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山寿趴在建筑顶层，透过瞄准镜，陈世襄对日本巡捕点头哈腰的动作清晰地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小子！”余山寿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虽不知事情如何，但两人既然顺利出来，就说明事情还在掌握中。

他食指移开扳机，打开保险，瞄准陈世襄的脑袋，嘴里“biu”了一声。

陈世襄忽然所感，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光线原因，看不太清，但还是能隐约瞧出那里趴着一个东西。

陈世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里警惕，做好随时闪躲的准备——虽然那人应该是余山寿。

“真他妈见鬼了！”余山寿心里嘀咕

陈世襄突然转头看向他这边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

“他是怎么发现我的？”余山寿心里百思不解，他的狙击位置事先可没人知道……

“这小子有点邪门！”余山寿下了定论，等到陈世襄两人消失在街面上，他也不再停留，迅速收拾好东西，消失在楼顶。

走到人少的地方，陈世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厮。

小厮隔着陈世襄足有两三米远，眼睛一直盯着陈世襄手里的餐箱，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见餐箱突然停下，他心里突地一毛，接着陈世襄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看向陈世襄，先前屋子里发生的事，让他对陈世襄又敬又畏。

“燕小甲。”

燕小甲？陈世襄感觉这名字有点怪，好像在哪听过，他还在想，燕小甲却解释起来。

“我爹以前是酒楼说书的，他喜欢浪子燕青燕小乙，就给我取了个燕小甲的名字。”

原来如此……陈世襄点头道：

“好名字！燕小乙作为卢俊义仆从，无论富贵与贫穷，始终对卢俊义忠诚不二。一百零七将，人人都愿与其交好。你爹给你取名燕小甲，说明他对你之厚望更甚小乙哥

“论人之忠心，忠于国者胜于忠于人者。你今天帮我大忙，也算是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不枉你父亲给你取的这個名字。”

燕小甲本还对陈世襄敬而远之，但此刻听到陈世襄这话，心头猛然高兴起来。

平常在酒楼顶着“燕小甲”这个名字，人们对他的嘲笑多于赞扬，陈世襄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夸他名字的人。

一下子，纵然知道面前这人刚刚才割下一个脑袋，他也觉得对方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长福酒楼你不能回去了，你家在你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陈世襄问。

“家里没什么人了，上次闸北打仗，都死了，长福酒楼的工作也是我爹以前给安排的。”

陈世襄点头，这倒是不错，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挺好安排。

燕小甲先前面对井原昌幸虽然害怕，但应对还算得当，陈世襄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

“你现在有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今天这事，日本人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到你身上，你需要先避避风头。”

“有，上海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日本人就找不到我，只是我不能一直藏着，我得找个工作……”

燕小甲眼巴巴地看着陈世襄，对方可是答应事后会安排好他的。

陈世襄点头，刚发了一笔横财竟然还想着工作，是个勤快的。

“那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你再来找我，到……就到老西门的侦查大队外面蹲我就成，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

陈世襄说完，摸了摸衣兜，掏出先前的几枚大洋，原本沾血的那枚都让他洗干净了。

“你兜里那些东西别乱用，小心被人找上门去。这几枚大洋你先拿着用，我现在只有这些。”陈世襄将钱递过去。

燕小甲看着那几枚大洋，猛摇脑袋，那可是杀人的玩意……

“不用，我在里面也找到了些钱，那些钱就够了。”

陈世襄点头，把大洋收了起来，他也觉得给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谁他身上只有这些呢。

“行了，你赶紧离开这里吧，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你自己觉得安全了，来找我就成。”陈世襄道。

燕小甲想了想，面对陈世襄这种放养的态度，很是爽快地点了点头。有兜里那些东西，就算陈世襄骗他他也不怕，大不了离开上海，换个城市生活就是。

在上海滩跑街面，该见识的都见识过，只要兜里有钱，这点胆量他还是有的，浪子燕青，他多少也沾有一个“浪”字。

燕小甲很快消失，陈世襄没有问他去哪里，燕小甲以后若来找他，安排工作只是个小事。

若燕小甲不幸被日本人逮着了，他也不用担心，就算燕小甲指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他也拿不出证据来，如今的上海，日本人也奈何不了他。

