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89章(1 / 1)陈氏刀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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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中午,鲁迅先生去世的噩耗随着报纸,已经传遍上海每一个角落。

在上海区区部,谈论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人们似乎都不关心这么一位以笔为刀的文人。只是偶尔,陈世襄能从一些人嘴里听到一声叹息,但他们在叹息什么,无人知晓。

此刻,走出区部大门,陈世襄抬头看了看天,雨已经停了,但天依旧阴沉沉的,没有雨散云开,更没有金色的阳光穿破重重乌云,重新洒落人间。

秋冬之季,天阴下来,要想换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黄包车从远处跑来,叮叮当当的,随着陈世襄的招手,来到他跟前停下,陈世襄上车后,车夫拉着他,朝霞飞路的方向而去。

“师傅,你知道鲁迅吗?”沉默中,陈世襄突然开口问。

“你说的是今天早上死的那个有大学问的鲁迅?”车夫喘了口气才接话。

“对,是他。”陈世襄应声。

“知道,今天听好多人都在说这事,尤其是那些年轻人,都在说他。甚至还有的年轻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也不知哭個什么劲。

“哦对了,上午我还拉了一个客人去北四川路,那客人说他是鲁迅的朋友,去帮忙办后事的。反正因为这个鲁迅,今天上海热闹着呢。”车夫一边跑一边说,速度不由降了些。

“是吗……”陈世襄点点头,车夫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这才他符合想象中,鲁迅先生去世后,世人该有的反应。

到了霞飞路,陈世襄走进三味书屋,昨天消失的阿福今天重新出现在了前台。

阿福身上原本好看的围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黑衣黑裤,阿威也是一样。陈世襄不明所以,对两人点了点头,走进里间寻顾瑾。

顾瑾坐在她常坐的椅子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陈世襄弯腰看了看封面,是《朝花惜拾》,鲁迅先生的书。

《朝花夕拾》里的内容,都是以鲁迅先生青少年时期的生活为难本,在后世是经典读本。但很遗憾,陈世襄虽然很尊敬鲁迅先生,但并没有通读过这本书,他不是一个耐得下心思细细读书的人。

在旁边坐下,看了一眼顾瑾朴素的穿着,陈世襄对阿威和阿福今天的着装缘由有了猜测。

“你昨天是去探望鲁迅先生?”陈世襄问。

顾瑾虽然捧着书,但心思却是难得的没有沉浸在书中,只是捧着书在发呆。

陈世襄的声音将她惊醒,见是陈世襄,顾瑾放心下来,点点头,略有几分失落地说道:“没有见到人。”

顾瑾是顾家的大小姐,这可以让她在商人的圈子里立足,也可以让她富二代的圈子里声名远播,但在文人学者的圈子里,却是不够。

顾瑾和鲁迅先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非得有,或许勉强说得上读者与作者之间的交情。

鲁迅先生病重,想要去探望的人很多,显然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见到其本人。

陈世襄点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到时候一起去送鲁迅先生最后一程吧。”

他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对鲁迅先生的去世,心里只有一种感伤和遗憾,再多的则是一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就和上辈子知道袁老先生逝世时一样。

时间很快便来到第二日。

昨日晚间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鲁迅先生逝世的正式讣告,里面说了关于追掉会的事,同时还附带了一份鲁迅先生半月前刊登在《中流》上的文章——《死》

文章一部分内容是这样的: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如何说?只能说,不愧是鲁迅先生,便是遗嘱,也自彰显着一份洒脱。

此刻还不到上午十点,公共租界胶州路的万国殡仪馆外,已经排起了一条黑色长龙。

昨日,先生的遗体已经转移到万国殡仪馆。在昨天的中文和日文报纸上刊登的讣告中,已经告知人们,今天的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是社会各界瞻仰先生遗容的时间。

