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原昌幸家附近张着一张网,蜘蛛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屋内,众人坐在桌边,纷纷皱着眉头,狙击不行,投毒似乎也行不通,井原昌幸又跟个耗子一样猫在洞里不露头,有什么好办法呢?
见没人说话,于少辉看了看自家队长,学着他先前说话前举手的样子,微微抬了抬右手。
“组长,要不再盯一段时间,或许见我们长时间不行动,对方就会放松警惕。他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附近的布置也不可能一直存在。”
沈玉先摇头,否了于少辉的说法。
“井原昌幸已经暴露,他不可能再用现在的身份在国内继续活动,他现在发挥的是自身的剩余价值,若见我们长时间不行动,说不定就直接回国了。”
于少辉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井原昌幸真实身份已经暴露,表面身份不能再为其提供保护,现在是充当诱饵才留下的,一旦计划失败,后面若还在上海活动,就是单纯的愚蠢了。
如今中日双方形势严峻,国内抗日情绪越来越高昂,国府一再压制。若是一個普通身份的日本人,在国内做了坏事,考虑外交影响,或许国府还会压着不处置。
但井原昌幸这种表面反日,暗地当间谍的人,可就没那么安全了。
毕竟谁都知道,国府是不会暗杀一个日本的反日志士的,死了也肯定是日本人杀的。
余山寿抓了抓脑袋上的头发,有点烦躁。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看着,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活着离开吧。”这他可不能答应。
沈玉先沉着眉头,细思一阵,确定没有什么灵巧的办法后,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杀,人必须得杀!再难也得杀!就是冒着牺牲风险,也得杀!
“一个身份暴露的日本间谍,若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地蹦跶,那只会助长日寇的嚣张气焰,伤自身士气。
“杀人,无非三种方法,远距离狙杀,投毒暗杀,近身刺杀。既然狙杀和暗杀都行不通,那就近身刺杀!让他们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就算是租界,也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沈玉先眼神坚定,一手拍在桌上,声音铿锵有力。
于他而言,对付红党,还可说是理念不同的内斗,可以衡量利益得失。但对日本人,那是国仇家恨,只有不死不休,没有其他选择。
“好!这事我来!”余山寿猛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为什么对沈玉先这个年轻组长服气?不就是因为沈玉先在这种事从来不含糊吗。
东北如今被日本人占着,他平时夜里做梦,都是跟着东北军打回去的场景,打回东北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今天就先找这个井原昌幸收点利息。
“行动队那帮瘪犊子老是仗着杀了几个汉奸就跟咱们蹬鼻子上脸,这次咱们在虹口,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宰个日本人给他们瞧瞧,让他们好好学学!”余山寿兴奋着。
陈世襄看着余山寿,诧异余山寿这次反应之快,同时对这个五大三粗的东北糙汉子升起些许佩服。
这次的任务不是平时那些捡功劳的任务,日本人张网以待,这次行动,搞不好就是火中取栗,非大勇无私者不敢接。换做惜命的申贵祥,只怕已经尿遁了。
陈世襄看着余山寿摇头:“你不合适,你这一大膀子肌肉,是个人见了都会下意识提防三分。”
余山寿还想争论一下,沈玉先却看着余山寿壮硕的身体点了点头,这体格确实不合适。
“那我去吧。”于少辉站出来。
陈世襄看向于少辉,他倒是没想到自己手下这个副队长平时寡言少语,关键时候竟然一点不怂。
但他同样摇头道:
“你恐怕也不合适,近身刺杀,得身手好的人才行。”
于少辉在一组并不以身手闻名,主打还是一个做事认真,属于“本事不够,态度来凑”那种类型。
余山寿眨了眨自己的一对牛眼,不能要身材壮硕的,不能要身手一般的,这小子怎么好像是在他说他自己?
