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表哥说完事,陈世襄回到外面的大办公室,在座位上坐了片刻,吃了几口申贵祥的零食,惹来申贵祥的白眼,然后便在申贵祥好奇的目光中,起身走到办公室内公用的那部挂墙式电话旁。
陈世襄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用手指拨动电话上的号码转盘。
如今的电话打出去后,中间还需要一道转接,转接有两种方式,一种人工转接,一种则是使用自动交换机。
自动交换机在上世纪末就已经出现,由一个叫史端乔的美国人发明。
据说这位史端乔是一位殡仪馆的老板,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客户在通过电话联系自己的殡仪馆时,负责转接电话的人经常将电话转接到另外的殡仪馆去。
于是秉承着你不让我赚钱,我就掀了你摊子的想法,一气之下发明了自动交换机。
自动交换机如今虽然还未普及,未能完全替代人工转接电话,但也正在被市场所接受。
陈世襄此刻拨打电话,中间负责转接的正是自动交换机,它并没有让陈世襄等太久,电话听筒里很快便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你好,这里是三味书屋。”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陈世襄嘴角不由翘起一抹弧度,“是我,陈世襄。你昨天说的那事,我看就今晚吧,到时我去找你,然后一起过去。”
电话里传来顾瑾答应的声音,两人又说了两句,然后挂断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呢?今晚要去哪儿?”待陈世襄回来坐下,申贵祥戳了戳陈世襄肩膀,谄媚地递上零食,嘴里好奇地打听着。
陈世襄看了申贵祥一眼,这丫一天没事就问东问西,尽是瞎打听,真的是很像卧底啊!
“瞎打听啥,秘密!咱们特务处是什么事都能打听的吗?小心什么时候给你安一個红党卧底的名头。”
陈世襄说这话时,沈玉先刚好从小办公室出来,闻听这话,他目光怪怪地看了陈世襄一眼,又看了看申贵祥,最终微微摇头,办自己的事去了。
他作为组长,手下的队长们没任务时可以闲着,但他可闲不下来。
申贵祥送给陈世襄一记白眼,要是秘密你还能这儿说?他果断收回自己的零食,让陈世襄伸出来的手落了个空。
陈世襄大怒,一把将所有零食都给抢了过来。
“你这个副队长怎么回事,讨好长官懂不懂?小心下次出任务我给你安排最危险的活!”
申贵祥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世襄,什么时候长官都可以公然威胁索贿了?
“看嘛看?不服啊?家兄沈玉先!”陈世襄送给申贵祥一个挑衅的眼神。
另一边,坐在二队办公位置的余山寿瞧着在办公室打闹的两人,露出鄙视的眼神来,真是王八犊子快乐多啊!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籍,跟那俩家伙的幼稚行径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玩些高雅的,看着书中的插画,他嘴角浮着浅浅的笑容,还是看书涨知识,那些读书人真会玩……
……
上午很快便匆匆而去,这两天利市不好,一组始终没接到什么好任务,一整个上午,陈世襄就出了一次差,带着一队的几个人去砸了一个报社编辑的家。
那个报社编辑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不太恰当的言论,明里暗里骂委员长,被特务处给盯上。
好在特务处也不像陈世襄前世想象的那样,动不动就杀人见血。
这一次,陈世襄只是带着人砸了那个编辑的家,在其家中的茶几上放了那份辱骂委员长的报纸,在报纸上面放了一颗黄橙橙的子弹。
第一次只是警告,如果不知悔改,他们再一次上门,那要么就是把那人请到特务处去喝茶,要么就是直接宰人了。
