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俞老师来这里买书吗？”

刘芸似乎没有发现哪里不妥，她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陈世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

陈世襄之前没怎么注意这位冯绍昌的姨太太，此刻面对面，眼对眼，才发现这位姨太太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

陈世襄在他肤浅的脑袋里搜索了一阵，最终找出两个不知道能不能一起使用的词汇，知性和性感。

对，就是知性和性感！

这两个南辕北辙的词，同时出现在了刘芸身上。

知性在其手握书本，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恬静，那种岁月静好的气质；性感则在其一身紧致旗袍勾勒出的身上的那种优美的弧线，这种弧线能自然而然地勾起男性最原始的躁动。

陈世襄看着对方，饶是心中对其很是警惕，但也忍不住在她的胸、腰、臀上多瞄了几眼、

尤物，带刺儿的玫瑰，曹贼，牡丹花下……陈世襄心里下意识闪过这些词。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陈世襄似乎忽然明白了这句话……难怪冯绍昌跟他太太那么恩爱，却还是找了一個姨太太……这谁顶得住啊……

那位冯太太虽性格不错，但论容貌，和面前这位确实有差距。

这些念头在陈世襄脑子里骤起骤消，陈世襄认为此刻自己还会产生这种念头，绝对跟自己的灵魂无关，都是这具精壮有劲的身体在作祟，或者是前身的原因……

陈世襄迅速在心头默念了几遍“红党万岁”，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歪念头镇压下去，赶忙应对起眼前的场面。

他将目光从对方那用来孕育人类后代，为人类族群绵延做出巨大贡献的伟岸上移开，他努力让自己脸上露出些许红晕，作出面对此情此景，自己这个准大学生该有的反应。

“啊，冯太太……对……我是来买书的……”陈世襄眼神努力不去看对方，将自己此刻的慌张伪装成青涩男孩面对成熟美色时的羞涩。

同时，他声音故意放得有点大，在安静的书屋内显得很明显，里间的顾瑾听到了他的声音，正快速收拾着。

刘芸见着陈世襄这副羞涩模样，不由掩嘴轻笑，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年轻人公子哥捧着书，眼睛却止不住地往这边瞟。

这个追求顾瑾，向往清纯女神的年轻人，此刻也不免被一袭旗袍，知性且性感的刘芸给俘获了心神。

陈世襄外表羞涩，内心却很是冷静，荷尔蒙的躁动终究只是一闪而逝。

他思索着自己此刻该怎么应对，自己是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离开这里，还是该直接把刘芸给按住拿下？

若是自己离开了，若是刚才刘芸听见了自己和顾瑾的对话，那顾瑾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陈世襄的脑袋此刻就像一台歼20发动机，他的脑细胞如同航油一样猛烈燃烧，推动着机器迅速运转，嗡嗡作响，只是片刻，他便有了决断。

“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我想买的书，听说这个书店能买到很多其他地方买不到的书。”陈世襄眼珠子来回移动，努力不去看对方，他颇有点难为情地回答。

“小俞老师想买书吗？什么书？我对上海的大多数书店都比较了解，说不定我知道哪里有得卖呢。”刘芸轻笑着说，她目光在陈世襄空空的两只手上扫过，陈世襄手里并没有书，很明显，他并没有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书籍。

“我想买福尔摩斯，”陈世襄道，说起书，他这个好学生似乎来了精神，也不再避讳刘芸的眼神，他眼中带着希望。

“《福尔摩斯》的书有很多册，我一直没找到成套的。”

“这里也没有找到吗？”刘芸看了看书屋的几个书架。

三味书屋主打一个精致、高档，这里追求的不是卖书赚钱，而是一个看书的环境，这对顾瑾这种不差钱的小富婆，噢不，放在这个年代，应该叫名媛才对，这对不差钱的名媛而言，是非常说得通的。

陈世襄摇头，这里当然没有，他和顾瑾既然要在关键时刻用《福尔摩斯》来联系，那自然不能留下这个破绽。

刘芸眨眼想了想，她好像知道这书，只是似乎并没能在她的脑子里搜索到有哪个书店卖《福尔摩斯》。

“我后面帮你注意一下吧，上海这么多书店，其中有专门卖外国书籍的书店，你也可以去那些书店找找。”刘芸软软的声音在陈世襄耳垂拂过，如女孩的秀发拂过男孩的鼻尖，弄的人心里直痒痒。