果然,陈世襄下一秒便图穷匕见。
“我来吧,别人见我时,都说我身材瘦弱,我去不会引人注意。至于身手嘛——”陈世襄想了想,找到一个还不错的计量单位。
“之前黎队长说王方是个高手,我在冯家跟他交手,觉得挺一般的。”
自己争着来这里可不是来看戏的,干小日子这种好事,怎么能离了自己呢——上辈子咱也是去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
纪念馆在上辈子,是用来让人铭记历史,不忘屈辱,珍惜和平的。但在这辈子,那就是用来培养爱国心,在面对日本人时,用来当冲锋号的。
几人目光全都落在陈世襄身上,陈世襄昂首挺胸,让几人看了个够,甚至还抬手鼓了鼓肌肉,彰显武力。
沈玉先没有说话,他思索着是否要让表弟冒险。
余山寿撇了撇嘴角,想到王方骨折的两只胳膊,罕见的没有发言。
于少辉目光复杂,队长,我这真不是在跟你抢功啊!
“你去也行。”沈玉先点点头。
中日一战不可避免,早晚都得爆发,他们身为军人,不可能置身事外,必然是抗日之中坚。
借用红党那位的话,抗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抗日是对敌诉诸武力,是无分老幼亲疏皆要上阵,是要流血牺牲的。
自己能庇护表弟一时,不能庇护表弟一世,越早让表弟经历这种危险任务,就越早将其历练出来,将来便多一分保障。
“好,就你去!”沈玉先坚定抉择。
余山寿见着陈世襄脸上花一样的灿烂笑容,羡慕嫉妒恨,忍不住升起一股破坏欲,
“组长,我觉得他不合适。”余山寿道。
“我哪不合适?!”陈世襄瞪着余山寿。
余山寿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没找出合适的借口来,他看向陈世襄,眼睛却突然一亮。
“你长得太带劲了!”
“???”
这是让陈世襄意想不到的回答。
“这——你倒也没说错,不过这不影响。我跟井原昌幸虽然都在冯家当家教,但从来没见过,我再帅气,他也认不出我。”陈世襄放弃事后找余山寿切磋的想法,这大个子也就是爱说几句实话而已。
“就这样吧,你来行动。”没人给出反对的理由,沈玉先就此拍定此事。
他看了看手表,十点四十过了几分,马上十一点。
“井原昌幸一般多久吃午饭?”沈玉先看向于少辉。
“一般在十二点左右,由长福酒楼给他送。”
“每次送菜的都是同样的人吗?”
“是,这些天给他送菜的都是同一个人。”
沈玉先眉头轻皱。
“送菜的人有没有调查过,有没有问题?”
“应该没问题,之前盯梢的时候,有队员跟申队长一起去那里吃过饭,见到过那个服务员。”
沈玉先想了想,没有着急做决定,打算先带人去酒楼瞧瞧,他是让表弟去历练,不是让表弟去送菜,基本情况得先搞清楚再说。
长福酒楼,沈玉先、陈世襄、余山寿以及于少辉四人坐在桌边。
这家酒楼主营鲁菜,四人随意点了几个菜,陈世襄在知道有九转大肠这道菜后,本也想好奇地点一份,但在得知等的时间比较长后,就放弃了。
“就是那个,他是酒楼专门负责外送的。”于少辉见一个人从门外拎着箱子进来,轻声对几人说道。
几人目光转去,就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拎着一个专门用来一个送菜的红色木箱的年轻小厮。
那人跟掌柜说了几句,掏出几张钞票递给掌柜的,然后便往后厨而去。
几人在酒楼将菜吃完,目睹那小厮又往外送了两趟,这酒楼的生意不错,负责外送的竟然还不止这一人。
……
路边巷口,福特车内,陈世襄睁开双眼,他刚才暗中跟着小厮跑了两趟,此刻仔细回忆一番,并没有哪里不对。
表哥认为小厮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只要有人想要杀井原,那负责送菜的小厮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沈玉先看着街道上的行人,观察了这么久,酒楼和路上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看来对方要么是谨慎,故意如此,要么就是单纯的蠢。
“动手吧,注意点,不要搞出什么动静惹人注意。”沈玉先对余山寿道。
……
弄堂内,小厮送完餐,捏着兜里的票子,嘴里哼着小曲,往弄堂外走去。
他心情很不错,经过这段时间在厨房的左盯右瞧,他感觉自己厨艺大涨,大厨不愿意收自己,但早晚自己能把他的手艺全给偷学过来,不但要学他的手艺,还要娶他的女儿!!