陈世襄也不逗留，他拎着箱子找到早已等待着的汽车。

“怎么样？”余山寿坐在后排，见陈世襄上车，赶紧转头问道。

同时，于少辉坐在驾驶位上，启动车子，朝法租界方向跑去。

“成了！”陈世襄坐在副驾，怀里抱着餐箱，高兴点头，将餐箱递给了余山寿。

“得手了？”沈玉先问。

“全都死了，404和403是打通的，井原昌幸家里除了他外，还有403的两个日本人，我一进去井原昌幸就拿枪指着我脑袋……”陈世襄将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那个小厮呢？”余山寿问。

“我让他找个地方先藏起来，不知道他这会儿跑哪去了。”

“那你把这箱子拿来干嘛，又没啥用……”余山寿颇为嫌弃地抱着餐箱，车里没有空地可以放。

“里面有战利品。”

战利品？余山寿眼睛一亮。

“你小子还真是贼不走空！杀人就算了，居然还拿人家的钱！”余山寿说着，抬手打开了餐箱，这里面的东西，必须见者有份！

“嚯！！！”看着餐箱里那血淋淋的玩意，毫无防备的余山寿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赶忙又把盖子盖了回去。

“妈了个巴子，你把这玩意弄回来干嘛！！”余山寿惊魂未定，对陈世襄破口大骂，想把箱子甩出去，但旁边坐着的又是组长……

“我最恨别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而且表哥不是说了吗，要震慑那些暗中行事的日谍。我听说日本人最怕的就是被砍脑袋，就顺手给他剁了下来。”陈世襄解释。

沈玉先拿过箱子，打开看着里面的人头，死白的脸色，血淋淋的，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头，将盖子盖上，还给余山寿。

沈玉先没有对人头发表意见，只是想到表弟亲手把脑袋给砍下来的场面，觉得略有不妥。

表弟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残忍了……

“行了，快点离开，回去再说。”

……

“妈的！日本人真不是东西！”一大早，陈世襄人还在楼梯上，就听到下面包力的骂声。

“日本人又怎么惹着你了？”陈世襄好整以暇地问。

“你自己看！妈的，这群王八蛋真他妈狠，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包力气鼓鼓地将手里的报纸递给陈世襄。

【日本反战志士尸首分离，邻居一家惨遭灭口】”陈世襄看着报纸上的几个大字。

报纸上详细介绍了井原昌幸其人，诉说了当年淞沪战争时，井原昌幸是如何救助难民，如何反对战争的，直接把井原昌幸塑造成了中华人民的好兄弟，将“杀人凶手”的矛盾直指日本政府。

“不止这一份报纸，你看看，今天的报纸全都是说这事的，那群狗娘养的的，居然对他们日本人下手都这么狠！”

包力拿着好几张报纸，狠狠地拍在桌上，陈世襄扫了一眼，发现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全都报道的这件事，至于标题，则大差不差。

看了几张报纸，所有报道的最后都把矛头指向了日本政府，一些小报更是直接怒斥日本政府就是刽子手，甚至专门点名一些日本侵华的高级军官。

他们将故事编的绘声绘色，说什么日本人认为砍头对人是一种羞辱，而那些侵略者认为井原昌幸反战，背叛了国家和民族，所以故意砍掉脑袋云云……

陈世襄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想笑，他知道这事有特务处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以往都是看日本人不要脸，现在自己人不要脸起来，竟然也这么爽……这次日本人绝对是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呵，憋屈不死你！

陈世襄将报纸放下，随口附和包力，骂了两句杀人凶手是王八蛋云云……然后吃了早餐优哉游哉地往区部而去。

真他娘的痛快！

“陈队长好！”陈世襄半只脚刚踏进区部大门，旁边就有人向他问好，侧头瞧去，见到一双又敬又畏的眼睛。

陈世襄友好地点点头，往红砖小楼而去，一路上，问好之声络绎不绝，一夜之间，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往，对这个外表阳光帅气，还是沈组长表弟的陈队长，大家大都是微笑以对，纵然心中有点嫉妒不爽，也不会表现出来。

