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大河父子的对话后,杨兴武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老爷子吵着闹着要回去,到时候可就露馅了。
想到刘大河刚才说的话,杨兴武当即出了个主意。
朝着几人说道:
“等俺放暑假回了老家,拍几张照片洗出来,给恁们寄过来咋样?”
刘大河听到这话,本来有些朦胧的双眼,顿时睁的老大。
“小老乡,真哩?那可太谢谢恁了!”
“谢啥?咱都老乡,俺回家了,也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那中,老二,快,写个地址给咱老乡。”
刘根生听后,连忙起身,走到屋里,从儿子书包里的作业本里扯下一张纸,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地址,递给了杨兴武。
“那啥?好些年没握笔了,恁看看,有看不懂的就说?俺再改!”
杨兴武接过纸后,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叠好郑重地收了起来。
看到杨兴武收起来后,刘根生又回到餐桌上,坐了下来,给杨兴武倒酒。
杨兴武收起地址后,朝着刘福生喊道:
“福生大哥,大老飞叫啥?你和我说说,我帮你打探一下消息。”
杨兴武硬着头皮喊了句福生大哥,从刚才交谈的中就能听出来,这位福生大哥走之前都上学了,那会儿的他起码有個六七岁,这些年过去起码三十四岁以上了,都快是自己年龄两倍了,若非先前自己刚才喊了句根生哥,他现在都想直接喊叔了。
老人起的名字也很有寓意,根生,生根,要记得根呐!
看来这位根生大哥是到了羊城才出生的,也难怪会被刘大爷喊他大哥来待客,实在是他对于故土毫无不知情,只能从话语中听到些熟悉乡音。
刘福生听到杨兴武都话,顿时眼前一亮,连忙问道:
“真哩?”
“真哩!”
看到杨兴武点头,刘福生激动不已。
“中中,太谢谢恁了,他跟俺一般大哩,今年36了,大名叫刘燕飞,俺几个一块玩哩,都喊他大老飞,上学那会儿,可喜欢靠着村口的大柳树玩了,还有平安、海涛他们几个……也不知道他们啥样了?你遇见他们,能给拍张照不?俺给恁掏钱!”
刘福生讲起小时候的事情,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地的时候。
杨兴武拿着钢笔,展开刚才的那张纸,一一记下他们的信息。
刘福生说了好久,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有些期盼地看着杨兴武。
杨兴武停下笔,重新叠好纸。
“放心吧!俺帮恁好好打听打听,拍照肯定没问题,照片也不值几个钱,要啥钱?对了,我给你们拍张照吧!这样找人的时候也好找咋样?大爷大娘?”
“好好好!”
刘福生听到这话,顿时开心起来。
“啊?拍照?要不要换身衣服啥的?俺这身太埋汰了!”
刘张氏听到要拍照,当即就想换身衣服,觉得现在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
杨兴武听到这话,也没阻止。
这时候拍照还是比较隆重的,都是穿上过年才舍得穿的衣服,拍张照片,再把衣服脱了。
杨兴武下午没事儿,对于老乡的这点小要求自然就答应了。
“不会影响福生和根生大哥下午上班吧?”
“没事儿,晌午俺们就找好人替班了!”
