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广慈医院，陈世襄从福特车上下来——因为今天的行动，区部的车任由一组使用，故而他这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代理队长也混了一辆公车来开

站在马斯南路上的医院大门外，看着医院内走动的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们，陈世襄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西装——刚才冯家别墅的小爆炸，让他感觉自己不干净了。

进到医院，面对护士小姐们的目光，陈世襄毫不留恋，只给她们留下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他很快找到当初俞季良手臂骨折时诊治的科室，见到了正由医生检查手臂的申贵祥。

见到陈世襄，申贵祥眼中顿时挤出幽怨的眼神来，陈世襄先前那一脚，让申贵祥恍惚间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太奶。

“怎么样医生？他的手没大事吧?”陈世襄没回应申贵祥幽怨的眼神，他目光看向医生。

医生抚摸着头顶亟待植树造林的荒漠地带，点点头道：

“死不了人，用不着截肢，我觉得问题不大。”

陈世襄点点头，听起来问题确实不大。

申贵祥脸绿，什么叫死不了人？什么叫不用截肢？什么叫问题不大？

陈世襄伸手拍向申贵祥另一只完好的肩膀，申贵祥下意识一躲，然后双眼紧盯着陈世襄的爪子。

申贵祥觉得，如没必要，还是不要和陈世襄有身体接触的好。

这升了代理队长，力气居然也跟着见长……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他声音中含着浓浓地怀疑。

陈世襄闻言，大手狠狠挥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拍在申贵祥完好的肩膀上。

“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我这一脚将你踹得足够远，你现在就已经凉了！”陈世襄没好气道。

申贵祥叹气摇头，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一想到王方双臂那凄惨样，申贵祥又觉得自己这点小问题还是能接受的。

“你们这些师范大学的学生还要学武术吗？”申贵祥又问。

老师大大小小也是個管人的工作，学点武术在身倒也很合理，尤其现在的学生往往都不太安分。

陈世襄没回答申贵祥这不着调的问题，申贵祥无事，他也就放心了，如此一来，这次的事件虽然小有波折，但完成的也还算不错，只要最后能把田畑凉子拿走的东西找回来，就真的是完美。

陈世襄在医院陪着申贵祥，见识了一下这年代的“打石膏”，等到申贵祥手臂上的石膏彻底干硬，又留院观察了一阵，在得到医生点头后，两人才出了医院，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太阳斜挂在了西边。

回区部途中，申贵祥打了石膏忘了疼，兴致勃勃地追问起陈世襄先前在冯家别墅内的情形来。

“噢，没什么好说的，简单的很……

“我一直怀疑刘芸有问题，进入书房后就一直在等着她出现，我早就发现她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不过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她看上我了……

“我进去后故意没有关门，背对着门口，就是在等她出来，结果不出所料，她真的上当了……

“她站在门口拿枪指着我的脑袋，还让我把手举起来，我根本没听，直接转身淡定地看着她，拿出……”

“你就不怕她开枪吗？”申贵祥打断道。

陈世襄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在上司说话时不能随意打断的规矩吗！

“开枪？你觉得我会给她开枪的机会吗？”陈世襄反问。

“……”

“我转身看着她，拿出一枚大洋，说道：

“‘我跟你赌一块大洋，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故事听到这，申贵祥顿时紧张起来。

“她的枪里没有子弹？你提前把她的子弹偷偷卸了？”

陈世襄微微一笑，决定给故事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尾，他没回答申贵祥的问题。

“最后她扣下了扳机，然后她倒下了……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陈世襄说到这停下。

申贵祥果然立马接道：

“你说了什么？”

“我这辈子，最恨别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

陈世襄说完，车子到了区部，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留给申贵祥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申贵祥走在后面，品味着陈世襄刚才讲的故事，他边走边点头：

不愧是读过大学的，吹牛都吹得不同凡响。

赌一块大洋……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最恨别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