小厮想着美事,手里的餐盒一荡一荡的,路过一条短巷,一个穿着短衫,异常高大壮硕的人在扫着巷子,他瞅了一眼,心头惊叹,真是好一条大汉。
越过这人,继续哼着小曲往前,忽的,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从后面捂上他的嘴巴,他刚要挣扎,只觉后脑一疼,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余山寿前后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里,他一手扛着小厮,一手拎着餐盒拿着扫把,像偷鸡的黄鼠狼,垫脚弯腰,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无人的空房间内,小厮被强行醒转,摸着昏沉的脑袋,待看清周围的人后,猛地打了激灵,迅速清醒过来,双腿一软,脑袋就磕在了地上。
“大爷,各位大爷,我没钱,我真没钱啊!!!”
“……”
“行了,磕什么磕,站起来,有事问你。”
“……”
沈玉先和陈世襄在一边坐着,余山寿拎着没有关闭保险的枪,在旁边恶狠狠地吓唬逼问着小厮,小厮脸色惨白,被吓得瑟瑟发抖。
“很好,你自己掂量着点,得罪了日本人,你还有机会跑,但得罪了我,我让你全家都下去陪你。
“要想好好活着,就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不然——有你好瞧的。”余山寿握着手枪,轻轻拍着小厮的脸,拿出了当年当胡子时的气势。
“行了,滚吧,回去后知道怎么说吧?”余山寿盯着他。
小厮此刻活像一只小鸡,脑袋狠狠地啄动。
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悍匪,竟然敢打日本人的主意……这些人连日本人的主意都敢打,他可不敢跟这些人耍花招。
“那,那我该怎么找你们?”小厮忍着恐惧,咽着口水。
“这你不用管,到时莪们自然会来找你。”
“好好好,我记住了,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小厮赶紧表态。
在余山寿点头后,小厮拎着餐盒,像是有鬼在追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了。
“就这样,能成吗?”陈世襄神色带着几分狐疑。
这就干吓,也没点什么策略……
“你知道为什么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吗?”余山寿问。
虽然知道余山寿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但陈世襄还是接话道:“为什么?”
“就是因为读了太多书,脑子读傻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什么都想搞到最好,眼高手低,结果一事无成!”余山寿洋洋得意道,这些是他最近刚学会的新词,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用来损陈世襄的,此刻全用上了。
做事哪用得着想那么多?想那么多干啥?什么都想干到最好,最后屎都吃不着热乎的。
想当年自己当胡子,还不是脑子一热就上山了?后来投大帅,还不是背着干破枪,就下山了?!
他余山寿做事,自有一套理论,简单说来就三个字,雷厉风行!
陈世襄送余山寿一个白眼,虽然这大个子说的有点道理,自己有时确实想得太多,但现在他还是得说,还差了点!
“行了,走吧,这里不能待了。”沈玉先打断两人的话。
万一那个小厮不识相找了巡捕,那他们在这里就得被瓮中捉——人了。
Ps:火中取栗:出自法国诗人让·德·拉·封丹的寓言诗《猴子和猫》。讲述一只猴子让猫取火中的板栗,猫将其取出,自己被烧掉了毛,板栗却让猴子吃了。比喻受人利用,为别人冒险,徒然吃苦而得不到好处……(有没有人以前理解错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