至于现在，就更不会表现出来了……

先是一脚踢断王方的两只手，现在又亲手割下日本人的脑袋……

前一个还只是说明陈世襄能打，但后者，就是真真切切的狠辣了。

整个上海区，都难以找出一个杀了人后，还要将对方脑袋割下来带走的主儿！

哪怕是行动队那位专门负责杀人的赵队长，都没干出过这种事。

而最关键的是，有小道消息说，陈世襄割脑袋时还在笑……一边割一边笑，割累了还要停下来吃两口饭……

这则小道消息很有说服力，因为那脑袋就是装在餐盒里带回区部的，而陈世——而陈队长，谁都知道，他是区里最喜欢笑的人。

一夜时间，陈世襄之名，在上海区变得无人不知，以前上海区最狠的人是赵尚忠，因为他专事杀人，人送雅号“丧钟”。但现在，赵尚忠屈居第二了，因为上海区出了一边割人脑袋，一边笑的陈队长！

至于雅号，众人还没找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有人说叫“剃头匠”，但小道消息说陈队长坚决反对，认为不好听……

“谢谢！”申贵祥吊着绷带坐在陈世襄旁边，颇为认真地说道。

“什么？”陈世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只是踹折了我胳膊。”

“……”

“嘿，割人脑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好割吗？脖子上的骨头会不会弄不断？”申贵祥压低声音，好奇问道。

坐在对面的于少辉看了一眼申贵祥，第一次对这位申副队长升起些许佩服，申贵祥是唯一一个在得知陈世襄割人脑袋后，没有对陈世襄敬而远之的。

如今的一队，不管是他于少辉，还是下面的队员，对陈世襄这个代理队长都是又敬又畏，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位狠角色，只有申贵祥敢跟陈世襄嬉皮笑脸。

以前大家都说申队长胆小，现在看来，恐怕这结论是有点问题的。

时间一跃到了下午，陈世襄拿着两根铁丝，鼓捣着手里的锁，如今这种锁他已经能轻易打开，但陈世襄还在继续练，他要提高自己开锁的速度。他不仅要会，还要精。

“立正！”

安静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抬头发现出声之人是沈玉先后，所有人都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立正站好。

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上传来，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区长王兴恒，大队长翁高寒。

笑容满面，步伐轻快，是好事！肯定是这次的事办得漂亮，上面来嘉奖了！

所有人都生出这个想法来。

王区长爽朗的笑声在办公室内传开，从副队长开始，一路夸到组长沈玉先，各种赞溢之词不要钱一般扔出来。

他是真高兴，此次冯绍昌一事，干得太漂亮了，不仅处座那边高兴，听说就连委座那里都听了他的名字……上海区一任，真的是完美了，就算现在就把他调走，他都心甘情愿。

说完假大空的话，王区长走到陈世襄跟前，看着面前这容貌俊郎，笑容阳光的年轻人，他心情大好。

“你就是陈世襄吧，不错，真是后生可畏啊！你在这次行动里的表现我已经电告南京，处座可是狠狠夸奖了你一番。”

“区长谬赞，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功。”陈世襄没面对过这种场面，只能按照映像中的话应对。

王区长看着陈世襄这不骄不躁的样子，很是欣赏，不愧是沈玉先的表弟，这沉稳模样，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一门双——不，一门三杰啊！

闲话说完，王区长从旁边接过一纸公文，庄重地叽里呱啦一阵。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陈世襄加衔升职了，之前是少尉，代理队长，如今陈世襄一下子跳成了上尉，队长前面去掉了“代理”二字。

上尉，在一组内只有沈玉先的少校比他高，余山寿和黎兆民同样是队长，但都是中尉，上尉本该是副组长，但陈世襄太年轻，资历又浅，不好擢升过快，否则直接就是副组长了。

旁边，二队三队那边，余山寿和黎兆民两人羡慕得都快麻了，尤其是余山寿……这就是有关系的人立功后的待遇吗？

他立的功加起来，绝不是陈世襄这次的功劳能比的，但他现在还只是中尉队长呢……

两人本都眼巴巴地盯着副组长的位置，但现在看起来，陈世襄似乎想要后来者居上啊……两人心头都有些不是滋味。

区长和大队长离开了，除了陈世襄，其他人都没有在军衔和职务上得到变动，顶多给点口头嘉奖，再发点奖金，连个不值钱的勋章都没有……但除了余山寿和黎兆民，其他人都很满足。

南京那位处座在银钱奖励上，向来都是吝啬的，这次能从处座兜里掏出钱来，必然能让处座记住他们的名字。

前途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