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简单的魔术折服了爱耍扑克的小少爷，陈世襄顺利走马上任，在小少爷期待的眼神中，成了冯家的新家教。

时间转眼便到上午十一点，陈世襄看了看手表，面对冯小少爷明亮的双眸，微微一笑，宣布下课。

第一天上课，陈世襄并没有讲太多新的知识，他主要熟悉了冯明志先前学习的内容，和“二叔”告诉他的那些相映衬，然后又考校了冯明志对已学习内容的掌握情况，表现出了一个家庭教师应该有的专业性，免得让家长不满意给辞掉，自己还处于试用期呢……

做卧底，首先得先做好自己用来卧底的身份。

冯明志坐在座位上看着陈世襄，黑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先前因为学习而显现的疲态，在陈老师宣布下课后，顿时一扫而空，本性中的古灵精怪再次浮现出来。

冯明志离开座位跑到陈世襄面前，陈世襄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将教学用具放回公文包中。

公文包是二叔的，这些教学用具也都是二叔的，陈世襄代替二叔来给冯小少爷上课，就将这些全都继承了下来。

“老师！”冯明志脆声叫道，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陈世襄见状微微一笑，这小子今天上课表现得格外乖巧，跟二叔说的顽皮多动大不相同。

陈世襄手上动作没停，看了一眼小少爷，笑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对冯明志那点小心思，陈世襄心头很是明了，这小子无非是对自己表演的魔术感兴趣。

他打算利用冯明志的那点兴趣爱好，来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这个“家庭教师”的专业性。

“老师，你早上不是说教我变魔术吗？”冯明志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小脸上笑成了一朵小花。

陈世襄皱眉想了想，摇头认真说道：“没有，我说的是我教你，但没说是教魔术。”

冯明志一下子瞪圆了双眼，陈世襄这话，让他小小的心灵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自己可是因为听到那句“我教你啊”才立马同意，接受陈世襄当自己老师的……

见着小男孩发懵的神色，陈世襄笑了笑，接着说道：

“你想学魔术？”

“想学想学！！”冯明志又看到了希望，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快速点头。

“可我是来教你读书的，不是来教你变魔术的啊？”陈世襄故意面露难色。

“可魔术也是学习啊！那些马戏团的人不就是用变魔术来赚钱吗？爸爸说过，人要多学，不要怕被压死了。”小男孩皱着光洁的额头，把平时的听到了爸爸讲的那些话全都回忆一遍，从中挑出几句来讲道理。

“技多不压身。”陈世襄替他总结。

“对对对，爸爸就是这样说的！”小男孩如遇知音。

“这样啊……”陈世襄沉吟陷入思考之中，片刻后才道：“你倒也没说错……”

小男孩顿时陷入欣喜之中，他总算找到能教他变魔术的人了。

面对小男孩期待的大眼睛，陈世襄似有点抵挡不住，最终说道：

“这样吧……距离本月结束还有几天时间，在最后一天，我们考试，你若能拿到高分，我就教你。”

听到不能现在就教，冯明志有点失望，但小孩都是很容易满足的，一想到没有几天就能学习魔术，他又再次高兴起来。

但他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优良的基因和教育给了他不错的头脑，他脑子转得很快，一下子把握住陈世襄刚才话语的关键，以防被陈世襄坑第二次。

“怎么样才算是高分？”冯明志睁大眼睛看着陈世襄，

“嗯……满分一百分，90分以上就算高分。”陈世襄不太确定，在一对一的家教下，面对入门的学习内容，考试只拿九十分算不算高分。

他只知道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的小学读书，语文和数学每每都只能拿八十几分……想来九十分对在这种精英教育下的孩子而言，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才是，满分才应该是他们的目标。

而对冯明志的小考试，分数不是目的，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冯先生和冯太太，自己是在好好搞教育。

冯绍昌有言在先，自己得先有一段时间的试用期，若能让他们两位家长满意，那最终才可以真正留下。

冯明志没有跟陈世襄讨价还价，很自信地答应下来，然后跟陈世襄一起出了房门。

走廊上，穿着背带裤的冯明志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早上他穿的是衬衣，出了一身汗后就换成了背带裤，此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自己妹妹分享快乐。

陈世襄在后面跟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对面关着门的书房，早晨方叔带着他来上课的房间时，特意叮嘱，那里是老爷的书房，没有老爷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让他没事最好根本不要去那边的走廊。

这一长条走廊只有东西相对的两個房间，走廊中间连通着另一条走廊，若无意外，他这个家庭教师是没机会到那边的走廊上去的。

陈世襄不知道方叔为什么要强调这事，毕竟常理而言，他这个家庭教师是不可能乱闯其他房间的，这是做人的基本礼仪。

陈世襄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房门便收回了视线，和冯小少爷转进另一条走廊，很快便走到了楼梯处。