这一条黑色长龙便是前来瞻仰先生遗容的人们自发排成的长队,人们全都穿着深色衣服,其中以黑色居多,手中大都拿着蕴象征着追思之意的菊花。

时间虽然还不十点,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殡仪馆只好提前打开了大门。

长龙开始缓慢的移动,在这条长龙的中前段,陈世襄穿着一身黑衣,前后站着顾瑾、周明先、薛良英还有周明先的远房亲戚周远。

几人昨日便相约要一起来送先生一程,随着长龙走到殡仪馆门边,几人从不知站在门口的人手中领了一朵小白花别在胸前,随后默默地随着队伍前行。

人很多,队伍很长,有华人,有洋人,连日本人也有,比如陈世襄曾经在酒会上见过的那位从事书画行业的森田阳一。

人虽多,但大家都很安静,每个人都是一脸肃容,没谁会在这个时候打闹说笑。

不知排了多久,陈世襄几人总算是来到了布置成灵堂的大厅,先生瘦骨嶙峋,钢针般的长发依旧耸立,他躺在大厅中央的花丛中,好似睡着了一般。

众人将手中的菊花默默放下,并深深地鞠躬。

在灵堂一侧,站着几位身披缟素的人,他们是先生的家属,面目上皆是带着哀荣,有的更是眼帘红肿,早已哭过几场。

除了家人,还有一些身着素衣,戴着黑纱的人,这些是治丧委员会的人,都是先生的亲戚朋友,负责帮忙操持丧事。

众多人中,陈世襄看到了许多“熟人”,有的他是在语文课本上见到过,有的他是在历史课本上见到过,还有的他则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

现实生活中看到过的有两人,一人是曾在酒会上和陈世襄说过话的内山完造,一人则是只匆匆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关于后者,陈世襄多看了他两眼。这人他曾看到过两次,一次是在太古码头,一次是在三味书屋对面的伊万诺夫咖啡馆,两次见面,周明先都在那人身边。

从那人身边走过,陈世襄听到有人叫他“冯先生”。

原来他姓冯,不知道是不是化名……

表哥说的不错,红党真的来人了,而且还来了不止一个。不过这事不能告诉表哥。

陈世襄几人离开,瞻仰遗容的长龙队伍变得更长了,并且还源源不断的有人加入,小孩,青年,中年,老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各种职业的都有,中外的都有。

众多人,有个穿中山装的小平头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他身边跟着一位穿着素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女子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女子,三人一起,默默地加入了黑色长龙当中。

……

“表哥,昨天我去了万国殡仪馆,但那里人太多了,而且有些人身份太不简单了,我只敢悄悄地观察,什么都没能发现。别说红党了,连个穿红衣服的我都没看见。”

组长办公室,陈世襄一脸沮丧,很是气恼,这是多好的抓红党的机会啊,可惜自己没能把握住。

沈玉先淡然点头,表弟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没给他带来丝毫影响。他早已知晓表弟会给出的答案,又怎么会对此感到意外。

表弟是色盲,对红色是视而不见,指望他去找红党,那不就是让瞎子带路吗。(注1)

“没事,我也去了,人确实多了点,我也什么都没发现。”沈玉先说道。

“你也去了?”陈世襄瞪眼,表哥你就这么不信任你的表弟吗?

“嗯?”沈玉先抬头,似乎在说“你有意见?”

“表哥,咱亲兄弟之间的信任呢?!我都说了,我做事你放心!你居然还亲自跑一趟!”陈世襄立马抱怨道,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表的,人多,担心你安全。”沈玉先言语十分简洁,简洁到有些反应不过来。

才不听你鬼扯……陈世襄心中腹诽。

“对了,你认识书云的那个朋友甄笺蝶吗?”沈玉先突然转移话题道。

“甄笺蝶?”陈世襄不知表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人,这人他当然知道,毕竟这个名字太特殊了。

他道:“之前在哪儿见过一面来着,她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间谍,我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

