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些书吗？”沈玉先看着手中的书籍，两道粗黑的眉毛略微一沉，他没有抬头去看站在对面的申贵祥。

此刻的申贵祥比平时显得黝黑蜡黄一些，脸上多了一些麻子，嘴上多了两撇胡子，穿着一身老气的灰色长袍，看着老了有了十岁，若不是熟悉之人，只怕都不敢认。

“组长，井原昌幸在书店里只翻了这几本书，他翻过的书我都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问题，里面没有夹带什么，也没有发现留下什么记号，纸张上连褶皱都没有。

“不过为了保险，这几本书不是他翻看的，是我从其他书店买来的。”申贵祥详细说道，尤其着重描述自己在此事中的细心谨慎。

这次是他的机会！

以往组长带头做任务，手下都有余山寿、黎兆民那些人，这次不一样，这次其他人都在忙，一队跟着组长的人，他就是最大的，组长只能差遣他。

申贵祥暗暗发誓，这次势必要在组长心中刷出一个好印象，洗刷掉自己之前在组长心中的不良形象。

前面陈世襄说组长让他去冯家卧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然事后证明是陈世襄的恶作剧，但他还是觉得得稍稍改变一下自己，多少展现点能力出来，绝对不能让组长以后遇到什么危险任务，就真产生让他去当炮灰的心思。

陈世襄喜欢去卧底冯家，那是他毛头小子没挨过毒打……这事立功的机会虽大，但出意外的几率也不小。他申贵祥对这类任务，是深恶痛绝，谢绝不敏的。

沈玉先点头，翻看了一下手里的书籍，这些书都只是普通的书，他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他继续问道：

“井原昌幸在书屋里还做了哪些事？都接触过什么人？”

“组长，井原昌幸没接触人，他从进入书屋到离开书屋，全程就只在离开的时候和老板顾小姐说了几句话，找顾小姐订了一本书。”

“书？什么书？”沈玉先终于抬头。

申贵祥伸手在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将纸捋平后双手递给了沈玉先。

“《Music，Ho!》”沈玉先看着纸上斗大如牛，张牙舞爪的单词，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申贵祥不认识这些弯弯扭扭的洋文，这是他当时强行记下来，事后第一时间默写出来的。

“只有这个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申贵祥道：“还有井原昌幸的住址，另外就是他家的电话，还有日期，他的电话和住址跟我们调查出来的一模一样。当时井原昌幸登记完后就走了，他走后我就过去看了，确定上面只有这些东西。”

……

陈世襄接过顾瑾递来的登记簿，这個登记簿是用来记录客人订书信息的。

三味书屋体量并不大，很多书都没有，但顾家人脉宽广，顾瑾有渠道搞到别人搞不到的书，因此一些人没在书屋找到想要的书后，都会留下信息，当书屋弄到书后，就会通知订书之人。

陈世襄目光直接锁定最下面的两个人名，今天只有两个人订了书，一个叫井原昌幸，一个叫刘一鸣。

“《Music，Ho!》”陈世襄看着井原昌幸留下的信息。

“Music，音乐，这本书跟音乐有关？”

陈世襄抬头看向对面的顾瑾，顾瑾今天穿得有点小清新，小文艺，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后，头发上别着一个蝴蝶结，上身是一件右襟的中袖短上衣，米白色，绣着陈世襄辨认不出的花，下身是一条浅色裙子，陈世襄说不清那到底该是什么颜色，或许是很淡很淡的绿色吧。

顾瑾手撑着台面，垫着脚探过头，挤开陈世襄的脑袋，她看了一眼书名，然后摇了摇头，头发也跟着轻轻摇摆。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我对音乐方面的书籍不是很了解，他说是英国那边的，在伦敦应该有这书。”

