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帮我盯两个人。”陈世襄道。
“没问题。”燕小甲似乎有些兴奋,扭动着身体,改变了坐姿,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是谁?日本人吗?”
他只对日本人感兴趣,最想干的也是日本人。
“差不多。”陈世襄仰头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最近的罢工有关注吗?”
“当然,这事搞得这么大,上海滩谁不关注。其实,我也悄悄捐了点钱。”燕小甲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多出一抹自豪。
陈世襄无声点头,对燕小甲的感官又好了几分,看来燕小甲确实没被这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给腐蚀。
“强哥,你要我盯的人,跟这事有关系?”燕小甲眼珠一转,试着问道。
陈世襄点点头,抬头随意看看了周围,压低声音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帮我盯着市长和市长秘书,主要盯市长秘书俞鸿钧。”
市长和市长秘书?燕小甲瞳孔微微一缩。
这两个人物,是他根本够不上的人。而且强哥不是国党的特务吗,怎么要盯这两人?
疑惑在燕小甲内心晃荡,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原因。
“强哥,这可是市长和市长秘书,我接触不到啊,而且,你盯他们,这……这不会惹麻烦吗?”
陈世襄看着燕小甲眼中的疑惑,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特务处是给委员长做事的,不是给市长做事的。至于麻烦,向来只有我们找别人的麻烦。”
燕小甲点头,国府里面的事他不清楚,反正对他而言,市长那是個大人物,连见都没见过的大人物。
至于强哥的话,他虽然不太能理解,但大概还是听懂了些什么——强哥好像要找市长麻烦。
“强哥,为什么要盯他们?他们是汉奸?”燕小甲小心翼翼地问。
“这些你不用管,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盯紧市长秘书俞鸿钧,看他都在跟哪些人接触。一旦发现他跟日本人接触,别管对方是谁,都用相机给我把他们拍下来。”陈世襄说着,把桌上的相机推给燕小甲。
单纯照相片,其实没多大用,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好。而且不能让燕小甲一直不做事,一直在歌舞厅放养。放着放着,可别给养野了。
这次也算是对燕小甲能力的一次检验。
燕小甲看着桌上的相机,拿在手中上下一阵鼓捣,这玩意他不会用。
陈世襄拿过来教了两遍,好在这东西上手并不难,燕小甲智商也不欠缺,很快便会了。
趁着燕小甲鼓捣相机,陈世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记事本和一支钢笔,唰唰在纸上写了几个地址。
盖上钢笔帽,将纸页撕下推到燕小甲面前,燕小甲拿起来瞧了瞧,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陈世襄。
“俞鸿钧的住址,以及他经常去的几个地方。”市长秘书的行踪,不是什么人都能打听得到的,但这对特务处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盯着他时,不要太明显,最好不要让人给发现了。”陈世襄叮嘱道。
他虽然不怕人知道他在盯着市长和市长秘书,但没人知道总是更好的。
特务处是特务处,市长是市长,即使这事让人知道了,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对上面的人说,他想拿点高官的把柄在手里
当初冯绍昌栽了后,一组从冯绍昌的别墅里搜出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其中不乏一些官员的黑料。
那些东西最后全都交到南京总部去了,陈世襄本以为那些东西到了NJ市政府这边的官场会迎来一番洗牌,但事实上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他知道的人,至今屁股依旧坐的稳稳地。
对此,陈世襄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如今的特务处,距离未来那个见官大一级的军统,还有不少的路要走,甚至就连党务调查处,目前也压他们一头。
那位处座要在接下来并不是算长的时间里,让特务处膨胀成那个人见人怕,凶名赫赫的军统,陈世襄觉得并不容易。
但偏偏那位做到了,这其中过程到底如何,陈世襄不知。但想来应该缺不了各方面的帮助。特务处这样的机构要想别人施以援手,应该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谈下来的事。
总之,收集官员黑料,方便关键时刻将对方手拿把攥,这在特务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多发生在高层,而且有点犯忌讳而已。
但放在特务处内部,这个理由是行得通的,就算别人行不通,有表姐夫和表哥的他也肯定能行得通。
燕小甲点点头,琢磨一阵又问道:“强哥,我能找别人一起吗?”
“这是你的事,我不干预。但不要让人知道你是在为谁办事,也不要让人知道你为什么盯他们。另外如果你要找人,最好找信得过的人。”
燕小甲点点头,别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盯着那两人。想想强哥的身份,他还是觉得那两人是汉奸,跟日本人勾结的可能比较大。
说不定是要锄奸!
