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站在余山寿身后，瞧着王方那凄凄惨惨惨戚的双臂，轻轻摇头，嘴里发出“啧啧”之声，赶紧移开了目光……惨不忍睹，实在惨不忍睹啊。

始作俑者，其无——呃……干得漂亮！

余山寿回头瞧着陈世襄这副矫揉做作的模样，张嘴无言……你为什么这副模样，这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吗？他一时有点恍惚。

“赶紧找东西给止止血，手保不住没事，别流血把人给流死了。”陈世襄招呼旁边的队员道。

一个将死之人，手臂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但他这条命，暂时还得留着。

王方此刻也不知是怎么忍住那非人能忍的剧痛的，他把牙齿都给咬碎了，嘴角留着丝丝鲜血，眼睛睁得很大，眼球里充满了血丝，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陈世襄，盯着这个他亲自带进冯家的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第一次在人身上栽这么大的跟头，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栽跟头了，这一辈子，别的他都不后悔，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刚才没能杀了这人。

面前这人明明是头恶狼，却偏偏长得像個绵羊，真是苍天无眼！

面对王方的目光，陈世襄重新露出他阳光的笑容，王方对他是什么想法他不知道，反正他对王方是没丝毫同情的。

“方叔，别这么看着我，你有今天的结果，都是自找的，跟我没关系，瞪我也没用。

“对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世襄，特务处上海区侦察大队一组一队少尉队长，哦对了，暂时还是代理队长，不过这次抓到你们这么一窝叛国汉奸，我想我应该能转正了。”陈世襄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面对王方那恨不得弄死自己的表情，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单刀赴会，他就知道，他上他也行！

“组长，这里有个保险箱。”陈世襄正享受着胜利者的快乐，身后这时传来声音，他闻声走了过去，不再搭理方叔这个假高手。

保险箱在书桌后面的博古架下端柜子里，柜子后的墙壁被掏空一部分，正好能放下一个小型家用保险箱。

沈玉先蹲在保险箱面前，脸上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指在保险的密码转扭上抹过，指肚上沾着一层灰尘。

“表哥，让我来！”陈世襄兴冲冲的走上前说道，他的开锁技术如今学的还可以，不过还没有拿别人家的保险箱实操过。

沈玉先轻轻摇头说道：“这个保险箱里恐怕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说着，他把手指上的灰尘给陈世襄瞧了一眼。

“这……”这么多灰尘，说明这个保险已经很久没人动过……陈世襄想到了当初他和表哥分析过的关于这个书房的事情。

难道还真是我们先前想的那样？这个书房就是故意设下的陷阱？

“冯先生，过来配合一下吧，你自己犯的什么罪你很清楚，你自己虽然玩完了，但孩子还有希望，可别让孩子也跟着你受罪。”陈世襄让人将冯绍昌拖了过来，指着保险箱说道。

陈世襄刚才担心对方也有什么底牌，为了确保冯绍昌没有反抗能力，防止阴沟里翻船，他特意给冯绍昌老朽的四肢安上了四颗崭新的子弹，现在他别说走了，就连爬都爬不了。

冯绍昌神色灰败，暗地里做的苟且之事如今大白于天下，昨日的辉煌将烟消云散，他这个上海滩的大善人，即将身败名裂，今后恐将会被刻在中国的耻辱柱上，他实在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想到那些可怕的后果，冯绍昌再不复之前那种儒雅和蔼的模样，枪伤让他脸色苍白异常，额头上爬满了汗珠，心中的绝望更是让他提不起半丝精神，两个队员架着他的胳膊，跟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过来。

冯绍昌抬头看着面前的陈世襄，一时间，他眼中风充满了悔恨、愤怒、羞愧……什么样的目光都有，复杂至极，最终这些全都化成满脸的浑浊泪珠。

陈世襄不知道冯绍昌有什么好流泪的，对方当汉奸这些年，做着日本和国内的贸易生意，没少从里面赚钱，这些钱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卖国卖良心赚来的。

卖国的钱既然赚了，当然就得承担相应的因果，他有什么好哭的？

难不成他也一分都没敢花？

冯绍昌老泪纵横，他越哭越想哭，越哭越大声，他想到了当初父亲送他去日本时，叮嘱他好好留学，将来为国效力的嘱咐，他想到了母亲当初送他上船时的殷切目光，他想到了自己给孩子取的名字，对他们的殷切期望……