“这个，这个刘一鸣，是不是就是上次演流氓那个人？”顾瑾手指点了一下井原昌幸下面挨着的名字问。

陈世襄诧异，抬头看向顾瑾，刚才他进书屋，和申贵祥擦肩而过时，都差点没认出来那是申贵祥来。

今天他之所以会在伊万诺夫咖啡馆跟表哥见面，就是因为表哥无事，亲自带队在盯井原昌幸，井原昌幸先前就在书屋的。

顾瑾得意一笑，化妆可是她的强项，刚才那人，脸上明显有化妆的痕迹，那脸黑得不够自然，一看就是擦了什么东西。

“你会化妆？很厉害？能画得变成另一个人？那挺好，以后教教我。”陈世襄有些惊喜，化妆是他的弱项，渔夫当初的叮嘱他记得很清楚。

得到顾瑾同意后，陈世襄才把话题拐了回去。

“你猜的不错，就是他，他叫申贵祥。”陈世襄先肯定了顾瑾的猜测，然后才继续道：“这个井原昌幸表面上是一个反战人士，但他的真正身份很可能是日本间谍。他是冯绍昌请的家教，冯绍昌已经确认是汉奸，我们这段时间在搜集冯家的罪证，这个井原昌幸也在我们调查范围内。”

“那调查出什么了吗？”一听到汉奸和日本间谍，顾瑾细长的睫毛眨了眨，一双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起来。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陈世襄想了想，觉得跟顾瑾说说也好，接触过几次后，他发现这姑娘不仅有点冲动，还有点傻白甜，属于一旦遇上渣男就得完蛋的类型，得给她普及一些社会人的险恶。

他点点头说道：

“冯家问题很大，冯绍昌做粮食生意，但经过他手的粮食，最终辗转几次后，几乎全都流到了日本人手里，另外就是冯绍昌名下的那些济养院……”

“这种人还调查做什么，直接毒死不是更好吗？我可以配一种吃了非常痛苦的毒药，短时间内死不了，也救不活的毒药。”听到有淞沪战争里的孤儿不断失踪，顾瑾眉头顿时蹙起，修长白皙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她家也建有一些收容那些战争孤儿的孤儿院，她知道那些小孩生活有多么的悲苦。

如果冯绍昌真的将那些孤儿弄到了日本人手里，那就是给他吃肠穿肚烂的毒药都不为过。

陈世襄摇头，跟表哥交谈过多次，他的思想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了。

“像冯绍昌这种人，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他的事得办成铁案昭告天下，将他钉在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样才能震慑其他胸怀异心的人。而且他后面牵扯的人太多，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被他拉拢在替日本人办事，这些人都得一网打尽。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陈世襄说到最后叮嘱两句，顾瑾点头，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呢。

她有点苦恼，面前这位比自己还小的“鱼鹰同志”，似乎有点小瞧自己。每次说完事后，都会格外叮嘱，比爸爸还啰嗦。

“井原昌幸经常来你这里吗？你对他有印象吗？”陈世襄问。

“经常，倒也不经常吧……印象倒是有，他每次来都会订书。”

陈世襄目光一凝，注意到一个非同寻常的字眼，“你说每次？”

“对，每次来这里都会订书，就算他买了书，也还是会订书。”顾瑾说着，想到陈世襄说对方可能是日谍，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陈世襄心跳加速，眉毛上扬，他意识到什么，立马翻动登记簿查看起来，可手头的登记簿是新的，上面只有前面几日的寥寥几个名字而已。

陈世霞着急道：

“他以前订书的记录还有吗？”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

每次来都会订书……不正常，绝对不正常，不正常就意味着有鬼！

“有，等一下，我给你找！”顾瑾同样兴奋。

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参与进抓捕日谍和汉奸的事情中，她心头就有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

很快，顾瑾拿来几本以前的登记簿。

陈世襄接过来，一本一本地快速翻找起来，顾瑾见状也没有干看着，同样找了起来。

很快，陈世襄停下手中动作。

【姓名：井原昌幸，电话：******，住址：虹口……，书籍：《Little Women》，日期：1936.6.23】

6月23，这不就前面几天嘛！

《小妇人》，陈世襄看着书名，皱着眉头，递给顾瑾看了看。

“这是美国作家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的作品，一本以美国南北战争为背景的长篇小说……”顾瑾滔滔不绝地给陈世襄介绍起这本书，甚至连书的内容都大概说了出来。

陈世襄听完皱眉，这书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本美国书，一本英国书，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是英文书……

顾瑾见陈世襄陷入思考中，没有打扰，继续翻找。

陈世襄思索一阵，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低头看向登记簿，在井原昌幸名字的附近扫看了一下。

蓦的，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中，陈世襄眉头不由一挑。

【姓名：刘芸，电话：*******，住址：法租界霞飞路……】

刘芸！陈世襄看了地址，确定就是那个刘芸，冯绍昌的姨太太，刘芸！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两人登记的是同一天时间，刘芸的名字排在井原昌幸的名字后面，紧紧相邻。

