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翌日，太阳从东边悄悄冒出头，包力刚走出自己的房间，耳边便传来陈世襄隐隐约约的声音。

包力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是一首陌生的，没有听过的歌，跟他听过的歌都不太一样，不过倒是意外的好听。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转千弯，转千滩~~~”

包力耳朵里听着歌，迈步走到陈世襄旁边，拍了下肩膀：“你唱的什么歌，我怎么没有听过？”

“上海滩。”陈世襄不在意地回答。

“上海滩？谁唱的？”

“我唱的啊！”陈世襄恬不知羞。

包力倏一下瞪大了眼睛，铁棍哥是个老实人，陈世襄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你还会唱歌？”

“唱歌谁不会，不是有嘴就行吗。”

“……不是，我说你的歌哪来的？你还会写歌？”

“不会，瞎哼哼的。”陈世襄随意答道。

包力皱眉，感觉陈世襄是在忽悠自己，瞎哼哼……我也会瞎哼哼，我怎么就没有瞎哼哼出来过这种歌？

不过包力懒得去计较这事，他只是听着这首歌感觉挺喜欢，那位鲁迅先生说过，吃鸡蛋难道还要认知下蛋的鸡吗？

这话是陈世襄告诉他的，说是鲁迅先生说的，包力虽然不喜欢看书，对文学界的事也不了解，但鲁迅先生的大名，他还是知道的，他觉得鲁迅先生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他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光是那個歌名，就让他听着喜欢。

“什么时候教教我！”包力嘿嘿笑着，对陈世襄卖着好。

“想学啊，我教你啊。”陈世襄对包力道。

包力高兴点头，陈世襄见状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神色莫名。

包力瞧着陈世襄这莫名叹气的模样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只要陈世襄答应教自己就行。

……

区部，陈世襄坐在自己位置上，手里鼓捣着锁具，如今这些常见的锁对他而言，只要给他一根合适的铁丝，他秒秒之间，就能将其打开，已经没什么挑战性。

不过陈世襄秉承着孔夫子说的“温故而知新”，依旧没事就会拿着这些锁具捅上几下，不求知新，但求温故。

一边玩着手里的锁，陈世襄盯着大办公室外的走廊，他要找表哥说些事，但表哥被叫去开什么会了，他只能耐心等待。

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传来，陈世襄耳朵一动，放下了手里的玩具。

这脚步声……一听就是表哥的。

对于一些熟人的脚步声，只要经常听到，那平时便是只听声音，也能知道其主人是谁。这对有一对好耳朵的陈世襄而言，更是容易做到。

陈世襄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只要实用就好。他不是科学家，没有追根究底的兴趣，否则光是自己活过来这事，就足够研究一辈子。

陈世襄刚从座位上起身，表哥沈玉先便出现在了门口，他赶忙迎了上去。

“表哥，叫你开会做什么？是不是又有啥大任务？红党还是日谍？”陈世襄跟着沈玉先走进办公室，嘴里不忘探听。

沈玉先在办公桌后坐下，看了表弟一眼……还真就直接找自己要情报啊，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不知道其他红党是不是也这么打听消息。

他道：“发现个红党大官。”

“是吗？太好了！”陈世襄一脸惊喜，神色颇有几分兴奋。

“表哥你把任务抢下来没？我要是能把红党抓到，那是不是就能当副组长了？”

沈玉先看着表弟脸上毫无破绽的表情，心里不禁也有几分佩服。

表弟别的方面不说，演技方面绝对一流，心态也很不错。这真是天生的卧底苗子啊！

他摇摇头道：

“哪有那么多红党给你抓，骗你的。

“以后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谁知道那是不是诈你，给你设圈套？

“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只能当做参考，不要傻乎乎地去相信，不然什么时候被人设计了都不知道。”

陈世襄闻言憨笑：“别人会骗我，难道表哥你还会骗我啊？也就是你说的的，我才会信。我又不傻。”

沈玉先点点头，你确实不傻，就是会装傻。

“找我什么事？就为了问这个？”沈玉先问。

要真就只是为了问这个，那他对表弟是红党卧底的把握就更大了一分，而不像现在这般，只能相信直觉。

这种法子实在不科学，也就只有在表弟这事上，因为不在乎，他才能这样。

陈世襄的摇头打破了沈玉先的期望。

他道：“不是，我有事跟你商量。”

