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中混合着咖啡的醇香，在咖啡馆轻悠悠的飘荡，挑逗着人们的耳朵和鼻子。

角落里，顾瑾合上书籍，嘴角微微上扬，陈世襄的询问，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小小的得意。

上次交谈，陈世襄说及日本人有可能会施压政府之事，她当时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事后陈世襄让她不要随意找人打听，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注意。她听了陈世襄的话，没有随意找别人，只找父亲旁敲侧击了一下。

端起桌上的咖啡小小抿了一口，微苦的咖啡，此刻竟也让顾瑾品出了些许甜味。

对于陈世襄一直不给自己安排事做，只让自己像个花瓶一样老实待在书屋，她虽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抱怨的。

毕竟，顾瑾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无用的花瓶。论学历，她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

放眼整个民国，圣约翰也是数得着的几個大学，虽则因为培养出不少买办，让学校在名声上有些污点，但这不能否认圣约翰的教学实力。

审视自身，要说自己在哪方面有欠缺，或许经验是自己最缺乏的。

但经验，不就是靠做事才能积累的吗。

大学生放在哪里都是香饽饽，偏偏自己却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书屋，年纪轻轻的，却凭空生出几分壮志难酬的情绪。

此刻，陈世襄有事询问于自己，顾瑾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快意。若以同志的角度而言，这似乎是有点不懂事不成熟的。但人非草木，她心里还是不免生出几分“现在知道我有用了吧”的快意情绪来。

小心思只是让顾瑾内心得到些许安慰，这是正事，顾瑾并不是真正不懂事的人，她略一沉吟后道：

“这种事，如果是正式层面的话，应该是日本大使馆的人出面，寻找外交部的官员交涉。但以日本人做事的强势，以及以往的先例来看，他们多半会直接找上市政府的人，让市政府自己和南京那边商量。

“县官不如县管，不管南京那边是什么态度，最终落实，都还得由市政府这边出面。况且市政府面对他们的底气，总是没有南京那边足的。

“另外这次受损最大的是日商公司，那些公司的人也可能会直接找上市政府的人抗议。一般也是直接找上市长，这是有先例的，不过这种事，市长一般不会亲自接待，通常是由市长的秘书出面。

“这些都是从爸爸那里听来的。”顾瑾说到最后，补了这么一句，显然她知道陈世襄之所以会问她这个，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她自己。

“市长秘书……”陈世襄点点头，他对这种层面的事从来没有什么经验，好在还有顾瑾这么一个小百科可以问。

“如果真发生你说的事——日本人找国府施压——我觉得肯定绕不过市长或者市长秘书。你要想收集这方面的证据，这两人应该是很好的切入点，尤其是市长秘书，现在的市长秘书是……俞鸿钧。”为了让陈世襄这个小上级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顾瑾主动说道。

陈世襄轻轻点头，思索一阵，从逻辑常理而言，顾瑾这话有道理。

“其实真正难的是收集你说的证据，一是你想要什么样的证据，二是要怎么收集这些证据，这才是真正的难题。”顾瑾神色认真，眼中泛着思索之色，想要将自己从花瓶转换成智囊。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陈世襄摇着头。

虽然对这个年代有什么前沿科技不太了解，但手机肯定是不可能的，至于录像……电影都有了，录像设备肯定也有，但多半没那么小巧灵活，达不到他的要求。

这年头的富二代什么都玩，哪怕是飞机，都敢上天遛一遛，但他还见过什么人玩录像的东西。

“有那种小巧的录像或者录音的东西吗？”抱着万一的想法，陈世襄还是问了一句。

顾瑾一下便领会到陈世襄的意思：“你是想偷偷录像或者录音？录像的话，电影公司应该有这样的设备，但应该都不够小巧，至少肯定做不到偷偷录。

“至于录音……留声机可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但这应该满足不了你的要求。”

陈世襄点点头，当然，他想要的是像手机那样的，甚至是更小的，最好是像那些酒店用来偷拍的微型摄像头。

录像和录音都做不到……陈世襄摇头，只有这种东西作为证据，才是最强有力的。

只能退而就求其次了。

“你有照相机吗？”陈世襄问。

照相机他之前有，但在离开法租界情报组后，就还回去了。

顾瑾点头，“你想照相？可是照相能说明什么？就算你照到了他们接触，也说明不了他们是为什么事接触的。”

陈世襄点头，这一点他也知道，但他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反正有总比没有的好。

听了陈世襄的解释，顾瑾也只能沉默着点头，“你什么时候要？照相机在家里的，着急的话，现在就去拿。”

“宜早不宜迟，现在吧，我跟你一起去。”

红色的雪铁龙回到华格臬路，没有停留多久，又一次离开，陈世襄坐在车里，手里已经多了一台德国的徕卡相机。

照相机在21世纪，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奢侈，但对很多普通人来说，依旧是一个比较贵且没什么用的玩意。

而在如今，这个硝烟不断的二十几世纪三十年代，毫无疑问，这东西在制造之初，就加入了穷人绝缘材料。

通常是供给一些团体使用，比如军队，再比如特务、报社以及各种各样的公司，至于私人，只有富人才用得起。

陈世襄看着手里的小东西，他对照相机不了解，唯一接触过的一个，就是之前情报组配发给他的那个照相机，那个也是徕卡，但看起来似乎没有手中这个高级。

顾瑾坐在陈世襄旁边，见陈世襄低头鼓捣相机，便在旁边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是徕卡IIIa，徕卡公司最新的产品，去年开始生产的，跟德国军队签了供给合同，我这个是德国使馆的人送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懂。”