“行,我知道了,放心,强哥,这事我指定给你办好。”燕小甲自信道。
只是盯人而已,而且没有明确的要求,这事不难。更何况这是强哥交代他的第一件事,要是办不好,他自己也没脸。
陈世襄点点头,重新拿起酒杯凑到唇边,一边喝着,一边觉得自己或许还得再发展几个线人。
线人平时似乎没什么用,但碰到要用人的关键时候,手边没人实在不行。最好是像顾瑾这种可以放心用的人最好,可惜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随便发展这样的线人。
“上次不是说想把你那个女朋友接过来吗?怎么样了?”说完正事,陈世襄脸上笑容绽放,关心起自己线人的生活来。
不知是不是舞厅灯光的原因,燕小甲的脸色竟然一下子变得红润了几分。
“嘿嘿,强哥,上次跟你说了没多久,我就去虹口把他们接过来了。”燕小甲笑着道。
当初井原昌幸的事发生后,他一度不敢回虹口,甚至连面不都露,就怕被日本人找上门。
直到进了丽都,长了不少见识,他才重新起了回虹口的主意。
“他们现在都跟我一起住在极司菲尔路那边,我给刘叔找了个酒楼,继续干大厨的活儿。至于小凤,我想让她读书,只是她小时候没上过学,虽然认知字,但很多东西都不懂。我只好给她请了个女大学生老师,平时在家学习。”燕小甲说到小凤时,脸上露出傻笑,眼里总算是有了当初那种憨厚。
“另外我跟刘叔商量了,等我多攒点钱,以后钱够了,就自己盘个店面下来,自己开店,到时候刘叔当厨师,小凤就管账……”说起小凤来,燕小甲话语便没个完,直接跟陈世襄说起了长远的规划,甚至连两人将来儿子的名字,孙子的名字都给想好了。
瞧着燕小甲这憨厚样,陈世襄算是彻底去了担心,就这发达后,还能逮着家长里短说半天的人,实在不像是那种有钱就变坏的男人。
只是,他也不禁有些好奇,那个尚未见过一面的小凤,到底是有什么魔力,才能把燕小甲这么一个平时挺聪明的人,给迷成这副傻模样。
“行,你自己有个打算就好。让小凤读书是个好的选择。她要是能好好学,以后条件够了,我给她安排个大学。”陈世襄说着,脑子里却想到了后世一些不太好的新闻,比如男生送外卖供女孩大学,然后被甩的事。
有年代差别,燕小甲现在也不是个没本事的人,想来这种悲剧应该不会发生在燕小甲身上。
燕小甲此刻已经瞪大了眼睛,小凤还有机会读大学?
他之所以让小凤读书,是因为小凤以前说过,她也想成为街上那些穿校服的学生。但对读大学的事,纵然条件变好了,他和小凤也都是没有去想过的。
“行,事说完了。”陈世襄瞧着燕小甲兴奋得有点傻愣愣的样子,直接站起了身。
表哥说过,做好一个好上司,首先不要让自己去占下属的便宜;其次,要适当的,给下属树立一些追求,收收人心。
对一个陷入傻瓜恋爱中的人,还有什么,能比让他在另一半面前长脸,更让他喜欢呢?
陈世襄刚走两步,又回过身,“对了,以后在这里,不要直接叫我强哥。小甲哥叫我强哥,这太显眼了。叫我陈先生就好。”
说完,陈世襄对燕小甲笑了笑,迈步离去。
燕小甲从惊喜中清醒过来,陈世襄已经走到吧台处,他正要出声,却又想到陈世襄最后的话语,不得不将话给咽了回去。
低头看着静静放在桌上的相机,他心里暗道,这事必须得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
时间在罢工热潮中,一天一天的过去,十一月来到下旬,上海所有日商纱厂的工人,几乎全都投入了这场罢工运动之中。
如今,每天早晨一起来,随便拿一份报纸,都能在上面看到关于罢工的文章和讨论,大多都是声援支持的。
当然,若是看日文报纸,立场或许又有不同,至于英语或者其他洋文报纸,各种言论都有。
除了上海这边,青岛那边的罢工,也跟着闹大起来。青岛那边有九大日商纱厂,听说也全都动了起来,弄得日本人是口焦舌燥,和工人之间时有冲突发生。
救国会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的活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相反,每天在街头,都能看到救国会的宣传队挥舞着报纸和传单,疾呼奔走。
同样的,工人后援会也没有闲着,几万人的大罢工,这需要不菲的资金支持。
工人后援会主力是各个大学的学生,他们就像《救亡情报》上的号召一样,主动节约消减自己的餐费,以此号召市民捐钱捐物,来支持这场大罢工。
这样的社会活动,陈世襄在上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上辈子他也是个大学生,但想想那时自己的大学生活,再看看现在这些大学生,他内心实在是羞愧不已。
时间来到十一月二十二日,这段时间特务处越来越忙,身为组长的表哥忙得有家不回,他这个身为队长的表弟却也好不了多少。
天光渐暗,陈世襄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圣母院里平安里。
工作是特务处的,身体是自己的。他一个卧底,凭啥替特务处跑东跑西,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就是天大的事,他也要好好睡一觉。
“你这两天到底在干嘛?”包力看着脸上写着“瞌睡”二字的陈世襄,皱眉说道。
“说了你也不懂。”陈世襄挥手,想不到合适借口,便直接不想了。他让包力去给烧锅水,他得好好洗洗,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切,还莪不懂,无非就是跟着救国会,工人后援会那些人去做事了呗。”包力撇嘴说道。
自从罢工闹起来后,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其中最多的便是像陈世襄这样有学历,但又离开了学校的人。
说的不错,不过我不是跟着他们做事,是去阻止他们做事……
罢工越闹越大,虽然针对目标不是国府,但国府也不可能就那么干看着,这段时间上海的警察和特务,全都很忙,哪怕是包力所在的巡捕房,其实也并不清闲。
“太累了,我得好好睡上一觉才行。就是日本天皇死了,也别叫醒我。”陈世襄伸着懒腰,一说起睡觉,他便不由打起了哈欠。
“瞧你这样,都说了你得多锻炼,就你这身体,除了写写画画外,还干得了什么事。”包力像个闲不住嘴的老妈子,一边做事,一边念叨。
一个热水澡,似乎连着将疲惫也冲刷掉大半,只剩下浓浓的睡意缠绕着陈世襄,直到他躺上柔软的大床。
月明星稀,平安里的灯光一家一家的熄灭,慢慢陷入了沉眠之中。天空中,一朵黑云,不知从何飘来,突兀地蒙住了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
“咚咚咚!!!”
震天响的敲门声,在安静的弄堂内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门框不断震动。
包力黑着脸,从屋内走出,“谁啊,投胎啊,大半夜敲什么敲。”
随着敲门声和包力的大嗓门如一曲打击乐在夜里传开,睡得正香的陈世襄,也不得不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