沈玉先心头不知为何有点失望，但这点消极情绪很快便被他扫掉。

“什么事？”沈玉先问。

陈世襄道：“表哥，你在巡捕房有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身份的事，我当初在包家租房，把房子租下后，包力就把我的租房信息在巡捕房做了备案。

“昨天我跟包力聊到改名字的事，他跟我提了一嘴，说等我把名字改好后，他得把巡捕房那里也得跟着改一下。

“但巡捕房的备案里面除了名字，还有籍贯等一些基本信息，表哥你给我弄的新身份得区别于现在的身份，到时候肯定对不上啊！

“表哥你要是在巡捕房有人，那等包力把巡捕房里的备案改后，咱们可以直接重新弄一份备案，将巡捕房里那份给调换出来。

“那些备案平时没人会去看，除了包力，没人会记得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咱们就算把备案换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沈玉先听完陈世襄的话，点了点了头，明白了表弟的意思，他没回答巡捕房里有没有自己的人，只是道：

“知道了，这事到时候我会让人办妥的。你不用担心这事。”

陈世襄点头，表哥既然应了下来，那自己就可以放心了。听表哥这话，明显就是在巡捕房有门道。

对此，陈世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了说表哥神通广大外，也就只能说不愧是自己的表哥了。

“身份的事，还需要点时间。我昨晚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那些话，觉得有点道理。”

昨天听了陈世襄关于将来上海可能会沦陷的言论后，沈玉先回去仔细思考了，觉得表弟虽然想得太远，但也确实很有道理，因此他也多做了一些准备。

“既然要掩盖真实身份，那要做就做彻底。真正能让人暴露的，从来都不是名字，而是照片。我找了湖南那边的人帮忙，你之前在学校留下的信息，其他档案可以留下，但照片要全部收回。

“另外，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还有哪些地方可能留有你的照片，能收回的全部收回。今后你自己不要再将照片流出去。”

陈世襄闻听表哥这些话，愣了愣，怎么一夜之间，表哥就变得这么主动？而且还这么用心地去做这件事了？

沈玉先似乎看出表弟的疑惑，解释道：“未雨绸缪罢了，万一将来真让你言中了，那莪们特务处的工作，就得转到地下，到时一个隐秘的身份，将比什么都强。”

陈世襄点点头，很是欣慰，表哥就是表哥，昨天自己只是提了一嘴，今天表哥就开始主动做这些准备了。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表哥能有今天，真不是靠的表姐夫，就像我能有今天也不是靠的表哥一样。

咱家这基因，出人才啊！

陈世襄道：“表哥，你自己最好也多做些准备。”

沈玉先摇头，自己和表弟不同，自己在上海经营多年，以前在情报组还好，身份是保密的，但现在不同了，如今上海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不少。

别的不说，就法租界巡捕房和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自己就都打过交道，如今即使想像表弟这样掩盖身份都做不到。

将来上海真要是沦陷，特务处全面转入地下后，自己是必然离开上海的。

说完身份的事，陈世襄起身准备离开，但刚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

“还有事？”沈玉先疑惑。

陈世襄道：“我昨天去书屋找顾瑾，她告诉我她爸要请我去家里吃饭。”

不知者不畏，如今对顾义甫了解得多了，陈世襄也没有了当初被顾瑾偷袭后，单刀赴会的中二勇气。

顾瑾既然没有告诉顾义甫，张自立是自己发现的，那他请自己过去是为啥？

难不成是因为上次自己在码头帮他们挡了张自立的事情?