按照他和表哥之前的商讨，冯绍昌若藏得有什么秘密，那书房和卧室的可能是最大的，此外，就得看冯家是否另外还有什么密室。

不过目前而言，不管有没有秘密，不管秘密藏在哪里，都还没到四处翻找的时候。

下到楼下，陈世襄没瞧见冯绍昌和冯太太张氏，倒是在沙发上看到了捧着一本书看着的那位姨太太刘芸。

这位姨太太姿容不错，穿着一身墨绿绣花短袖旗袍，将身上的曲线完美勾勒，此刻捧书坐在沙发上，自有一种恬静的气质加身。

冯明志见到坐在刘芸旁边独自玩耍的妹妹冯思理，风一般便跑了过去，叫了一声“姨娘”后，便和冯思理玩到一处了。

陈世襄上前跟这位姨太太见礼欲告辞，结果这位姨太太还挺客气，说陈世襄上课多动唇舌，必口干舌燥，让丫鬟专门切了西瓜来让陈世襄吃，然后才将陈世襄送出门。

出了冯家别墅，陈世襄坐上电车回到家中，在张家弄堂和于少辉碰面时告知一切正常，然后继续下半日的家教。

虽然接了冯家的活，但先前那家也没必要辞去。

下午的家教结束，陈世襄去接了放学的俞筱筱，然后回到家中，结束一天的忙碌。

如今才刚刚进入冯家，为保险起见，陈世襄这两天只会是俞庆。

晚上俞家一家人吃晚饭，桌上有一大盆猪骨汤，说是吃什么补什么，饭桌上，俞季良一扫往日的沉闷，甚至还想喝两杯酒，不过被俞家妈妈厉声拒绝。

如今俞季良手臂虽然骨折且还打着沉重的石膏，被石膏包裹的地方更是时常痒痒，但这些似乎都没能影响他的心情，他脸上的笑容比往日都要多了一些。

又是三两日过去，陈世襄每天都过着规律至极的生活，早上吃完饭送俞筱筱去学校，然后去冯家上课，中午回家，下午又去家教，然后接放学的俞筱筱一起回家，生活十分的充实。

连续几天，确定冯家没有让什么人暗中跟着后，陈世襄终于在一天晚上再次悄悄到了区部，三个小队的队长齐聚在组长沈玉先的办公室内。

三个队长各自诉说自己近些时日的进展，黎兆民调查冯家的粮食生意，如今调查的面越来越广，三队的人手已经不太够用。

三队不仅得调查冯绍昌的公司，连带着那些跟冯家做粮食生意的公司都得跟着查，偏偏目前还不能肆意调查，只能采取不惊动冯绍昌的稳妥办法，

若是平时，把特务处的招牌一亮，除了一些背景特殊的公司，其他小公司他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只需要把人往审讯室一按，连对方是一夜几次郎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却不行，冯家在上海滩关系复杂，说不定他们这边刚采取暴力，冯绍昌那边就能从一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那里得知消息。

而且他们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就算想悄悄控制那些公司的紧要人物，由于面积太广，都不知道选哪个目标，深入调查则人手又不够，因此进展缓慢。

余山寿好一些，通过冯绍昌名下的昌盛公司，弄清楚了一些跟冯绍昌有牵连的政府官员，只是就目前而言，尚还不清楚这些人和冯绍昌是否有情报方面的往来，是否已经成为汉奸走狗。

总体来说，三个小队，目前二队的收获是最多的，余山寿不像黎兆民，他只需要盯着昌盛公司的那些高管，因此二队的人手够用。

面对昌盛公司的一些紧要人物，余山寿在调查清楚其背景后，直接将其全家都盯起来，再对目标人物或威逼，或利诱，短时间内，就用这种方法就拉拢好几个人。

如今没有一点收获的就是陈世襄的一队，一队分为两拨人，一波跟着陈世襄这边，一波跟着组长沈玉先还在盯着那个日本家教井原昌幸，同时调查冯绍昌名下的那些济养院。

不过沈玉先这边同样没什么收获，井原昌幸目前而言，一点问题都没发现。

这人每天除了去冯家家教外，要么就是跟一些反战人士混在一起，要么就看看书喝喝咖啡，写写反战的文章，从这家伙身上，既看不出对中国的敌意，也看不到间谍的影子。

至于那些济养院，沈玉先正派人拿着那些济养院失踪孤儿的资料满上海的找人。

冯绍昌名下的济养院有好多个，每个济养院一年或失踪或死亡几个人，林林总总这么多年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个孤儿或消失或死亡。

若不统计，只看每个济养院单独的数据，尚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其他的孤儿院，也常有孤儿死亡和跑掉的事情发生。

但冯绍昌名下的济养院加起来竟然前后有两百多个孤儿或消失或死亡，这就不太正常了，被记录死亡的孤儿，全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连尸体都找不到，因此是不是真的死亡，也根本无人知道。

