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还记哩村口的那个大柳树,现在应该也没了吧!”
“是哩,那大柳树都有几人粗了,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砍喽就太亏了。”
刘大河和老伴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起村里的情况。
杨兴武和胡志华还有胡志华三人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一时间倒也显得很是和谐。
过了好一会儿,从外面跑进来两个小孩子。
一边跑,一边喊着:
“奶,做饭没?俺饿了。”
刘张氏听到孙儿的声音,立马站了起来。
“做,就做了,恁俩先玩会儿,晌午炒肉吃。”
刘张氏说完这话,又朝着杨兴武三人说道:
“你看我这光顾说话了,恁先坐,我去做饭。”
“大娘,不用了,我们歇歇就走了。”
韩文静看了一下时间快十二点了,今天周一,小孩子放学了,就不想再过多打搅。
“啥不用?来了家还能不吃個饭?”
“吃吃,大娘,恁忙,俺去剥蒜。”
杨兴武连忙打圆场。
“中,那中午给给凉拌个豆角儿吃,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
刘张氏听到杨兴武的话,又高心起来。
转身去了院里的菜园里摘菜。
两个小孩儿听到奶奶的话,很是开心跑到屋里,刚想撒娇,看到坐着的几个陌生人,立马安分了不少。
刘大河看到两个孙子孙女,顿时喜笑颜开。
“来,小华,小玉,给恁叔和恁姑说说话。”
杨兴武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他才十八就当叔了吗?
两个小家伙儿听了爷爷的话,连忙喊道:
“小叔小姑好!”
“好好好!”
杨兴武说完就想摸兜,结果摸了半天,除了钱啥也没有,暗道刚才失策,忘买糖果了。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胡志华,胡志华也摊了摊手。
韩文静从包里拿出两颗糖,递给两个小家伙儿。
“乖,小姑请你们吃糖。”
刘小华带着妹妹,很是眼馋,并没有接,扭头看向一旁的爷爷。
“吃吧,记嘞说话。”
听到爷爷的声音,两个小家伙儿,连忙伸手接过,嘴里不停的喊着。
“谢谢小姑!”
拿到糖的两个小家伙儿,把书包扔到床上后,跑到院子里,帮奶奶干活儿。
杨兴武三人剥着蒜,陪着刘大河说话,过了一会儿,院子里进来一对夫妇,刚走到屋里看到陌生的三人一愣,刘根生朝着父亲问道:
“嗒,家里有客?”
“是哩,恁俩回来了,彩霞去帮忙做饭,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兴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老二根生。”
“老二,这是咱老家来的,今儿在码头碰着的。”
杨兴武听到话,连忙喊道:
“根生哥好!”
“哎,好,恁们坐,坐坐。”
几人打完招呼,刘大河让儿子去喊老大回来待客。
刘根生听到父亲的话,连忙出了院子。
不久,院子里再次响起来一阵声音。
“嗒,听俺弟说家里来人了?在哪咧?俺看看!”
杨兴武听到这话往屋外看去,有个中年汉子正往屋里走着,面容有些苍老。
“来哩,还是近老乡哩,离咱家不到一百里地。”
“咦,那真近。”
“是哩!这是我家老大福生,还有个老三,在外面读大学哩!”
“刘大爷真厉害,家里还有大学生。”
韩文静和胡志华,听到这话,也纷纷恭喜起来。
刘大河听到三人的恭喜,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
“跟恁们比不了,有老师儿,带着跑恁远来学习,肯定比俺那老三强多了,对了,恁是那个学校嘞?”
“京大!”
“我哩乖,真厉害!”
刘福生兄弟两个听到这话,先前还有些随意的坐姿,立马端正起来,同时也感觉到拘束了不少。
六人随意地闲聊着,刘小华从杨兴武手里,拿回剥好的蒜,跑回了厨房。
“吃饭咯!”
刘张氏吆喝着,刘小华拿着脸盆让几人洗手。
洗漱完后六人坐下,杨兴武没看到女眷,想必是带着孩子在厨房吃饭。
当即朝着刘大河说道:
“刘大爷,让大娘她们过来一起吃吧!桌子大,坐的下,还能说说话,都自己人,就别来老家那套了。”
刘大河听到这话点点头,示意老二去喊人。
刘根生听到父亲的话,连忙跑到厨房,喊来了母亲。
自己媳妇则是带着两个孩子在厨房吃饭。
刘根生看了看在厨房里的吃的满嘴流油的两个孩子,也没强求,先前不知道杨兴武的身份,他还比较放松一点。
现在听到他们仨是京大的大学生,顿时就拘束了不少。
“恁们吃就好,我在灶屋吃就中,喊我干啥?”
刘张氏嘟囔了几句。
“这不一起说说话吗?”
