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会议结束，陈世襄被沈玉先留下，两人开着福特车出了区部，在法租界接上一个老熟人。

“苏组长。”陈世襄看着上车后跟表哥一起坐在后排的苏世安，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

苏世安，沈玉先的老部下，沈玉先离开法租界情报组后，由他接任组长，同时他也是陈世襄的上一个上司。

如今上海区的几大情报小组，都是隐藏身份暗中行事的，平时由区部的交通员负责传递情报往来，各個情报组，也只有组长才偶尔会出现在区部。

表哥带自己来找苏组长干嘛？陈世襄心头疑惑。

苏世安从职位上来说，也是少校组长，和沈玉先是同级，但两人在见面时，苏世安从来都不拿自己当组长看，依旧称呼沈玉先为组长，以卑职自居。

沈玉先上车后，热情地和陈世襄寒暄了几句，没有一点组长架子。苏世安对陈世襄这么快就在侦察大队当上队长，心头也是有些惊讶的。

虽然陈世襄从他手下离开去侦察大队时，他就知道陈世襄在侦察大队必然会一帆风顺，但就他知道的情况而言，这小子也太顺了点，这么快就从一个“学徒”成为代理队长，手下管着三十来号人……别人黄埔出来的都没他爬得快……

上面有人就是好啊！苏世安内心有些感叹。

“表哥，我们这是去哪儿？”小司机陈世襄问道。

“带你去见个人，学门手艺。”沈玉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学手艺？陈世襄疑惑追问，不过沈玉先这时却卖起了关子。

没有多久，汽车在街边停下，苏世安走在前头带路，领着沈玉先和陈世襄走了一段距离，又拐进一条里弄，最后七拐八绕的来到一户人家。

“这明显是在故意绕路啊……”陈世襄心头嘀咕，从刚才走过的路程来看，这里距离他们下车的地方有点距离，而最关键的是，陈世襄发现这里距离另一个巷口不远，他们完全可以把车开到附近来的。

“这到底是来见谁？”陈世襄摸不清楚表哥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随着敲门声响起，大门很快被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陈世襄眼中，此人见着门外的苏世安和沈玉先，赶紧让开位置，让三人进入。

“世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情报组的组员田应洪。”进到屋内，在桌边坐下后，沈玉先给陈世襄介绍道。

陈世襄看向田应洪，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笑着叫了一声田哥，然后就要伸手去掏兜里的哈德门，却被旁边表哥给按住。

沈玉先有些搞不懂，表弟这逢人就掏烟的习惯从哪学来的，明明小小年纪，而且还是大学生……

“老田，今天带他来见你，是需要你教他一些开锁的技巧，尤其是保险柜的锁。”沈玉先目光转向田应洪。

陈世襄听到这话，这才明白表哥说的学手艺是什么，他目光转向田应洪，心里思索着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表哥为啥要让自己来跟这人学习开锁。

陈世襄虽然在法租界情报组待过一段时间，但情报组和负责行动的侦察大队不一样，情报组的组员各自有各自的任务。

有的人长期化身住在一些可疑对象的家附近，甚至是直接装成佣人，卧底到目标家中。

也有的人伪造身份，潜伏在一些红党经常行动的地方守株待兔……比如学校，他们甚至收买学生给他们收集情报。

这些人的身份都比较重要，因此大都很神秘，有些即使是组里的老人，相互间也有可能不认识，通常只有组长和组内的通讯员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只是因为如今上海在国府掌握中，红党打狗队也已经不复存在，特务处开展工作并不需要像老鼠一样藏着躲着，同时特务处也才只成立四年，很多事没有经验，所以才没有在这方面形成严格的规章制度。

这个田应洪，陈世襄之前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根本不知道情报组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

田应洪看了看陈世襄，心里同样猜测着这年轻人的身份，既然是沈组长带来的，那这人应该是侦察大队那群莽夫中的一个吧？

不过既然是沈组长带来的，那自然不能拒绝，田应洪点头应承下来，开锁虽然是他的独门手艺，但在两位组长亲自带人前来的情况下，他自不会不识趣。

“组长，教开锁没问题，但保险柜这玩意我可没有，另外就是锁，你们最好多弄几种锁来……”田应洪提出自己的需求。

读书还得做作业呢，开锁的技巧自然不可能只靠口头传授些理论，需要用东西实操才行。

田应洪提出的需求沈玉先全都一口应承下来，如今一组办的是区里最重视的一件事，要什么东西，上面都很大方。

离开田应洪家中，众人回到车上，将苏世安送走后，车上只剩下陈世襄和沈玉先两人。

“表哥，那个田应洪很厉害吗？怎么还专程找他学开锁？”陈世襄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出自己的疑惑。

