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也在,太好了!”
见着从小房间探出头来的陈世襄,周明先双眸一亮,嘴角上扬,喜不自胜。
此行虽是为陈文强而来,但是否能在书屋见到陈文强,两人并无把握。
本着撞运气的想法。若今晚无缘相见,便请顾小姐代为转达,明日再见。现在发现正主在此,实属惊喜。
薛良英虽已探知陈世襄的住处,但那是私底下的行为,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陈世襄没有告知他们自己的地址,他们便不好主动上门,以免惹人多心。
“周先生,薛先生。”陈世襄上前招呼两人,声音清朗,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两人的上门,正合他意。
“自从前日酒会上听了陈先生一席话后,这两日夜不能寐,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要来找陈先生再聊一聊书店的事。”
和陈世襄轻轻握手后,周明先笑着解释来意,薛良英也在一旁搭腔说着些客套的寒暄之语。
“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酒会上的些许大话,能得到周先生和薛先生的认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陈世襄似因得到认同,笑容像花一样灿烂,很是高兴。
“既然这样,不妨去对面的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吧。”顾瑾适时提议,书屋虽有供人坐的椅子,但并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店里安静的氛围被几人的对话打破,已经有看书之人,朝他们这里频频投来目光。
经顾瑾提醒,三人看着目光投向这边的人,纷纷露出歉意之色。
四人出得书屋,穿过热闹的霞飞路大街,走进放着俄国古典音乐的伊万诺夫咖啡馆。
店里的白俄女孩服务员看见陈世襄,立马带着笑容迎了过来。
“陈先生,”白俄女孩用她有些蹩脚的汉语,大胆的跟陈世襄打着招呼。
上次陈世襄在这里与那几个年轻人的辩论,不仅收获了咖啡馆老板伊万诺夫的友谊,还收获了一個漂亮的白俄小迷妹。
“你好,”陈世襄有点惭愧,人家都知道称呼他“陈先生”,他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能说一句“你好”。
在女孩引领下,四人坐到一张靠窗的四人卡座,随意点了些吃食。
虽然是夜间,但咖啡馆的生意依旧很不错,人们来这里不一定是为了喝咖啡,更多的还是和陈世襄几人一样,为了找一个聊天的地方。
等待中,四人聊起刚才还未开始的话题。
“周先生,你真的打算开一间书店吗?不再考虑考虑别的行业?书店的竞争压力可不小。”陈世襄道。
他还记得,前日酒会上,周明先当时的说辞是,趁着酒会了解一下图书行业。
只是了解,并不是下定决心要涉足。
薛周两人在酒会上找上自己和顾瑾,冲自己的可能不大,更大的可能是因为顾瑾。
当初老方能发展顾瑾,那如今周明先想着发展顾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海地下组织元气大损,正是需要补充新人的时候。顾瑾这种思想没有走偏的大学生,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别说顾瑾背后还有顾义甫,还有苏北商会,对任何势力来说,这都是一个香飘十里的香饽饽。
若周明先当时只是以开书店为由,来接触顾瑾这位顾家大小姐,那开书店的事,就没那么必要了。
组织的钱,能省则省,尽量用到刀刃上。
面对投资对象的提问,周明先毫不迟疑的点头。
“相比其他生意,书店的投资较小。实不相瞒,我手里的资金不多,那些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的生意,我不敢轻易去碰。”周明先老实说道。
陈世襄点头,他判断不出周明先开书店的真实目的,反正不可能是为了做生意。
从周明先两度找上顾瑾的行为来看,似乎还是冲着顾瑾来的可能比较大,很可能是抱着和当初老方一样的目的,都想通过顾瑾,来影响顾义甫。
顾瑾已经是自己人了啊,而且顾义甫也算是半个自己人……陈世襄心中微叹。
信息的不透明,是完全可能造成这种乌龙的。至于解决办法,碍于如今的局势,碍于安全的需要,这却是不太好解决。