杨兴武扶着刘张氏入座,刘大河看到老伴儿做好后,拿着酒瓶就要倒酒,一旁的刘根生连忙起身夺过,给几人倒酒。
倒满酒后,刘大河开口说道:
“按咱老家的规矩,得让客人喝好,恁先喝三盅吧!”
杨兴武听到这话也没拒绝,朝着胡志华和韩文静说了几句。
三人一连喝了三盅酒后,刘张氏连忙招呼起。
“快吃口菜,压压!”
三人听到这话,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杨兴武夹起一筷子凉拌豆角儿,倒是老家的味道。
吃了几口菜,男人们开始喝酒,韩文静喝完三盅后就陪着刘张氏聊天。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喝多了不少。
刘福生听到父亲回忆在家的日子,说起了自己在老家趣事儿,掏鸟窝,逮兔子,听到一旁的弟弟向往不已。
末了,刘福生说起一则趣事儿,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记哩小学的时候,老师跟俺讲故事,说老子厉害哩很,骑着牛就出了函谷关。
当时俺听了高兴哩很,吆喝上几个同学就跑函谷看去了,结果就看到了几块土坷垃,把俺几个气的不轻,跑恁远,看几个土坷垃,你说气人不气人?”
杨兴武听着这话,忍俊不禁,连忙出声安慰起来。
“气人是真气人。你要是知道,孔夫子周游列国,都没跑出山河四省,估计恁就高兴了。”
“也是哩!”
刘福生听到这话,心里一想,顿时舒坦了不少。
几人喝着酒划着拳,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酒不醉人人自醉,刘大河喝多后,醉眼朦胧地拉着杨兴武追问:
“家里啥样?朝邑啥样了?乡亲们都还好吗?”
杨兴武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自从在码头听到眼前的人来自朝邑后,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刘大河他们就是我国最早的移民,在老大哥的援助下,我们奠定了工业基础,黄河大坝是他们唯一援助的水利项目。
当时,为了建大坝,朝邑直接推平了,这个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城市就此消失。
杨兴武对于城市的消亡并不关关心,说句不好听的中部省份当中,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那个没有千年以上的历史?
他更关注的是乡亲们的生活。开始建大坝后,数以十万计的移民,被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有去秦省的,有去晋省的,还有去大西北的,但跑到南方这么远的他还是头回见。
乡亲们出于对国家的信任,献出自己的土地和家园,到了新地方却食不果腹。
当初喊出“舍一家,保万家”的大口号,给了人们无上的荣誉感,但是新地方安置完移民后,结果发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老话说人离乡贱,离开家乡的人,本就是无根浮萍,又与本地人爆发了不少冲突,甚至之后都有了世仇。
当他们发现在安置区无法存活时,又听说老家被人建成了五十万亩的国营农场,他们起初是不信的。
但是当他们衣衫褴褛地回到故土后,真的看到自己的土地被人瓜分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了深深的欺骗。
如果说小岗村十八张血手印,是出于对吃饱饭的渴望,那么失去土地的农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愤怒战胜理智,为了土地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们无意反抗谁,也无意支持谁,只是想种地吃饭,只想活下来。
有人为了回到故土,避免被截住,横渡内蒙大荒漠,葬身沙漠,有人偷渡黄河,因为冰层太薄,坠亡。
全国开始包产到户后,失去土地的乡亲们为了回归家园做准备。
去年寒假回到老家时,听起爷爷说起那边的情况,这一次爆发了很大的冲突。
乡亲们伤亡惨重,安置后的政策又起变化,其中带头人之一,投黄河自尽,临终只留一句:他们哄人!
回想起发生的这么多事情,自己连点忙都帮不上,当真是应了那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学的历史书上只讲了三峡的百万大移民,而黄河移民连名字都不曾有过。
想到这许多事情,杨兴武看着头发斑白的刘大河,笑着说道:
“家里好哩很,朝邑剩下的地方划到大力了,乡亲们过的还成!”
“那就好,那就好!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落叶归根?”
“呸!刘大爷,你身体这么好,别说这丧气话!”
“嗒,就是咱们跑到这么远,住的这么好,我跟弟弟都有了工作,都感谢国家哩,等你退休了,我带你回家看看!”
“回不去咯!三十年了,回去还能看到啥?”
“俺想回去看看大老飞,当时走嘞早,都没跟他说句话,我想看看他!”
“你想去就去吧!帮我也看看,我这老骨头坐火车都够呛咯!”
“大爷,现在都有火车,跑得快,两天就能到省城了,想去的话就去看看吧!”
杨兴武违心地劝道。
“老了,俺就不受这罪喽!火车票也不便宜,来回一趟,一两个月的工资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