瞳孔微颤,指尖无意识地抚上眉间那道水痕。
拜入潮生阁这些年来,他自然知晓唯有跻身道君境界方有资格修习仙术。
如今自己不过初窥门庭便能得此机缘,分明是因着师尊的缘故……
陈沐抬眸看去,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师尊的执念太强。
他不问因果轮回,不计祸福劫数,仿佛只要能将弟子推上登仙长阶,纵使天倾地覆亦在所不惜……
可越是如此,陈沐心中越如悬着千钧寒铁。
修道数百载,他早非懵懂稚子,自然明白这般执念过深,于修行之道未必是福。
尤其是对师尊这等已触摸到大道边缘的存在,若所执有谬,反噬之威怕是能摧山断海。
即便自己确是受益之人,可陈沐非是无情之人,又怎能心安理得看着真心相待的长辈踏入歧途?
“或许该寻个时机与师尊提醒一下……”
而在他沉思之际,抚元子已将修行“水中月”的心得体会刻录在玉简之上。
“好生感悟,不得‘镜水月’第一重,便暂缓游历想法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