陈世襄点点头：“多少钱？”

顾瑾没想到陈世襄会问这么一个问题，茫然摇头道：“不知道。”

“没事，只要好用就成。”既然是最新产品，想必应该是不错的。

陈世襄鼓捣一阵，弄清楚怎么操作。

“胶卷够吗，不够的话再去买一些。”顾瑾贴心建议。

“不用，够了。”拍日本人的阴私勾当而已，又不是拍美女，用不着那么多。

车子到了霞飞路，陈世襄没有前往三位书屋，在路上便下了车。

丽都歌舞厅，陈世襄一身西装，脖子上又挎着一个相机，看着就像是个记者，要是再背上一个挎包，就更像了。

看了看时间，往常经验，这个时间点，丽都的老板贾忠应该不在。

当初在码头上，陈世襄给贾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他明里暗里两个身份，若非不得已，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故而每次来丽都歌舞厅，都有意回避着贾忠。

走进歌舞厅，确定贾忠不在后，陈世襄才走向吧台。

歌舞厅现在人不多，吧台后两个穿着马甲的服务生正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中的杯子，陈世襄在高脚凳上坐下，手指在大理石台上敲了敲。

“小甲哥在吗？”

吧台里的小哥停下动作，抬头看了看陈世襄，目光在陈世襄身上打量一番。

穿着西装，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应该不是小甲哥那些穷亲戚找了上来。

“你是谁？找小甲哥什么事？”服务员神色中带着几分谨慎。

前些天小甲哥带人跟着忠爷砸了别人的场子，小甲哥特意叮嘱，这段时间说话做事要留点心眼，尤其是打听忠爷和小甲哥行踪的人，虽然面前这个小白脸不像是来找茬的人，但还是得防着。

“我姓陈，你跟小甲哥说一声，他就知道我是谁了。”陈世襄笑着道。

服务员狐疑地打量陈世襄几眼，见陈世襄神色笃定，不像是在哄人，他才犹疑地点了点头。

对吧台里另外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后，服务员转身离开，上了二楼。

“先生喝点什么？”另一位服务员笑着询问，若是小甲哥朋友，可不好怠慢了。

“来一杯你最擅长的。”陈世襄朝对方笑了笑说道。

服务员的酒还没调好，已经有“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陈世襄侧头望去，只见穿着一身西装，头发梳成背头的燕小甲，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强哥！”燕小甲人未至声先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吧台里的服务员还在专心的调酒，听到这声“强哥”，不由抬头看了看陈世襄，心头暗自庆幸自己没怠慢这人。

陈世襄朝燕小甲笑着点点头，没着急说话，两人走到一个角落的卡座坐下。

“不错嘛，混得越来越好了，现在人人都得叫一声小甲哥了。”陈世襄看着穿着西装，梳着背头，和以往形同两人的的燕小甲，微笑说道。

“强哥，你这话说的，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要不是你给的那些消息，我哪能这么快在这里冒头。”燕小甲摇头道。

他进丽都，是当初强哥策划了一出戏，救了贾忠才进来的。

后面虽进了丽都，但贾忠也只是把他当成一块招牌竖在这里，彰显他贾忠有恩必报，但他却是掺和不进丽都更深层次的事。

如今他能混成小甲哥，同样也是陈世襄给了许多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才让他在丽都混出头来的。

“最近怎么样？”陈世襄道。

“嘿嘿，还行，贾忠越来越重用我了，现在丽都很多事都是我在出面做，就是丽都的一些老人，看我不太顺眼。”燕小甲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想对陈世襄露出以前那种憨厚的笑容。

对陈世襄，燕小甲一直心存敬畏，就算是自己现在也算是个人物了，这份敬畏也没有变过，甚至还加重了。

如今他手里也沾得有人命了，但即使现在，让他拿着菜刀，面不改色地割下一个人的脑袋，还是太过为难他。

他敬畏陈世襄有四，一是当初的那个人头，二是陈世襄和那位顾小姐的关系。进了丽都后，他对“顾义甫”这三个字的认知，更加深了。

三是前不久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的死，他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是道上一直在传，那位是栽在国党特务手里的。王亚樵，这个名字于丽都而言，是个绝对的大人物。

知道的多了，对有些人有些事，反倒是变得更加敬畏了。

最后，则是陈世襄对日本人的态度。他跟着陈世襄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干日本人。

父母死在日本人手里的事，他从未忘记，如今虽然算是发达了，但他初心未改。

“强哥，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燕小甲忍不住问道。

自进了丽都以来，陈世襄还一件事都没让他做过，随着如今在丽都的地位越来越高，这种没有付出，只有收获的处境，反倒让他感觉有点不自在。

陈世襄点点头，正要说话，方才那个服务员端着调号的酒送了过来。

等到服务员离开，陈世襄取下挂在脖子上照相机放在桌上，尝了一口酒才道：“是有件事要你办。”

“强哥，什么事？你尽管说。说实话，你这一直没让我做过事，我反倒是感觉不自在。”燕小甲有些兴奋地说道。

瞧着燕小甲的样子，陈世襄心中暗自点头。

方才看到燕小甲又是西装，又是背头，他起初是有那么点不满的。

虽然是他把燕小甲捧上去的，但一个人在发达之后，会不会变，他也把握不住。

有句话说得好，男人有钱就变坏，不过现在看来，燕小甲脑子还是很清明的。

“我需要你帮我盯两个人。”陈世襄道。

PS：我对相机不了解，插图来自网络，懂这个的书友看看对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