陈世襄点头，话题说到这就结束了，他再次变得不好意思，慌忙说了两句感谢告辞的话，便红着脸慌张地逃出了书屋。

走出书屋，确认刘芸看不见自己后，陈世襄脸色瞬间凝重，他不敢离开书屋太远，稍微走出些距离，借助街上繁忙的人群和来往车辆遮掩视线，他悄然走进了街边一家店面。

怎么还不接电话……陈世襄手里握着电话听筒，双脚原地踩来踩去，颇有几分着急。

好在，在陈世襄火烧眉毛的着急心情下，听筒里终究还是传来了表哥那熟悉的声音。

“喂，我是沈玉先。”电话里传来天籁之音。

“表哥，是我！三味书屋，你赶紧过来找我，我现在黑天鹅西餐厅！”

沈玉先拿着电话，听到里面闪过的表弟的话语，稍微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三味书屋，先前井原昌幸就在三味书屋！

表弟让自己立马过去，却不说清楚是什么事，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

沈玉先听出表弟话语里的着急，他毫不犹豫，答应一声，确认表弟没有危险后，直接挂断电话。

“申贵祥，叫人，立刻去霞飞路黑天鹅西餐厅。”沈玉先推门走出小办公室。

申贵祥正坐在位置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沈玉先突然的急促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

见组长表情严肃，申贵祥不敢怠慢，立刻行动，很快，两辆福特车从区部大门开出，冲进了法租界。

“组长，出什么事了？”申贵祥在副驾开着车，试探着问。

“还不知道，开快点。”对申贵祥，沈玉先就不像对陈世襄那么温言和语了。

申贵祥见此情形果断闭嘴。

车内沉默一阵，沈玉先的声音突然又响起。

“井原昌幸现在在哪里？”

沈玉先此刻虽然没有亲自盯着井原昌幸，但一队的人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

“在霞飞路的拉菲公寓，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们的人在他隔壁开了一个房间，大厅也一直有人盯着。”申贵祥道。

在外开房对井原昌幸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在盯着他这段时间里，他就开了不少次房间，刚开始盯梢之人还以为能发现什秘密，结果每次都是乱七八糟的事。

沈玉先点头不再说话，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申贵祥见状摸不清头脑，心里思索着这到底是出了什么要紧之事，组长竟然这么着急……

车子很快到了霞飞路，沈玉先为了保险，让申贵祥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将车停了下来，让所有人分散开隐入人群中后，他带着申贵祥径自朝黑天鹅西餐厅而去。

黑天鹅西餐厅，陈世襄在餐厅里要了一个能看清三味书屋大门的卡座，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书屋，他不确定刘芸先前有没有听见什么，他现在得盯紧她，不能让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刚才他已经通过回忆看过，可是他在书屋翻记录时，心神过于沉浸，他视线一直在登记簿上，根本没有发现刘芸什么时候进入书店的。

而刚才之所以离开书屋，是因为他换位思考，认为刘芸刚才如果听见了什么，那她着急做的，绝对是赶紧离开，而不是想着对顾瑾下手，就算是要杀人灭口，也还有一个自己呢，而且书屋还有阿威和阿福。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陈世襄听出了来人是谁，他回头看了一眼，招手让表哥和申贵祥赶紧过来坐下。

“有什么发现？”沈玉先坐下便问，旁边刚张开嘴巴的申贵祥果断合上嘴唇。

陈世襄诧异表哥的敏锐，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

“刚才我在三味书屋，从顾小姐那里知道井原昌幸每次去书屋，都会订书，我觉得这有点不对，就查了一下井原昌幸的订书记录，结果在他的订书记录上有所发现。”

“什么发现？”面对表弟，沈玉先很有耐心。

“刘芸！订书记录上，井原昌幸每次的订书记录挨着的，都有刘芸的名字，中间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天，绝大多数都是同一天时间。