沈玉先让人在上海找了这么多天，流浪的孤儿找到很多，但失踪名单上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找到。

那么多孤儿，无依无靠，能自己跑出济养院，难道还能自己跑离上海不成？

这事有问题，但沈玉先一丁点的线索都没能找到。

陈世襄听了其他人的讲述，尤其是关于那些孤儿的讲述，心情有点沉重。

那些孤儿大都是在淞沪战争存活下来的孩子，其中已经无家可归，已经没有亲人可依靠的孩子，全都由国府和上海一些商人出资，兴建孤儿院这类地方来安置。

冯绍昌在淞沪战争后，出资修建济养院，奉养孤寡老人和孤儿，可如今，那些孤儿神秘失踪，他们去了哪里？

陈世襄不敢想，他也想不到，原本这两天和冯家人的接触，见冯绍昌家庭和睦，敬爱妻子，善待妾室，尊重孩子意愿，为人也和气。

他本还觉得冯绍昌这人虽然是汉奸，在大节方面有失，但小节上尚有可取之处，或许成为汉奸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眼下，他一下子就觉得这人十恶不赦了。

那些孤儿无论被弄到了什么地方，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而这事又必然跟冯绍昌脱不了干系。

冯绍昌这样一个商人，他不可能去当人贩子，故而那些孤儿的失踪，多半跟日本人脱不了干系。

此人竟然对淞沪战争中因日本人而沦为孤儿的孩子动手，当真该死！

陈世襄内心怒火腾腾，杀意滋生，坐在他旁边的余山寿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劲，他瞧了瞧坐在旁边的陈世襄，见着陈世襄的神色后，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他见过陈世襄现在的样子，上次在码头上演戏吓唬贾忠，演着演着陈世襄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只是此刻比上次更吓人，即使只是站在旁边，都不免有些汗毛耸立。

余山寿奇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自己一个当过胡子的人，怎么还让陈世襄这么一个大学生给吓到了？

坐在办公桌后的沈玉先也瞧出了陈世襄的不对劲，他看着此刻让自己感到陌生的表弟，皱了皱眉，喊了一声。

陈世襄瞬间回神，抬头看向表哥，他眼神清明，略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先前那种让人感觉到冰冷心悸的气势却一下子消失了。

陈世襄疑惑问：“表哥，什么事？”

沈玉先看着他，沉声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些孤儿的事情，他们的失踪肯定跟冯绍昌脱不了干系，应该也跟日本人有关系，只是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陈世襄说道。

沈玉先看着表弟，没感觉表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暂且将疑惑压在心头，问起表弟在冯家的事。

“目前冯家一切正常，冯绍昌先前说让我先尝试半个月，看是否合适，合适就留下。

“目前我没发现冯家有什么问题，冯绍昌一家人生活很和谐，冯绍昌很爱他的太太，太太张氏和姨太太刘芸之间也没什么矛盾。

“唯一特殊的就是冯绍昌的书房。那个书房在二楼，跟我给冯家小少爷上课的地方在一条走廊上，两门左右相对。

“我上门的第一天，管家方叔就明确告诉我让我不要靠近那个书房，没有冯绍昌的允许，冯家谁都不能进那个书房。

“我觉得要么就是书房真有问题，要么就是故意说给我听，试探我，看我会不会有什么异动。”

听完陈世襄这些话，办公室一时陷入安静之中，余山寿还在想陈世襄刚才的变化，此刻听到陈世襄这话，又羡慕起陈世襄来。

陈世襄目前虽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拿到，但他一旦在冯家发现点什么，很可能就会是能对冯绍昌致命的东西，那就是大功！

至于一个人深入虎穴会不会有危险，这不在余山寿的考虑范围内，他一个敢在战场上直面枪林弹雨，抱着上着刺刀的步枪冲锋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危险，他的眼里只有功劳。

“目前先不要擅动，多观察两天，你一个刚进入冯家的人，冯绍昌不可能真的放心你。他们看似对你没有提防，但暗地里你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还有那个冯家小少爷，你不要因为他年龄小就大意，记住不要在他面前露出形迹来，说不定冯绍昌就会通过他来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陈世襄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孩子发现，孩子小或许不会多疑，但一旦告知了冯绍昌，那就会出问题了。

听到沈玉先这话，陈世襄认真点头，这一点确实需要注意，小孩子容易让人忽视，而让人忽视的地方就往往容易出问题。

“那个书房你暂时不要去碰，但平时可以多观察，看都有什么人进去，若书房真有问题，那能进入那个书房的人，很可能也知道冯绍昌暗地里的勾当，如此我们就可以多一个调查方向。”

调查冯绍昌的难点之一，就在于冯家人中，确定有问题的只有冯绍昌和管家方叔，而管家方叔又不可能被拉拢，因而一时找不到好的突破点。

陈世襄点头表示明白，表哥说的这一点，他先前还真没想到。

表哥就是表哥啊！

不愧是我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