冯绍昌想到了很多东西，自己当年去日本留学时，明明就抱着学成归国，大展拳脚，实业兴国的想法，可后来自己怎么就变了呢？

冯绍昌有很多话想为自己辩解，可想到自己这些年做下的那些事，他自己都羞惭得说不出口。

想到无辜的老婆和孩子，冯绍昌一点要抗拒的想法都没有，这些年他的良心日日夜夜遭受谴责，他想摆脱日本人，却又根本做不到，此刻事情败露，他害怕惶恐之余，却也隐约有一点点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里面什么都没有，保险箱里设有机关，一旦打开，别墅里的人立马就会知道。是专门用来防人潜入别墅行窃的。”冯绍昌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充满了颓丧。

说完这些，冯绍昌给出了保险箱的钥匙和密码，沈玉先让人打开保险箱，打开的瞬间，整个别墅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不愧是商人，真够狡猾的。”余山寿听着别墅里响起的警报声，不禁感叹。

听着警报声，陈世襄也有点佩服冯绍昌的老奸巨猾，若事情不是像现在这样发展，自己要是真的偷偷跑进书房，打开了保险箱，那最后结果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她的。”冯绍昌摇着头，神色复杂地看向另一边的刘芸，刘芸背靠着墙，一名队员正粗暴地给她包扎伤口止血。

“刘芸不是她的真名，她叫田畑凉子，是日本人派来协助我的。”冯绍昌此刻像是怕下一秒就会被枪毙似的，都不用陈世襄这些人问，就主动交代起来。

他这一副悔恨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演的，反正在陈世襄等人看来都是假的。没人会同情现在的冯绍昌。

“协助？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吧？不过小日本倒是真舍得，还懂得玩美人计！”余山寿撇着嘴，在旁边毫不留情地揭穿冯绍昌话语里的粉饰遮掩。

冯绍昌再次陷入沉默，陈世襄却是露出了惊喜之色。

田畑凉子？

这么说我这次抓住一个日本间谍？

陈世襄大步流星走到田畑凉子身旁，田畑凉子脸色平静地和他对视，眼中看不出什么畏惧之色，只有浓重的不甘。

“日本间谍？”陈世襄瞅着她，像是打量百货公司柜台上供人观看的货物似的，一边看还一边点头，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田畑凉子眉头微皱，陈世襄此刻的动作在她眼中有些刺眼，她冷冷道：“你笑什么！”

“抓到一个日本女间谍，难道还不能笑吗？”陈世襄反问。

田畑凉子语滞，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能打死眼前这人。可恶，这人之前是怎么伪装的那么好的，就连自己都没能看出端倪来！

陈世襄正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一个脚步声却从走廊上跑了过来。

“组长，这边有发现！有个保险柜！”来人是申贵祥，他高声呼喝着。

又有一个保险柜？

陈世襄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书房的保险柜既然是假的，那自然还得有个真的用来放一些不方便示人的东西。

沈玉先和陈世襄快步出了书房，冯绍昌也被架着带了出去。

田畑凉子看着陈世襄几人的背影，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闭上了眼睛，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

走廊上，陈世襄走到一半，脚步突然顿住，在他前面不远处，冯明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副扑克牌，大眼睛里隐隐有些慌张，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行动队员看着他。

见到陈世襄，冯明志眼中先是露出一抹喜色，接着他就看到了在陈世襄身后，被人架托着，身上还流着血的父亲。

“爸爸！！！”冯明志眼睛里一下子便续满了晶莹，手里的扑克牌洒了一地，他想要跑过来，却被旁边的心对行动队员按住。

陈世襄看着冯明志，心里闪过很多想法，却不知道哪个适用，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冯绍昌身上那几颗子弹还是他弄上去的呢。

“带他去找冯太太，然后把人带回区部。”陈世襄最终挥了挥手，他实在不知道此刻能对小家伙说些什么。

说他父亲是汉奸卖国贼，让他大义灭亲？这简直就是扯淡。

冯明志哭着喊着，最终被人带下了二楼。

冯绍昌始终沉默着，他没脸去看儿子，等到冯志明被带走，他才抬起头，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地问道：