陈世襄忽然想起了关于刘芸的信息，喜欢看书，最大的爱好就是没事逛上海滩的书店……

陈世霞赶紧拿回先前那本登记簿，可并没有在上面发现刘芸的名字。

陈世襄没有失望，井原昌幸是今天才来的书店，他刚刚才离开……

“快，赶紧找，找井原昌幸，看他的名字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叫刘芸的！”陈世襄对顾瑾说道，同时快速翻找起来。

“找到了！”顾瑾出声。

陈世襄抬头，眼中满是期待，“有刘芸的名字吗！？”

“有！同一天，就在井原昌幸后面，两人买的是……”

陈世襄抢过顾瑾手中的登记簿，两个金光闪闪的名字瞬间进入他的眼中。

井原昌幸在上，刘芸在下，两人紧紧贴着。

“好啊！”陈世襄嘴角咧出一抹笑容。

“找找找，继续找！”

很快，陈世襄和顾瑾两人翻遍了所有登记薄，每一个井原昌幸的名字附近，都有刘芸的名字，而且名字都是挨着的！

陈世襄心头很是兴奋，他突然又想到什么，让顾瑾赶紧把登记薄都收起来。

他不能待在这里了，得赶紧离开，刘芸随时都有可能来这里！

当即向顾瑾交代了两句，陈世襄转身就走，他的脚步很轻快，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

立功了！哈哈，立功了！！！

陈世襄很兴奋，若是条件允许，他甚至想拉着顾瑾跳上一曲舞，就要莫扎特的嬉游曲K137！

出了书屋里间，陈世襄朝门口走去，申贵祥那个小趴菜，他肯定没发现登记簿上的问题，哈哈哈，这家伙等着让表哥臭骂一顿吧！

陈世襄不仅自己高兴，还因为申贵祥又得倒霉而感到幸灾乐祸，这无关友谊，不，这就是友谊。

陈世襄走出里间，越过书架……

“小俞老师！”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陈世襄脚步猛然一顿。

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穿着一身紧致旗袍的刘芸坐在书屋的软皮座椅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微笑看着他。

“小俞老师，真巧，你也来这里看书吗？”刘芸看着陈世襄，嘴角带着矜持而又灿烂的微笑。

陈世襄看着她，看着她的微笑，却是头皮发麻，尾椎骨寒气直冒，感到窒息。

这种微笑，怎么看都像是反派洞悉一切正派计划时的得意笑容。

刘芸！

她什么时候来的？

陈世襄来不及问自己这个问题，他下意识露出自己阳光的微笑。

“冯太太！”别管人家是正房还是妾室，都叫太太，难道姨太太就不是太太吗！

“冯太太，真巧啊！”陈世襄招呼完，脑子迅速转动，思索着眼下的情形。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有听到自己刚才跟顾瑾的对话吗？

要是她发现了点什么，是不是直接给她拿下？

可这样，冯绍昌那里怎么弄？姨太太是间谍，可只要不能从刘芸这里得到实质的证据，冯绍昌也有的是方法可以洗白的！

冯绍昌作为上海滩闻人，而是还是出了名的良心实业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对他这种人，是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直接抓到特务处上刑审讯的，如今的特务处还没这么厉害，那得以后的军统才成。

一时间，陈世襄脑袋里刮起了风暴……

陈世襄来找顾瑾，只是因为表哥刚才也在外面，他一个顾瑾的追求者不来找找存在感说不过去他才来的，他本没有想过会和顾瑾聊刚才那些话题，也因此什么准备都没做……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赶上了，可他陈世襄赶上了，人家刘芸也赶上了……

他和顾瑾在里间，刘芸在外间，中间隔着书架和墙，他和顾瑾说话声音也不大……

刘芸有听见什么吗？

陈世襄心里一时难以下判断。

Ps1：《Music ho！》译作《音乐，唷！》，1934年出版，作者是英国作曲家、指挥家、评论家莱奥纳德·康斯坦特·兰伯特。

Ps2：实不相瞒，今天动手码字时，我感觉原来的剧情太过平淡，于是……大家知道的，我又灵机一动，修改了一下细纲，希望这次后面能顺利，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把后面的剧情完善，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因为改细纲，我在九点钟时才开始正式码字，本来以为更新出不来了，还好让我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