“田应洪是我以前在情报组时发展的线人，在这之前，他是一个在各地流窜犯事的江洋大盗，开锁是他的看家手艺，现在世面上能找到的绝大多数锁具，他都能打开。”沈玉先笑着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田应洪时，是在上海的监狱里，当时他因为盗窃了一个政府官员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到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上海警察局全城搜捕，在逃跑时被人检举抓到的。

“他本来是要被枪毙的，我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把他从监狱里带了出来，给他换了个身份，因为他常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消息灵通，就一直在我手下充当我的线人，后来我把他从线人提成了正式组员。”

沈玉先给陈世襄大致介绍了一下田应洪，陈世襄在听到“江洋大盗”时，就已经来了兴趣，江洋大盗，这种人应该算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吧？

说完田应洪，沈玉先接着说道：

“你现在进入了冯家，如果冯绍昌家里藏得有秘密，那肯定不可能随意摆在外面，很大可能是被锁在保险柜内，甚至可能他家中还有密室之类的存在。如果你不会开保险柜，到时你即使发现了什么，可能也拿不到。

“另外你找田应洪学开锁，不是只能学开锁，田应洪最擅长的就是在别人家里找别人的宝贝还不让人发现，你多跟他请教，学习些经验，也方便你在冯家活动。”

陈世襄老实点头，开锁是门好手艺，他也一直想学来着，就算表哥不提，他也得找人学，现在看来，这个田应洪再合适不过。

这时期的锁，其复杂程度还不至于让开锁之人头秃，而一些重要的东西，又往往都会被放在保险柜里，他学会这玩意，将来早晚用得上。

就如冯明志说的，多学点东西，不用担心被压死。

接下来几天，陈世襄照常给人上课，同时暗地里找机会跟田应洪学习开锁。

田应洪不愧是能被沈玉先称为江洋大盗的人，沈玉先寻来的那些锁具，田应洪凭借铁丝和一些特制的工具，就没有能在他手下挨过三十秒的，只有保险柜之类的复杂锁具，才要耗费时间一些。

依田应洪自己所言，只要是锁，哪怕是银行的金库，他也打得开。

陈世襄对此不置可否，他没见过银行金库，但想来银行金库那种地方的锁，要想打开，肯定是不像田应洪说的那般简单的。

权且当他是在吹牛。

……

一边教书一边学开锁的日子一直到月底这一天，这一日是陈世襄和冯小少爷约定的考试日，陈世襄拿着早已出好的试题，一大早赶到冯家，却得知一个不知是不是惊喜的消息。

“阿庆，一会儿太太们要和冯先生一起去济养院视察，探望济养院的老人和小孩，我一会儿也要跟去，上午估计回不来。家里留有两个丫鬟，你上完课自己回去就是，小少爷自有丫鬟照顾。”

方叔跟陈世襄交代着事情，陈世襄听完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有点狐疑。

“全家都走，留个小孩和两个丫鬟在家里，这是在诱惑我犯罪吗？”陈世襄怀疑冯绍昌和方叔是在演自己，是在试探自己。

自己才来几天，冯绍昌和王方这两个心里有鬼的人，就这么放心自己一个没有经过考验的人留在他们的贼窝里？

陈世襄带着怀疑，跟冯明志上到二楼，径自到了上课的房间。

上课的房间很大，除了上课的黑板和课桌，里面还摆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和两个画架，房间的墙壁上还挂有很多装裱好的幼稚的画作。

钢琴是冯明志用来跟那个小日本学习音乐的，那些画则是冯明志和冯思理两人画的，冯思理才五岁，还没有如冯明志那样所学众多科目，只是对画画感兴趣，故而跟着一起学。

陈世襄将准备好的试题交给冯明志，试题不是他准备的，而是在家养伤的俞季良弄出来的，此刻冯明志趴在桌上努力做题，陈世襄则掏出自己夹带来的一本书，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房间内墙壁上的大钟一下一下的跳动，陈世襄看着手里的《福尔摩斯》，对冯家人今天的离开，他心头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是真走，还是故意给出机会试探，自己都按兵不动。