不是没有可能，但陈世襄还是觉得不太对，那事都过去好些天了，顾义甫真要是因为那事请自己，应该早就请了才对。

顾义甫是个女儿奴，女儿奴为了女儿能做出什么事，这是不可想象的。陈世襄代入了一下自己，若是自己有个女儿，然后有个特务处的人整天在自己女儿面前兜兜转转，那自己肯定是想干掉对方的，至少也得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陈世襄拿捏不准顾义甫找自己干嘛，他打算今晚就去顾家，但对今晚的宴会却不抱什么期望，总觉得宴无好宴。

顾义甫干掉自己的可能不大，但也应该不会容许唯一的女儿跟自己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哪怕自己又帅又有才，是特务处升起的一颗新星，但这些在已经暗中押宝红党的顾义甫面前，都毫无吸引力。

一个押注红党的人，会对自己这个国党的狗特务能有什么好感吗？他可不知道自己是卧底。

为了以防万一，陈世襄觉得还是知会表哥一声自己的去向比较好。

真要出点事，表哥也好及时去顾家捞自己。

“顾义甫请你吃饭？为了张自立的事？”沈玉先略有点诧异，但很快又恍然。

能让顾义甫请吃饭的人，在上海滩虽然不多，但也并不少，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表弟，也不包括自己。

但若是因为顾义甫的女儿，那就说得清了。

陈世襄虽然没跟沈玉先说，自己有把张自立跟踪顾瑾的事告诉顾家，但显然沈玉先是这么默认的。

此刻他想成顾义甫请陈世襄吃饭，是因为陈世襄提醒顾家张自立跟踪顾瑾的事了。

陈世襄还没说话，沈玉先便笑着道：“好事啊，上海能让顾义甫请吃饭的人可不多，这次既然请你赴家宴，也算是认同了你。”

以请吃饭来表达谢意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家宴无疑是其中最能表示亲切的一种。

“去了之后好好表现，你要真想和那位顾家千金走到一起，那就必须得过顾义甫那一关，这次是你的机会。”

沈玉先对自家表弟和顾瑾之间的事，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首先是顾瑾，他虽然没接触过，但也见到过，也听自己女朋友说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弟喜欢上她，绝对是很正常的。

而顾瑾呢，沈玉先觉得自己表弟配她绝对是足够的，不论是硬件还是软件，表弟都是很吸引女孩子的。

陈世襄愣愣看着表哥，表哥说的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咳咳，表哥，我是在想这会不会是鸿门宴。”陈世襄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沈玉先皱眉，怎么自己理解错了？

“为什么会是鸿门宴？这次张自立跟踪顾瑾是你发现的，顾义甫是个女儿奴，这次他欠你一个人情，请你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陈世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发现好像不太好解释，

表哥好像误会了什么，顾义甫可不知道这事啊！

一个美丽的误会，偏偏这个误会还不能解释。

自己之所以不让顾瑾告诉顾义甫张自立跟踪她的事是自己发现的，是因为顾瑾当初还对自己喊打喊杀，她对自己的态度要是转变得太快，容易让顾义甫起疑。

自那次顾瑾从背后打自己黑枪后，自己和顾瑾之间的关系，表面上先是冰冷了一段时间，然后因为自己“英雄救美”，顾瑾才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顾瑾的态度转变在别人眼中或许勉强说得过去，但顾义甫是顾瑾的老父亲，而且还是个人精，他对自己女儿肯定是很了解的。

因此陈世襄不想在顾义甫面前，把自己和顾瑾的关系变得太过和谐，至少不能变得这么快，以免顾义甫起疑。

但表哥可不知道自己和顾瑾之间还发生过这种“相爱相杀”的故事，这故事也不方便让他知道。

故而，此刻这事反而不好解释了。

陈世襄想了想，索性就不解释了，反正是自己表哥，跟自己表哥还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有些事直接耍赖装浑就好。

“哎呀，有些事你不懂，反正你注意点这事，要是顾义甫给我摆鸿门宴，把我给扣起来了，到时候你记得去捞我。”陈世襄直接道。

沈玉先看着表弟，感觉表弟好像有点事瞒着自己，但一转念，他又想起了表弟当初说的那个美国岳父枪打女婿的事。

或许是这次顾义甫杀张自立的手段，把表弟给吓着了吧，之前看表弟那模样，明显是以为顾义甫不敢动党务调查处的人的。

哎，还是太年轻，得多历练历练。

沈玉先想到这，当即便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表弟明显是想多了，顾义甫做事哪会这么没分寸，给恩人摆鸿门宴……亏表弟想得出来。

“放心去吧，我知道了，会注意顾家动静的。”沈玉先安着表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