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仁将三袋冰激凌放到地面上,狐疑地走进客厅,
她刚出现,一人一龙顿时齐刷刷地扭头看着她。
江雨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帽子拉链给拉上来了,把脸藏在小恐龙帽子底下,彻底不当人了。
而言祖更是罕见地眼神有少许飘忽,不时还瞄一眼自己脚下。
这两人,在弄什么?
继恐龙绑架人类之后,家里又上演了恐龙与人类系列的续作,
人类给恐龙按摩。
此时江雨清侧身坐在沙发上,两腿并起伸直搭在言祖大腿上,而言祖的手此时搭在她那小巧的足背上。
实际上,江雨清的脚搭在言祖大腿上以及之后的一切江宝仁其实都没有看见,因为沙发椅背恰好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但她也大致能够分辨出两人应该是有些身体接触。
因为接下来,江雨清唰地一下就把腿屈起收回,
她悄然落地后,小恐龙脑袋一晃一晃,抓着裤子轻轻走回了房间,头也没回。
江宝仁疑惑地回头瞧了一眼擦肩而过的江雨清,最后只看到了从睡衣下方露出的一抹脚后跟。
咦?她什么时候也穿上黑色的袜子了,记忆中,雨清好像穿的都是白袜。
言祖已经闻着味就来了,他站在三大堆冰激凌中间,被各种不同味道的冰激凌包围。
平日里,因为不舍得的原因,每次都只敢挑选最喜欢最不会出错的巧克力味,
现在终于是可以尝遍所有的味道了。
在两人忙活之际,小恐龙又悄悄地从房间探出脑袋,手上抓着被团成球的丝袜,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对面的房间里。
江雨清心头砰砰直跳,她拉下拉链,拼命地呼吸着房间内的新鲜空气,她左顾右盼,搜索着大脑中的记忆,
刚刚这丝袜,江宝仁是放在哪里的?
但越是紧张越是急,她就越是想不起来,像是迷路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绕来绕去。
算了,随便放在一个地方就好了,反正她也不会记得。
啪嗒。
江雨清刚打算放下,房间的灯忽然亮起。
她浑身猛地一抖,本就酥麻的小脚顿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缓缓鸭子坐在地上。
“啊,雨清,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
江宝仁也吓了一跳,她赶忙上来想要去扶,但伸出的手又有些犹豫地收了收,
不料江雨清主动伸出手,这才让她毫无顾忌地拉住了她的手。
“刚刚出去一趟,衣服又湿了,我正想来换个衣服呢,怎么你进来也不开灯呢。”
江宝仁倒不是在怪她进自己的房间,而是着实有些不理解。
江雨清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手上下意识地松开,那团黑色的丝袜就这么掉在了地上,滚动几圈后,徐徐展开。
“欸?”
江宝仁那夹杂着万般情绪的困惑,让刚刚扶着她手站起的江雨清蓦然瘫在她怀里,俨然一個做错了事的小姑娘。
江雨清认命般闭上眼睛,她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破罐子破摔道,
“你很生气吧?”
江宝仁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轻轻揽住她不让她逃跑,问道,
“为什么我要生气呢?我们家雨清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就算你上次捅人了,我也没生你的气。”
江雨清双手抵在她的腰间,听着江宝仁不断加速的心跳,抬起头,直视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睛,闷声说道,
“我要抢走他,暂时...等我死了,就还给你。”
江宝仁两手僵住,脸上表情无比精彩,
“那个...抢走谁?”
江雨清紧咬银牙,扭着身子挣脱束缚,
“小气鬼,大骗子。”
她能够用在这个话题上的勇气和词汇已经消耗殆尽,转身便想离开,不料江宝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无法再迈出一步。
两人的手心都微微发汗,江宝仁第一次这么强硬的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领到床尾坐下。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两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思量许久,江宝仁道,
“雨清,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说的那个人,是小祖吗?”
