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七点,天色渐暗,老西门挂着侦察大队牌子的大门里,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
在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车门旁,不停地朝大门方向张望。
刘一鸣嘴里哼着小曲,穿着一身便装走出了区部大门,看着停在不远处的汽车,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晃悠着走了过去。
今日白天他又为上海的市民们做了一件好事,打击了一些不法商人的违法犯罪行为,有合法商人感慨他为上海治安做出的贡献,说什么都要款待他,他必须得卖那些合法商人一个面子。
他堂兄作为合法商人的代表,特意开车来接他,那位合法商人今晚将在丽都歌舞厅专门招待他,对接下来的宴会,刘一鸣已经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堂哥,怎么把车停的这么远。”刘一鸣笑着上前。
“你们那里进进出出的人看着都凶的很,门口还有背着枪的,我还是离远点的好。”刘一鸣的堂兄带着笑容迎上。
“走吧,老板已经到丽都歌舞厅了,现在可就等你了!”
……
区部,一组办公室,除了刘一鸣外,其余的队长和副队长都被陈世襄三人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给留了下来。
陈世襄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他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尉官军装,手上正擦拭着自己的GP35,神色颇为认真。
这身军装自从发下来,陈世襄还是第二次穿,第一次是拿到手时试了下大小,确认是否合适。
并不是陈世襄不喜欢这身军装,其实他身形挺拔,穿着军装时,英气十足,内心而言,他还是挺喜欢这身帅气的军装的。
之所以不穿,是他觉得太显眼。
他现在干的是情报线的工作,而且还是在上海。
一旦抗日战争爆发,上海的情报战线就得转入地下,越少人知道他就越好。
因此在外面时,他得尽量低调,不能让人知道他是特务处的,最好是连跟官方有关联都不要让人知道他。
但今天不同,一会儿他得跟军火贩子打交道,穿着身上这身衣服,到时能最大程度上震慑对方。
毕竟,民不与官斗,这是深入人心的道理。
办公室内众人或坐或站,目光皆是奇怪地打量着陈世襄和余山寿,他们都想知道,这两人硬把他们留下,不让他们离开,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老余,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有事就赶紧说,没事我可就走了,我还有事呢!”三队队长黎兆民看着余山寿,神色间有点不耐烦。
光是拉着不让他走,却又不说到底有什么事……他哪有闲心思陪着余山寿这個肌肉壮汉在这里玩耍。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歌舞厅喝两杯酒,邀请个中意的舞女跳上一曲,这哪个不必陪着几个大男人枯坐在办公室好。
需知,特务处的人也不是所有时间都在挖空心思抓间谍抓红党的,他们也有自己休闲时间,也有自己的假期。
尤其是现在抗战还没全面爆发,间谍活动也还没有那么猖獗。
“你慌什么,好事,一会儿有你的好处。”余山寿虎着脸瞪了黎兆民一眼,有好事叫上你,你这家伙还给我摆起谱来了!
侦察大队三个负责行动的小组,只有最底层的行动人员,才必须住在区里安排的宿舍里,时刻待命。
像余山寿、申贵祥这样的队长和副队长这种小军官,则是没有这种要求的,区里也给他们备有宿舍,但少有人会老实地住在宿舍里,大都会在外面租有房屋,以方便享受美好的私生活。
就在众人等待时,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陈世襄抬头看向门外,这熟悉的脚步声……是申贵祥回来了。
果不其然,申贵祥的身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办公室大门外,他同样穿着一身尉官军装,顶着和陈世襄一样的少尉军衔。
事实上,此刻的办公室里,便只有余山寿和黎兆民两个队长是中尉,其他人都是少尉。
而已经离开区部的刘一鸣,又比这两人高一级,他是上尉。
“走了吗?”