“昨天去吊唁鲁迅时,她跟书云一起的,她跟我问起了你。”沈玉先道。

“问起我?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这么帅,她肯定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了,她老板恐怕没有顾义甫那么有钱。”陈世襄摇着头,满脸都是遗憾之色。

“……”

“怎么,表哥,难道这个甄笺蝶有什么问题?你干嘛突然说起她?”说笑归说笑,陈世襄对表哥的职业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表哥特意说起的事,一般都不会是废话。

沈玉先摇头:“不是,就是好奇问问,她这个名字……”

沈玉先沉吟一会儿,还是说出一句不太专业的话:“不像间谍。”

真正的间谍,都是恨不得连头发丝都给藏起来不让敌人发现,就从没见过哪个间谍会到处叫嚣自己是“真间谍”的。

既然不觉得对方是间谍,那肯定就是因为对方问起自己才特意说她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表哥,她怎么跟你们聊起我来了?我就跟她见过一次,她不是嫂子同事来着吗?”

陈世襄还真有些好奇缘由,虽然他自号民国第五大美男子,但能让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如此念念不忘,还是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沈玉先看他一眼,对表弟的厚脸皮与不自知又有了新的认识。红党选表弟来当卧底,其实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她听了你与顾小姐的故事,很好奇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表弟。”沈玉先淡淡道。

陈世襄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这样的表弟怎么了?我是吃她豆腐了还是喝她牛奶了?还有,什么叫我这样的表弟?!”陈世襄立马不干了。

沈玉先静静看着陈世襄表演,他很喜欢表弟说过的一句歪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现在想看看,表弟到底会不会尴尬。

“咳咳咳,他有眼不识金镶玉。鲁……汉高祖说过,找个好岳父,是成功的第一步。”陈世襄被表哥看得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

“那你努力吧。”沈玉先点点头。

表弟太活跃了,随着他的位置往上走,今后盯着他,希望他出错的只会越来越多。

顾义甫真要成了表弟岳父,以后就算表弟身份暴露了,安全性也会大大提高。

顾义甫不是单纯的商人,也不是单纯的流氓头子,他的关系遍布各界,他的面子,哪怕是处座,也不能直接忽视。

“表哥,我觉得那个甄笺蝶不是好人,还是让嫂子少和她接触。免得以后养成了以貌取,不对,以传闻取人的性子。”

沈玉先懒得搭理他,只是道:“先管好你自己,这段时间去三味书屋小心些。我问过姐夫了,王亚樵确实是死在我们的人手里的。

“如今王亚樵虽然死了,但王亚樵手下的人都还在,他手下不缺忠实拥趸(dun三声),其中更是有很多人都在上海。

“要小心那些人昏了头,报复特务处,对莪们的人无差别动手。铁血锄奸团有他们自己的情报渠道,要弄清你我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沈玉先提醒道。

铁血锄奸团能让那些汉奸卖国贼闻之色变,王亚樵能被称之为暗杀大王,绝对不是没有缘由的,这背后都需要情报的支持。

虽然暗杀大王如今被暗杀了,但这并不代表铁血锄奸团的情报就很逊色。

陈世襄闻言,眉头微皱,王亚樵的死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相反他还替其感到惋惜,他可不想让人因为王亚樵的死,而报复到自己头上的。

“知道了,表哥。你自己也小心点。我就一个小小的队长,区区的上尉。就算要报复,恐怕也不入那些人的眼,你这个特务处最年轻的少校可不一样。”陈世襄郑重说道。

沈玉先挥手,他不想听表弟的乌鸦嘴说这些话。

注1:1794年10月31日,约翰·道尔顿宣读了《关于颜色视觉的特殊例子》。在这篇文章中,他给出了对色盲这一视觉缺陷的最早描述,总结了从他自身和很多人身上观察到的色盲症的特症,如他自己除了蓝绿方面的颜色,只能再看到黄色。所以色盲又被很多人称为道尔顿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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