“但就在刚刚，我刚发现这事，正要回区部找你，但我却在书店里发现了刘芸！我在书屋里间，她在书屋外间，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陈世襄认为，只要刘芸脑子还正常，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巧合的时间巧合的地点遇上巧合的人，即使她什么都没发现，也应该有所怀疑才对。

沈玉先听完陈世襄这话，眉头瞬间皱起，他理解了表弟想表达的意思。

刘芸有问题，而此刻他们面临的问题是刘芸可能发现了什么！

若刘芸真发现了什么，那现在问题就大了，他们还没拿到冯绍昌是汉奸的证据！

在对冯绍昌动手前，他们至少得有证据，有足以把冯绍昌抓进区部审讯室，让那些想保冯绍昌的人对此却说不出话的证据。

申贵祥看着陈世襄，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哦不，队长刚才说什么？这是他在登记薄上发现的？？？

我也看过登记薄啊！！！

申贵祥瞪圆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功劳，一个大功劳！

“你跟她在书屋内交谈过吗？”沈玉先神色冷静。

“有。”陈世襄点头。

“她当时什么反应？你有没有露出什么异常？有没有让她瞧出什么来？”沈玉先问。

“她当时……”陈世襄脑子里闪过那圆润的伟岸和性感的腰肢以及……

“没有，她当时很正常，不过她今天的穿着，和之前不太一一样，显得……更年轻一些。”陈世襄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性感，这词会让申贵祥对他高尚的人格产生怀疑。

而陈世襄对此毫不怀疑，因为，这就是友谊。

“至于我……”陈世襄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表现，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无懈可击，那可是阅尽千片后才培养出的精湛演技。

沈玉先稍微松了一口气，对表弟面对突发事件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演技，他也是认同的。

“人一直都在书店里的吗？”沈玉先又问。

“还在里面，我一直在这盯着呢！”陈世襄道。

“表哥，她要怎么办？她明显有问题，就算她刚才没有发现什么，但在书屋内遇见我，恐怕也会有所怀疑的。”陈世襄皱眉说道。

这事他觉得很不好处理，抓也不是，一抓就会惊动冯绍昌，但不抓也不是……

沈玉先黑眉一沉，眼睛微微眯起，这事确实有点不好办。同时他心里有点恼火，这个问题，先前申贵祥怎么没发现？！

申贵祥比表弟提前看那个登记簿，他要是发现了问题，或许就能在时间上和刘芸错开，就不会有现在的两难局面了！

沈玉先恼火，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没去看申贵祥，而是思考起怎么应对现在这事，这事一个应对不好，这事的任务就会出大问题。

沉思片刻，沈玉先道：

“看看再说，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一旦动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就得用最快的时间拿到冯绍昌的罪证才行。”

而现在，他们根本不确定冯家有没有冯绍昌通敌卖国的证据。

“把人抓回去一审，她不就什么都交代了吗！”申贵祥插嘴。

沈玉先闻言皱眉，但想到表弟也在，只好耐心解释道：“仅凭书屋登记簿上的两个名字，定不了冯绍昌的罪，就算把刘芸抓回去审讯，让她指认冯绍昌，冯绍昌也完全可以全部推干净，什么都不认。

“以冯绍昌的人脉关系，到时必然会有人出来帮他说话，届时拿不出铁证，事情就不好处理。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随意能动的，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到时就算是处座……”

想到申贵祥也在旁边，沈玉先没继续往后面说，但前世的键政专家陈世襄已经知道表哥想表达什么。

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来，就算是那位处座亲自跟委员长说这事，只怕委员长也只会将信将疑，毕竟委员长讲究的可是用人就疑……

特务处这么缺经费，谁知道是不是特务处看上了冯绍昌的那些个大洋法币……还有姨太太……

难怪表哥一直强调要拿到冯绍昌实质的罪证，看来表哥能得到那位处座看重不是没来由的，表哥很懂处座啊！

“那现在怎么办？”陈世襄问。

“盯着她，看她要做什么，如果她刚才发现了什么，那接下来绝对会有动作，若实在不行，就只有抓了。

“不过这事恐怕没莪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事背后只怕还有问题！”沈玉先沉声道。

“什么问题？”陈世襄赶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