他若不是阴差阳错,也不会知道顾义甫会在暗中帮着红党做事。
更不会知道,面前这个隐隐要成为法租界警务处最具影响力的混血华人,也在帮红党做事,甚至可能本身就是红党。
陈世襄心里思索,碍于心中的一些打算,顾瑾和顾义甫的事,他不方便告诉周明先。如此也就没有好的办法,来打消周明先开书店的想法。
若他目的真是借此接触顾瑾……那要怎么才能减少周明先在这件事上的经济支出呢……
自己这位接头人,刚和自己接头失败,转头就打着发展新人的主意……
陈世襄心中暗叹,各种想法接连冒出,忽的,他心里有了计较,再次问道:
“周先生,真要开书店的话,你有想过开设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有,要说位置最好的,当然还是法租界,法租界人流量大,而且家庭经济条件好的人,大都住在法租界,书店这种商铺,放在法租界肯定是最好的。
“不过法租界店铺的租金太贵,对我而言,还是华界比较合适,毕竟租金相对便宜些。我有想过沪西曹家渡那边,目前属意极司菲尔路西段,那里有圣约翰大学,应该相对还不错。”
陈世襄点头,听得出来,周明先似乎真的仔细考虑过店址的事情。
曹家渡那边人流量也还不错,是租界越界筑路的区域,况且有圣约翰大学的存在,真要开设书店,未必没有搞头。
但是,怎么说呢,极司菲尔路也在那边,多少有点不吉利。
况且曹家渡那边相对远了点,自己平时的活动区域都在租界这边,周明先要是跑到沪西去,以后传递点消息都不方便,出了事也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周先生,你是只打算自己独立经营吗?有考虑过合股经营么?”
独资风险自担,且有资金压力。若是合股,那就不同了,风险有人分摊,资金压力也能大大缓解。
陈世襄不确定周明先开的书店,会不会还有其他作用,方不方便与人合股,故有此问。
“合股?”周明先眼睛一亮,“当然可以!陈先生有意参股吗?”
周明先有想过拉着陈世襄和顾瑾一起开店,但考虑双方交情尚浅,目前才见过一面,担心表现的太过热情反倒引起对方警惕,故而没有主动提出。
没想到,陈文强居然主动提出来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也对,要想当顾义甫的女婿,自身肯定也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成就才行。
想到陈世襄在酒会上说起开书店时,侃侃而谈的自信表现……
或许他早就在琢磨着从书店着手,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吧,正好薛良英在车上说他打算写小说,这应该也有点关联……周明先内心暗道。
陈世襄摇头,他没兴趣开书店,他只是想着帮组织省点钱而已。
“不是,我一个普通人,可没钱投资开书店,不过顾小姐或许感兴趣。”说着,陈世襄桌下的脚轻轻碰了碰顾瑾。
顾瑾愕然,不知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自己身上,感受脚下的动静,她只得先点头。
“噢,我前天是说过,对他在酒会上说的那些书店经营方式感兴趣。如果周先生有想法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开这个书店。”
顾瑾先是茫然,但说着说着便想通了,上次自己建议,把薛良英拉进组织里。
陈世襄当时说要慎重,他现在肯定是想通了,想要借一起开书店,来拉近双方的关系。
想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用,顾瑾顿时高兴起来,她目光看向薛良英,微笑着发出邀请:
“薛先生有想法吗?大家都可以一起嘛。”
薛良英愣了一下,他之前从没想过要和周明先一起开书店,毕竟这是人家红党自己的事,他不好参与,也没兴趣参与。
“如果合股经营的话,这样既能缓解资金的压力,同时也能风险均摊。如果薛先生感兴趣,完全可以参一股。正好以后书店开业了,借着薛先生的名头,也能少些和下面人的纠缠。”陈世襄玩笑似的说道。
要是薛良英都参与进来,那就更好了。
薛良英到底是不是红党,陈世襄摸不清楚。
就像顾义甫一样,虽然暗地里会帮红党做事,但并不代表他就是红党。
但不管是不是,只要他投了钱,以后书店遇到事,就能借用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书店披着警务处薛翻译的虎皮,在法租界这一片,还会有多少不识相的人敢找麻烦?