申贵祥暗暗记下这几句话，觉得以后自己或许也能用的上。

陈世襄走进区部，问了一下，得知表哥正在审讯室，他走出办公室，正要去审讯室，就见表哥从对面走了回来。

“去办公室说。”陈世襄刚要说话，就被表哥挥手打断。

“表哥，东西找到没？”陈世襄关上门便问。

沈玉先示意陈世襄先坐下，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看看吧，不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里面的东西目前只有我知道，处座说了，一旦发现这些东西，直接送到南京，里面的内容不能公开。”

陈世襄看着表哥脸上淡淡的笑容，心中的担心渐渐转变为惊喜，这是找到了？

他毫不客气地打开文件袋，翻看起里面的东西……这种事跟表哥客气什么，现在客气了，以后打听什么情报反而不好意思。

没一阵，陈世襄就看完了大概内容，脸上铺满了惊喜之色。

“表哥，全都不简单啊！这一批人要是全都打掉，咱们可就真是立下大功了！”

组长之位有望，组长之位有望啊！！

看着表弟脸上的笑容，沈玉先轻轻摇头，给表弟泼了一瓢冷水说道：

“这些人不会全部拿下的，我估计处座顶多拿其中一些人出来立立威，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全都宰掉不儆得更好吗？”陈世襄没能理解表哥的话，这种货色不宰掉，难道留着过年吗？

上辈子自己剁了几个人渣，都吃了颗花生米，这些人卖国难道还不干掉？

沈玉先摇头，对此有些叹气，跟表弟解释道：

“处座这几年一直在尝试扩大咱们特务处的影响力，但效果有限，”

特务处主要是负责军事层面的事，它的真正壮大，还得等到抗战的全面爆发，那时的特务处才会像一个气球一样，飞速膨胀。

“这次这些人是一个机会，处座手里拿着这些东西，特务处在上海就能迅速得到发展。”沈玉先没细讲，但作为什么都懂一点的键政专家，陈世襄还是迅速理解了表哥的潜台词。

也对，军统的迅速壮大，离不开处座，而处座要想迅速发展壮大特务处，怎么可能按部就班，不使上一些特殊手段呢。

陈世襄内心有些可惜，名单上那些狗东西，要真能宰了，那就是立下大功德了，要是真的有地府的存在，动手的人下去后说不定也能在体制里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呢。

“表哥，这东西是从哪找着的？”陈世襄懒得去纠结怎么处理那些人，他现在级别不够，想这些就是自寻烦恼。

那些货色都是未来潜在的汪伪分子……该死的人，总会自己找到通往地狱的门，永不着给他指路。

“冯家别墅外，距离不远的那个店铺老板。”沈玉先道。

霞飞路最后一段虽然是居住区，但并不是说就没有卖东西的，只是很少而已。

距离冯家别墅不远的店铺……陈世襄迅速想到当初他去买过烟的那家店铺，想到那个拿着《西厢记》看得津津有味的店铺老板。

“昨天井原昌幸从冯家离开后，进过那家店铺，我后面安排了人盯着那家书店的老板。

“今天我们行动后，那家店铺迅速关了门，老板鬼鬼祟祟地提着一个公文包想跑，我们的人觉得不对劲，准备拦住他，结果他居然有枪，在反抗中被莪们的人打死了，这些东西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陈世襄点点头，为表哥的安排感到叹服，要不是表哥谨慎，提前安排人盯着，那这东西可真就让那人带走了。

“是日本人？”陈世襄问。

沈玉先摇头：“不知道，从尸体上看不出来，田畑凉子嘴硬不肯说，不过左右一个死人，他是哪国人也不重要。”

沈玉先说着不重要，内心却也有点可惜，如果当时能顺着那人一直往下摸，说不定还能摸出其他的人来的。现在却只能看能不能从其他人那里审讯出来些什么来了。

“这个田畑凉子很厉害，她心思很细腻，利用了逆向思维。在拿到这些东西之前，我一直以为东西应该是冯家的丫鬟带出去的，结果没想到她偏偏就让井原昌幸带了出去。那丫鬟回家也是她吩咐的，应该是就是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沈玉先说道。

陈世襄闻言对头，对表哥对田畑凉子的点评深以为然。

过往他觉得情报工作，无非就是偷偷摸摸的打打杀杀，额外再动一些脑子就行，但这次田畑凉子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