瞧着走到面前的申贵祥,陈世襄出声问道。
“走了,我亲眼看到他在大门外上了一辆轿车。
“白天听下面的队员说,他下午带着几个人,联合警察局的人在码头上查获了一批被夹带在布匹里的鸦片,我看这事里面多半有猫腻,现在多半是去找人要好处去了。”
申贵祥用一种“绝对不出我所料”的肯定语气说道。
像这种事,申贵祥以前见多了。
当初侦察大队还归淞沪警备司令部管时,侦察大队的人就没少干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进而从里面捞钱。
他只是听到“布匹里面夹带鸦片”等等几句话,就已经大概能猜出是件什么类型的事。
多半是刘一鸣收了某人的钱,在打击对方的仇人或者竞争对手之类的。
毕竟,若没有好处,刘一鸣是不可能没事干,去搞别人的。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像余山寿一样,从哪里得知了点消息,就想着使点手段,从对方手里借点钱花花。
反正都是些腌臜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世襄点点头,将手里拆开的枪三两下组装好,放回腰间的皮质枪套中,站起了身。
陈世襄对刘一鸣干的事有没有猫腻不感兴趣,就算有猫腻,只要不是通红投日,干下了特务处不能容忍的事,那就都只是小事,没人会闲得蛋疼去管。
陈世襄走到办公室中央,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们之所以要确定刘一鸣离开后再行动,就是因为刘一鸣如今是一组职权最高的人,陈世襄担心他见钱眼开,插手坏事。
刘一鸣不是陈世襄团结拉拢的对象,这种一组内部的集体行动,他这个未来的组长当然要将其排除在外。
当然,这也符合申贵祥和余山寿的想法。
少一个人,他们事后就能多分一点敲诈来的钱。
是的,虽然明面上大家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在心里,他们都知道,他们今晚就是要逮住一只肥羊,从其身上割点肉来吃,
说简单点,他们要黑吃黑,不对,是白吃黑。
“各位兄弟,”陈世襄一出声,屋内之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屋内此刻除了刚离开的刘一鸣,另外两个小队的正副队长都在,减去陈世襄,还有十个人。
此刻屋内职务最高的是余山寿和黎兆民,按理而言,该由余山寿这个队长级的人说话的,这样才能服众,不过陈世襄这个自诩下一任组长的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认知。
同样的,余山寿也没有,这事虽然最早是他提出的,但中午在饭店的时候,就已经由陈世襄说了算了。
谁让人家是大学生,主意多呢!
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陈世襄不由生出一抹满足,这难道就是平日表哥发号施令时的感觉吗?
真不错……
彼可取而代之!
“大家可能都等急了,想知道我和余队长还有申队长把大家留下来是要干嘛。
“现在我就告诉大伙,我们之所以让大伙都留下来,还让穿上军装,是有一桩发财的好事要叫上大家。”
看着众人眼中渐渐升起的好奇之色,陈世襄心里满足,前世村里办点酒宴什么的,会安排一个负责吼喊,安排诸事的人。
这种活往往都是村里能让大家都信服,比较有威望的人才能胜任。
他小时候看见那些手里提着喇叭,到处高声吼喊,指挥这指挥那的,就觉得很威风。
可是因为他年轻,这种活得老一辈的人才能干,因此他一直没机会尝试。
现在面对屋子里这些人,他倒是小小的体验了一把这种感觉。
“实不相瞒,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没告诉大家。”陈世襄高声道。
“我知道,大家都是凭着实打实的功劳,才能坐上队长副队长的位置,可我这么年轻,我能有什么本事坐现在的位置呢?
“我知道大家心里可能都或多或少的有点这样的疑惑。”
不管他们到底是凭功劳,还是凭关系坐上现在的位置,肯定都希望别人认为他们是凭功劳上位的。
这时候当然不能煞风景了,陈世襄专拣好听的说。
“实不相瞒,跟各位兄长比起来,我的功劳不值一提,也就前不久宰了一个日本间谍。”
是不是日本间谍不好说,但肯定是个日本人,四舍五入,也勉强算是个日本间谍。
反正在座的,也没能力查证。
“我就直说了,我能当上副队长,只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我宰了一个日本间谍,另一个嘛,实不相瞒,我也算是沾了点关系的光,其实,沈组长是我表哥。”
不错,家兄正是沈玉先!
陈世襄将这一个一直没有公之与众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世襄调到一组这么些天,除了余山寿和申贵祥,以及本组的另一个副队长于少辉,跟其他人都还算不上熟悉。
其他人对他都很客气,但也仅限于客气,对他算不上热情。
作为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在敌方工作单位里若没有一个好的人际关系,这对于他以后的工作展开,是很不利的。
陈世襄希望能借这次打击军火贩子之事,来拉近他和一组众人之间的距离。
而这样做的最好途径,就是获得这次“军火”事件的指挥权,尤其是对事后分赃之事的主持。
但这还有一个难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队长,而且还是初来乍到的新人,想让别人听他的,这有点难。
虽然余山寿和申贵祥他都搞定了,但还有个黎兆民。
黎兆民是正儿八经的特务培训班出来的,对特务处而言,是真正的根正苗红,对方能看得上他陈世襄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吗?
而且其余的几个副队长,哪个都是一组的老人,这些人能听他这个在一组连屁股都还没坐热的人的话?
要想让这些人听他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不错,这个办法就是——家兄沈玉先!
老帅说过,江湖是人情世故。
在一组,“家兄沈玉先”,这就是最大的“人情”。
而面对这句话还不给面子的人,就会成为“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