陈世襄已经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头几次不熟悉,还得余山寿跟着一起,如今他已经能熟练地单独处理这种任务。
当然,这种泼皮无赖一般的任务执行方式,大大拉低了上辈子军统在他心中的逼格。
在区部吃了饭,眼瞅着应该没什么大任务,陈世襄照旧告知了申贵祥自己的去向后,便悄悄溜出了区部。
一路溜达着,来到了霞飞路,中间还遇见了巡街的巡捕,不过今天似乎不是包力带队巡街,那队巡捕里的人他都不认识。
在书屋门口陪着阿威和阿福抽了根烟,陈世襄进了书屋。
一整个下午,无事发生,时间在学习化妆中安然度过。
陈世襄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主角,因为自己没有像柯南那样,走到哪里,哪里便会出事,不过陈世襄对此甘之如殆。
待到夜幕降临,霞飞路华灯初上,夜上海开始上线时,三味书屋关了门,上了锁,陈世襄再次坐上了顾瑾那俩红色雪铁龙。
“你弄清楚没,顾先生为啥请我吃饭?”陈世襄和顾瑾坐在后排,他直接询问着顾瑾,一点没有顾忌前排阿威和阿福的存在。
这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不着瞒着谁,至于自己特务处那边的身份,陈世襄昨日便对顾瑾有所交代,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顾瑾自然会注意。
事实上陈世襄也不清楚阿威和阿福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虽然没在两人面前展露过,但两人都是顾义甫安排保护顾瑾的。
顾义甫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叮嘱阿威和阿福要防着点自己这个狗特务。
顾瑾点头,昨天陈世襄问她这事,她没回答上来,昨晚她又问了爸爸。
“爸爸说是谢谢你在码头上帮了忙。”顾瑾脆声道。
她倒是丁点没怀疑自己爸爸的话,一来爸爸确实没有必要骗自己,二来则是张自立跟踪自己的事,自己在爸爸那里一口咬定的是自己发现的,这事阿威和阿福都不知情,爸爸也没理由知道。
不过陈世襄听了这个答案,却没有顾瑾那么乐观,合理的猜测加上不合理的直觉,陈世襄觉得顾义甫请自己吃饭,肯定还另有目的。
阿威和阿福两人坐在前边,听着后面陈先生和小姐的对话,两人心里都各自八卦起来。
老爷要请陈先生吃饭……老爷什么时单独请过像陈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吃饭?
该不会是老爷真打算招陈先生当女婿吧?
阿福开着车,又是个话少的闷骚,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旁边的阿威却是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他对陈世襄的印象不差,又跟陈世襄多少有点“哈德门”的交情,要是陈世襄当真成了姑爷,那以后自己说不定就不用再当一个小小的保镖了……
从霞飞路前往顾公馆,路程并不远,没一会儿,车子就开进了顾公馆的大门。
既没有红毯铺地,也没有主人家倒履相迎,汽车开到顾家的别墅面前时,只有大腹便便的祥叔站在大门外等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
陈世襄和顾瑾两人下车,祥叔微笑着迎了上来。
乍一看,一脸富态和蔼的祥叔还真容易让人生出亲切感,不过有上次在顾义甫书房外偷听的经历,陈世襄对这位大腹便便的管家是一点不敢小看。
咬人的狗不叫……虽然祥叔算是半个自己人,这词用在他身上不太合适,但陈世襄短时间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
臭屁不响?这就更不合适了……
“祥叔。”陈世襄礼貌招呼
祥叔笑,陈世襄同样笑,祥叔笑出了中年人的和蔼,陈世襄笑出了年轻人的阳光。
“老狐狸!”
“小狐狸!”