田畑凉子太阴了，冯家书房的那个陷阱，真的是稍不注意就得上当，谁会想到，冯绍昌会把真正重要的东西放在姨太太的卧室里呢？而田畑凉子又隐藏的那么深。

书屋相遇之事，田畑凉子只是怀疑，根本没什么实质证据，但她却果决的把保险箱里的东西转移走，并且还在里面放上一颗手雷……这也忒谨慎了……

最苟的是，这娘们连转移文件时都那么小心，还弄出这么多人来迷惑他们的视线……

他们那天照大神来遇见了恐怕都得摇头。

还好那店铺老板没直接将东西给转移走，不然这些东西就真得不翼而飞了……估计这也有田畑凉子不确定事情到底如何的原因，或许她是打着要是猜错了，后面还要将东西放回去的心思。

以冯绍昌的精明，那些东西，他应该是不愿意交给日本人的，不然他的重要性就会大打折扣……这恐怕也是田畑凉子为什么要瞒着冯绍昌转移这些东西的原因。

这日本娘们的心思，真是衬了“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不可捉摸。

不过——这才真的像个间谍啊！

陈世襄内心感慨，之前那个两广的康启荣，哪像是搞地下工作的，居然被他一个刚入行的菜鸟就轻松给办了……

这次面对田畑凉子，陈世襄总算是感受到了直面正经特务的挑战性。

这次若没有表哥那周密的安排，纵然他依旧能从冯家全身而退，纵然最后冯绍昌依旧得玩完，但对日本人的影响，恐怕就没有多大了。

冯绍昌暴露带来的损失，日本人完全能从田畑凉子转移走的那些东西里找补回来，甚至还犹有过之。

如此真正算来，这次的任务就不能算是成功。

还好！

陈世襄看了眼表哥，心头感叹——真不愧能当咱的表哥！

“表哥，井原昌幸那边呢？他怎么处理？”陈世襄道。

“刚才我派人去了一趟虹口，于少辉还在那边盯着，井原昌幸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但在对那个店铺老板的调查中发现，他在离开店铺之前，曾打出过一个电话。”

“打给井原昌幸的？”

沈玉先点头。

“这个井原昌幸还挺有定力的，冯家出事，他应该知道自己也被盯上了。他现在什么都不做，无非是仗着他日本人的身份，赌我们不敢对他贸然动手。”

井原昌幸和田畑凉子不一样，两人虽然都是日本人，但田畑凉子的真实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那我们要怎么做？总不能就那么看着他在上海到处晃荡吧？”陈世襄道，真要是这么干，那他可忍不了。

上辈子他也是在网上叫嚣着炮轰美帝，踏平东京的铁血愤青，这委屈他可受不了。

“不着急，有于少辉在那边盯着，他跑不了。”沈玉先淡定说道，看起来对井原昌幸也是早有处理方案。

陈世襄见此稍稍安心，经此一次，他对表哥的安排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表哥也是中学就敢闹学潮的人，从小就一肚子坏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冯绍昌怎么办？还有他家人？”陈世襄又问。

沈玉先闻言不由笑了。“冯绍昌很配合，问什么就说什么，一个劲地说什么早就后悔了……至于他的家人，还要看后面的调查。”

陈世襄点点头，冯绍昌如此配合，无非就是想努努力，看还有没有机会，或者就是想给老婆孩子留一条路。

“冯绍昌的两个孩子最后会怎么处理？”那两个几岁的孩子，总是不可能从事特务工作的。

“你有想法？”沈玉先问。

“冯绍昌的儿子冯明志，一直想着长大后要打日本人，这孩子很聪明，要是教育好了，以后会是个人才。

“至于冯绍昌的女儿……”

陈世襄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冯绍昌的小女儿冯思理是田畑凉子所出，他不知道特务处在这种事上会怎么处理。

沈玉先似乎看出表弟的为难，直接说道：

“这两个孩子，如果确定张氏没有牵扯到冯绍昌的事情里，到时候都会让她带走的。那个小女孩虽然是田畑凉子生的，但她有中国人的血脉，那就是中国人。”

陈世襄闻言点头，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后世影视作品里的的军统有些妖魔化，他还真担心发生点什么不忍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