顾瑾的三味书屋,能在霞飞路开得顺顺利利,是因为他背后有顾义甫。
要是没有顾义甫在,别说开书店,就是去码头扛包,都会有人收你的保护费。
在上海滩,要想做点事,首先就得先拜码头。便是大街上卖报纸卖香烟的,那都是得划拉了地盘的。
周明先在上海滩开书店,要是不找两件虎皮披着,可真不一定能开得下去。
毕竟,红党的名头如今可能不怎么好使,而且这身份也不敢宣之于人。
薛良英沉吟着思考一阵,投一点钱,似乎也不错,一起经营产业,绝对能最快的拉近他与陈世襄以及顾瑾的关系。
他如今在上海滩做事,主要依靠的还是舅舅的关系,以及警务处给他带来的影响力。本身而言,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他也得经营自己的人脉关系。
不管是陈世襄这位有可能成为顾家女婿的人,还是顾瑾这位顾家的唯一继承人,都是他希望结交的。
“好啊,既然大家愿意带着我赚钱,我当然不会拒绝。”薛良英笑着,积极响应。
“那就简单了,有顾小姐和薛先生一起参股,周先生你也不用再去沪西那边了。就在法租界开店。”陈世襄说着,转头看向顾瑾。
“顾小姐,你家在霞飞路还有合适的店面吗?若是有的话,你可以直接以店铺入股。”
陈世襄说完,生怕顾瑾说“没有”,脚尖又轻踢了顾瑾一下。
让周明先的书店开在霞飞路,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还是为了方便陈世襄自己。
他如今每天都会走一趟霞飞路,书店开在这里,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都能及时知道。而且还能让包力帮衬着点。
况且有顾瑾出店面的话,也能最大的消减周明先在书店上的投入。而且霞飞路这里位置好,周明先还能多赚点钱。
“应该……有吧……”顾瑾看了看陈世襄,不太确定地说道,她不理解陈世襄这次踢自己是什么意思。
好在,她作为顾家大小姐,不清楚自家有哪些店面,是完全说的过去的事。
就好像委员长,他也不清楚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军队,反正跟红党相比,优势在我就行。
“我看就这样吧,顾小姐出店面,周先生和薛先生出钱,然后你们负责经营。”陈世襄给出自己的方案。
“我可不懂经营,我只投点钱就行了,还是周先生负责经营吧。”薛良英摇头说道。
他对钱没兴趣,对经营店面也没兴趣,他只想借此来建立自己的人脉关系。
众人三言两语,便把开书店的大概方案定下来了。
聊完这些,几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天,然后周明先和薛良英提出告辞。
四人一起走出咖啡馆,目送薛良英的汽车远去后,顾瑾对陈世襄疑惑道:
“你怎么好像对周先生的这个书店很上心的样子?”
“有吗?”陈世襄反问。
“你说呢!”顾瑾指着自己的鞋,“你刚才踢了我两次,一次是让我投资书店,一次是让我出店铺。”
小姑娘还挺敏锐的。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对这个书店这么上心?”陈世襄问,他还没想好借口,至于是否要将周明先的身份告诉顾瑾,他也没拿定主意。
按照规定,自然是不可以的。
但如果真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去做,恐怕早晚都得把这事告诉顾瑾。
顾瑾眼珠转了转,智珠在握,“你是不是想借这事来拉近和薛良英的关系?近距离考察他,再决定是否拉他进组织!”
顾瑾说的虽然是问句,但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陈世襄歪头看了看她,笑了笑,点头道:
“不愧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什么都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