“我老婆孩子会怎么样？他们不知道我的事，我从没让他们参与过任何事。”

陈世襄转头，看着冯绍昌的眼睛，对冯绍昌这话，他不知道真假，有刘芸，不，有田畑凉子“珠玉在前”在前，他也说不好冯家到底有哪些人是无辜的。

这些经过培训的特务，实在不是能轻易辨别出的，一直到田畑凉子拿枪指着他之前，他都不能准确判断田畑凉子的身份。日本培养特务，实在是有一手。

谁也不敢保证，冯家其他人里，会不会还有日本特务，即使可能比较小。

“他们无辜不无辜，你说了不算，他们说了也不算，我们说了才算！”陈世襄掏出哈德门，抽出一只叼在嘴里，点燃后深抽一口又吐出，烟雾弥漫遮住了他的眼睛。

“为了拿你，我们百多号人忙了大半个月，要是你这里的东西满足不了我们的胃口，那你老婆也只能充做汉奸，将罪折功了。至于你的孩子……或许孤儿院是个不错的去处，或许将来他们也会和你名下济养院的那些孤儿一样，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陈世襄淡淡地说道，将抽了一口烟丢在地上狠狠踩灭。

“你在上海经营这么多年，跟政府官员往来密切，应该有不少人都被你给拉下了水吧？”陈世襄道，表哥暗地里跟他说过，这个才是那位处座最重视的东西。

他们的目的只是揪出冯绍昌，而那位处座的目的，却是借此在上海滩掀起一场间谍大案，以此向委员长彰显他们特务处的重要性。

沈玉先站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他想看看表弟打算怎么处理这事，让表弟锻炼锻炼挺好的。

余山寿在旁边瞟了两眼陈世襄，心里琢磨陈世襄这话到底是不是在吓唬人，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觉得陈世襄这话是吓唬人的，毕竟是个大学生，哪能这么不讲究。

但想到王方那凄惨的模样，想到陈世襄先前那双没有感情波动的眼睛，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妈了个巴子，组长是个狠人，能让他看中的，又能良善到哪里去？更何况两人还是表兄弟！

“有！！我有那些人的把柄，你们要的东西我全都可以给你们，但我的老婆孩子是无辜的，你要保证你们不会为难他！”冯绍昌急声说道，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真的爱自己的老婆孩子的，自身都难保，却还想着给老婆孩子找条活路。

身上总算是还能找到一个闪光点……只可惜，只做到了“幼吾幼”，却没能做到“以及人之幼”。

“说吧，”陈世襄道。

“在田畑凉子卧室，她梳妆台下面有个保险箱，所有东西都在里面的。田畑凉子当初让我将书房的保险箱弄成机关，真正重要的东西则全都放在她的卧室，但保险箱的密码只有我知道，钥匙也在莪这里！！”

申贵祥在旁边撇了撇嘴，这不就是他发现的那个保险箱吗！真是便宜了这狗汉奸！

当下，冯绍昌说出了保险箱的密码和钥匙所在，申贵祥去取来钥匙，几人来到田畑凉子的卧室。

“赶紧打开。”沈玉先对申贵祥道。

申贵祥点头，兴致勃勃的蹲下，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密码锁，来回三转，再转动钥匙，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申贵祥想都不都想就一把将保险箱的门打开，站在他旁边看着的陈世襄此刻却是危机大起，一瞬之间，只觉头皮发麻。

“有危险！！”陈世襄慌声大喊，他一脚踹在申贵祥身上，“咔嚓”一声，申贵祥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踹倒在地滑飞出去。

手臂和陈世襄脚底接触的瞬间，他整个人表情都是扭曲的。

踹飞申贵祥，陈世襄又一把拽住旁边表哥的手臂，用力一拉，表哥整个人都被他拽离地面，两人一起扑向屋内大床的一侧。

“轰隆”一声，火光闪烁，保险箱直接被炸开，木质梳妆台被炸得粉碎，木屑漫天飞舞，玻璃窗碎了一地。

一时间，屋内烟尘上下弥漫……

书房，听到轰隆的爆炸声，感受着地板上传来的震动感，田畑凉子睁开眼睛，嘴角笑容彻底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