他和表哥早有商量，近些时日暂且不要有任何动作，待时间过个十天半月，将开锁的手艺练好再说，凡事秉承不冒险的原则。

如今冯绍昌和王方两人暗中都有人盯着，就算两人暗地有什么动作，也逃不过特务处的眼睛，对冯家，他们现在大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想罢这些，陈世襄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安心看起手中的小说。

他现在看的是里面名为“五个橘核”的小故事，当看到最后，陈世襄心里略有点感叹，这则故事居然还有那么一丢丢因果的味道。

真是害人者终将遭受报应啊！

时间缓缓而过，时间从八点到了九点，又从九点越过十点，陈世襄一直安心坐在屋内，中间连房间都没出过，厕所都没去一趟。

最终，冯明志放下捉笔的手，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满意地揉了揉酸软的手腕，起身将试题交给坐在一旁看书的陈世襄。

陈世襄放下《福尔摩斯》，接过试题，瞧着冯小少爷满脸自信的神情，倒是真有点好奇这小子能考多少分。

冯绍昌在陈世襄心中的印象虽然很坏，但冯明志这小家伙给陈世襄的观感还不错。

冯绍昌虽然是个汉奸，但很明显，他恐怕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将自己汉奸的三观教给儿子。

前两天陈世襄上课，说到冯明志的名字，遂问起冯明志的志向是什么。

小家伙很朴素，也很敢说，他给出一个陈世襄意料之外的答案，这小子的梦想竟然是长大后打日本人……

原因竟是因为五年前的淞沪战争，淞沪战争时冯明志还是个小不点，他自然不可能记得那年的战事，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老爹冯绍昌在淞沪战争里救助了很多人。

冯明志时常从别人嘴里听到别人因为这件事而佩服自己父亲，他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对淞沪战争的罪魁祸首讨厌起来。

冯明志还给陈世襄分享了一个小秘密，这小子平时喜欢拿着他那柄小木剑到处胡乱挥舞，他的假想敌竟然都是日本人……

老子是汉奸，儿子却是梦想着打日本人……

陈世襄摇头，他不知道当冯明志这小家伙知道自己父亲是十恶不赦的汉奸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有点同情小家伙的未来，这小家伙现在很乐观活泼，也没有展现出什么不良品行，只是冯绍昌一旦被抓，他还能不能继续如今的活泼呢……

陈世襄对此同情之余，却更加坚定了要赶紧找到冯绍昌罪证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冷血，但他知道，冯绍昌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也是儿子。

或许将来冯绍昌的儿子会遭受很多痛苦，但那些因淞沪战争而产生的孤儿，却已经遭受家破人亡的痛苦，而且，他们现在还不知被冯绍昌弄到了什么地方去。

“100分。”在冯明志期待的眼神下，陈世襄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子爱玩归爱玩，聪明也是真聪明。

冯明志兴奋地拿来自己的扑克牌，在获得陈世襄的魔术揭秘后，立刻便沉浸在了魔术的世界里，按他的说法，他要在妹妹回家前，学会这个魔术，表演给妹妹看。

这小家伙好像没什么朋友，每天尽跟自己妹妹一块玩乐，连表演魔术，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妹妹。

将时间磋磨到十一点，瞧着下班时间到了后，陈世襄和冯明志一起出了房间。

陈世襄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大门，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想勾引我？门都没有！

陈世襄跟冯明志一起下了楼，将小家伙交给冯家的丫鬟后，便直接离开了冯家。

二楼书房，在陈世襄从走廊上离开后，书房门被无声推开，方叔站在门内，瞧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和对面紧闭着的房门，心中对俞庆的提防再次削去几分。

“或许真是风声鹤唳了。”方叔心中暗道。

常在河边走的人，谁都怕湿鞋啊。

周林出事后，王方暗中见过他的尸体，确认他是被人直接从背后开枪打死的，死前没有被人刑讯逼供。

周林没被逼供，那杀他之人得知自己的可能就很小……王方对此虽然很自信，但也难免担心。

最近发生在他们身边唯一的意外，就是俞季良，但俞季良出事是在冯家别墅里……如今看来，这事应该确实就只是个意外。

不知不觉间，王方再次松了一口气。

Ps：我是个起名废，每章的章节名对我简直就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