听到这个答案,杨兴武放下心来。
刘根生看着高兴不已的大哥和父母,他也是头一回看到,他们仨这些年这么开心。
看了那个地方真的留存了太多不好回忆,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欺负,总是大哥为自己出头。
从他记事起,大哥一直都很严肃,不苟言笑。
没想到,今儿见了个老乡,他听着大哥说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看到大哥脸上的笑容,还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刚才大哥给身旁的这位小老乡说起家里的事情时,那笑容就没下去过,说起小时候的玩伴儿,更是让他是充满了向往。
父母总是告诫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根,更不要忘了那里的语言,他以前不太懂什么意思,现在看到父母和大哥的表现,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刘大河带着媳妇儿和大儿子,折腾许久,终于换好了衣服,坐在院子里。
三人对着相机笑的很是灿烂。
杨兴武找好角度,记录了这一瞬间。
刘小华兄妹吃完了饭,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去上学,刚走出屋,就看到爷爷奶奶和大爷在拍照,两个孩子看的稀奇不已。
对于杨兴武几人他俩并不熟悉,他们甚至只会简单的几句老家方言,若非爷爷奶奶还在说,他们早就忘了。
看着三人笑的这么开心,两个小人儿,虽然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杨兴武拍完照后,看到院子里的两个小家伙儿,又让两个小人儿坐好拍照,最后又给一大家人拍了张全家福,刘根生特地跑到大哥家里喊了大嫂和侄子侄女儿。
除了老三读大学不在家,全都到齐了。
杨兴武拿着相机定格了这一瞬间。
拍完照后,刘小华拉着妹妹去上学,刘福生的媳妇儿坐下喝了杯酒,这才带着孩子回了自己家。
刘张氏三人再把衣服换了回来,又坐下继续聊天。
一场宴席,从中午直到下午,酒越喝越少,话却是越来越多,刘大河夫妇和刘福生,仿佛要把这三十年来没有说完的话,全都说个遍。
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
下午五点,杨兴武清醒了不少,刘大河父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刘根生带着母亲送别杨兴武三人。
刘张氏站在家门口拉着杨兴武的手嘱咐着:
“临走前,再过来坐坐吧!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了。”
杨兴武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娘,恁放心,胶卷还在我这呢,回学校前,我还得给恁送全家福嘞!”
“那中!”
刘张氏听到这话,开心不已。
日子有了盼头,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胡志华搀扶着杨兴武,走出来老远,这才看到公交站台,几人上车后,到了招待所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三人来到二楼的餐厅吃了点饭,杨兴武朝着两人道谢。
“多谢胡学长和韩学姐,今天耽误你们时间了,非常抱歉!”
“说这干啥?刘大娘人挺好的,做的菜也合我口味!”
“是啊!就是种的辣椒不是太辣,不过还行,辣椒炒肉还不错。
那个凉拌豆角咋做的?脆脆的,有点像生的,但是又熟了,真奇怪?有啥秘诀?”
“水开后,下豆角煮个几分钟,就是这种,想吃软乎的,就多煮几分钟!”
杨兴武听着两人的话,并未多说什么,一个老妇人做的饭能有多好吃?他默默把这份心意记下了。
三人吃了饭,约定了明天一起调研的出发时间后,就回了房间,杨兴武洗漱一番,感觉到头有点晕,早早地躺下睡觉。
结果却发现睡不着。
回想着今天的情况,杨兴武顿时有些头疼。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今天没有遇见过刘大河一家。
他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却依旧什么都改变了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流离失所,他还得编个善意的谎言来继续哄骗刘大河他们。
这一刻他才明白。
当初那个年代,无论逃到哪里,都是灭顶之灾。
八十年代之前,国家最富裕的地方,自然是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北大仓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那边一年产一季粮食,但是地是真多,好些地方真的是靠着东北的支援,才活了下来。
他有时就在想,如果当初把人都安置到了东北,二三十万人放入广袤的东北土地,也并不影响什么吧?
哪怕是当个盲流子也能有口饭吃,不至于有那么多悲惨的事情发生。
国人大多都有安土重迁的情节,人离乡贱绝非说说而已,除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舍弃自己的家乡,跑到外面去流浪。
本地人排外是再正常不过事情,他们觉得是这些外地人,抢夺了属于他们的资源。
想当年闯关东的那批人跑到东北都被人喊作盲流子,跑到京城的又被喊成臭外地的,跑到晋省的都能被喊句外来家,到了沪市还被人喊作小赤佬。
想起这些糟心的事儿,杨兴武头疼不已。
杨兴武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正来到这个时代,他才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面对此局,他破不了,只能进行自我催眠。
或许等自己有能力了,再帮一把吧!
好在,在这诸多事情当中,并非都是坏事儿,刘大河家里的老三考上了大学,这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粤省的高考难度相对于他们老家来说竞争难度要小了不少。
能够提前逃离那个地方,也算是一种幸运!
刘大河他们一家也会随着羊城的发展而发展,刘小华他们那一辈,也没有太多的压力,到时他们会成为新羊城人,等到刘小华他们下一代的出生,他们只会记得,他们都是羊城人,这悲催的过往,忘记也好,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
祝福他们,也祝福自己,杨兴武躺在床上,在心里默念着对众人的祝福,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