两人看着对方,心里不约而同地嘀咕着。
祥叔对陈世襄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他觉得陈世襄这个年轻人挺有意思的。
当初竟然敢一个人就来顾家,真是够有胆量的,手段也不差,关键是识时务。
被小姐背后开枪袭击后不追究不说,前不久竟然还在码头上帮了自己一把……祥叔见过的年轻人不少,但面前这个,是他第一次看不懂的。
想到这,祥叔又看了眼自家小姐。
当初小姐还恨不得弄死那小子,如今倒是一点没有当初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恨了。
祥叔知道这事是因为什么,在他的调查中,是陈世襄那小子使了点手段演了出戏,同时又对小姐死缠烂打,时不时就去献殷勤。
自家小姐是个心地善良且单纯的人,从来没有接触过陈世襄这种流氓,没能看穿陈世襄耍的那些小把戏,故而为陈世襄所骗。
他曾想拆穿陈世襄的把戏,但老爷没允许。
祥叔又把目光转到陈世襄身上,这小子脸厚心黑识时务,是个人才。
可惜了,若是早出生个二三十年,说不定也能在上海滩闯出个名头,但现在,却是没那么好出头了。
“祥叔,爸爸呢?”顾瑾下车看见爸爸,便出声询问。
爸要请陈世襄吃饭,怎么人都来了也不来露个面……
“老爷在里面等着小姐和陈先生呢,本来老爷晚上是有个邀请的,得知陈先生今晚上门,便都给推了。”祥叔笑眯眯地说着。
顾义甫的身份摆在那里,陈世襄这样一个小辈上门,自然没有亲自出门来接的道理。
若是旁人听到祥叔这话,哪还管其他的,光是听到顾先生为了接待自己而推掉了别人的邀请,那就已经得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陈世襄倒不至于如此,他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接触过这些门门道道,但小说电视什么的看得多,也知道点套路。
谁知道祥叔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的,反正就是让来客觉得主人家重视自己呗。
陈世襄客气地寒暄几句,说了几句什么不胜荣幸云云,然后便让祥叔给迎进了屋。
这是陈世襄第三四次来顾家,头三次来这里,都不是什么好事,主人家也不怎么欢迎自己,因此没能好好瞧一瞧这个上海滩大佬居住的房子。
此次被邀请而来,总算是有闲心观察这个房子,他也没点羞耻心,此刻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处处发出赞叹,并时不时指着一些瓶瓶罐罐问旁边的顾瑾是不是古董,甚至还想上手。
上辈子是个穷鬼,没机会住别墅,因此也没有机会一窥富人们的生活。此刻细细观察起顾家的房子,在询问顾瑾的过程中,陈世襄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红党要打土豪分田地了。
祥叔瞧着陈世襄那些夸张的言语和动作,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更加有趣。
其他人来顾家,有钱有权有教养的,大多不卑不亢。
普通些的,没钱没势没底蕴的,则都是神情拘谨,不敢胡乱多瞧一眼,生怕哪里做得不对。
但陈世襄这一号,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和贵人更靠不上边,倒有点像那个“贺钱万”的汉高祖刘邦。
当然,这小子比不了刘邦,唯一值得说到的,就是身上那股子混不吝不露怯的劲。
很快,陈世襄就见到了顾义甫,和前两次不同,顾义甫这次一口一个贤侄,很是热情地招待着陈世襄,丁点没有前两次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佬气势。
陈世襄摸不清顾义甫的脉,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顾义甫既然叫自己贤侄,那陈世襄索性也就顺杆爬,直接叫上了伯父。
饭桌上,顾瑾诧异地看着两人,她不知道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她可是知道的,陈世襄上次来家里,逼得爸爸砍掉了舅舅的一只手,打断了舅舅的一条腿,导致如今舅舅要么坐轮椅,要么杵拐杖,都不好意思出去干坏事了。
顾瑾对自己舅舅并没有什么感情,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很少看见那个舅舅,偶尔知道,也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恶名。而且那个舅舅也不喜欢自己,在她对他不多的记忆中,几乎都是舅舅欺负自己的事。
而且她打听了那件事的始末,知道是舅舅打着爸爸的旗号,图谋人家的家产不说,还把一个爱国的实业家给逼死了。
因此她对舅舅的遭遇并没有什么同情,也不觉得陈世襄哪里做得不妥,舅舅做的坏事太多了,遭到惩罚是应该的。
事实上要不是那人是自己舅舅,顾瑾甚至都想偷偷配点药下他饭菜里。
只是自己虽然这样想,但爸爸和自己并不一样,爸爸一直都觉得愧对妈妈,因此对舅舅一直都很是照顾。
陈世襄逼得爸爸砍掉了舅舅的手,爸爸心里不知道多讨厌陈世襄,就算不至于和陈世襄因此成为仇人,但至少也应该看他顺眼吧?
可爸爸怎么还叫上贤侄了?
顾瑾坐在陈世襄对面,看着爸爸和陈世襄两人碰着酒杯,有说有笑,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又有点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