“明知故问。”
江雨清的话让江宝仁更加费解,她指了指地上的丝袜,
“可我一直以为,你们俩都已经在一起了呢?而且,连这个都玩起来了。”
这话让江雨清耳尖都红了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鬼迷心窍一般就真的听了他的话,当时应是有些赌气的成分,以及...对江宝仁的报复心理在里边。
江雨清依然觉得江宝仁在调侃她,冷冰冰地回击,
“明明是你们之间有问题,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外面吃烤肉的那天,他一直看着你的腿,后来又是偷摸着在晚上出去约会,你再看看你手上的表。”
江宝仁看了眼手上的电子表,大致明白了江雨清的意思。
那就是,江雨清认为,言祖其实是在为了追求自己而讨好江雨清。
这么一番话,也让江宝仁陷入了少许的怀疑之中,
她不敢保证江雨清所说毫无道理,现在想想,言祖对自己也是超出了一般人的好了。
而且,细细回忆起两人相处时的点滴,竟是生出少许慌乱,心跳更是莫名加速。
尤其是那一声声小阿姨,现在想来确实让她心猿意马。
难道小祖真的...
看着江宝仁从未露出过的矫揉造作,江雨清更是笃定了内心的想法,
“不狡辩了?”
江宝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微微沙哑,
“我觉得,他可能不喜欢被当成物品,什么抢啊还的,对他来说很不公平。我能看出来,他对你很有好感,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江雨清咬了咬下嘴唇,
“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她的足弓又开始微微生痒,好似有电流窜过,令她绷紧了脚趾。
“嗯,你不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感觉,但...”
“你对他的感觉,可骗不了我噢。”
江雨清愕然抬头,对上江宝仁笑意盈盈的眼睛,顿时发觉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有些事情,我暂时不能跟你说,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支持你...”
“拿下他。”
江雨清蹭地一下站起来,
“谁,谁要你支持...”
哼。
你别误会了。
他更喜欢我的脚。
你的袜子,不过是少许微不足道的添头罢了。
“雨清,加油噢。我们...试着跟朋友一样相处吧。”
江雨清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面前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江宝仁,
“好不好?”
女人那不再是乞求的声音,让江雨清很不习惯,
但...那种让她又抗拒又烦躁的感觉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少女嘴唇轻颤两下又重重地抿了起来,呼吸微弱,幅度很小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之后,江雨清有些麻木地离开了她的房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看着那个正在切菜的少年背影,眼睛又热又烫。
她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了身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上升的数字,悄悄摘下了手表放进口袋,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气之后,才又重新睁开。
言祖听到后面的呼吸声,回过头说道,
“江老师,肉都已经切好了,蔬菜也洗干净了,可以开始烤肉了。”
“嗯,摆上桌吧。”
江雨清又重新戴上了小恐龙帽子,帮忙把小碟子端到桌上后,便坐了下来。
“你坐这里,跟江宝仁对着坐。”
她分配好位置后,江宝仁也换好衣服出来了,电烤炉一打开,将五花肉放上去润一润锅,再把蘑菇和金针菇摆在锅边,
待到兹拉兹拉的响声出现,烤肉的灼热气氛便一下子萦绕在客厅内。
江宝仁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和一罐可乐,倒在杯子里,笑着问道,
“小祖,你几岁啦?”
言祖发现江宝仁发自内心的笑容竟是如此出尘,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引得她现在心情如此之好,全身上下都充斥着靛蓝色,
“还不能喝。”
“好吧,可惜了,那你跟雨清都喝可乐吧。”
三人面前的玻璃杯都装上了气泡饮料,噼里啪啦的气泡声顿时让大家的情绪更加被调动,筷子皆蠢蠢欲动。
江宝仁一手拿着烤肉架,一手拿着剪刀,把烤出金黄色焦褐层的五花肉分成一口大小,
剪刀每次落下,都能见到飞溅的肉汁和油花掉落在烤盘上,引起一阵跳跃星星点点,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疯狂分泌。
几人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塞进嘴中,焦香酥脆的外壳咬破后,里面可称得上甘香的汁水流淌而出占领整个口腔。
咽下肉汁后,原先单调的口腔内变得香气复合而又干燥,建立起了尝肉的绝佳环境。
几经咀嚼,肉香被逼得干干净净,喉咙蠕动间便是吞咽的信号。
一切结束过后,舌尖烫,舌根暖,一口接着下一口。
“真好吃啊,小祖多吃点。”
江雨清不着痕迹地侧脸瞄了一下兴致缺缺的言祖,
在烤下一轮的时候,江雨清忽然说道,
“我来烤吧。”
接下来要烤的是牛肋条,大小已经提前切好了,只需要翻面即可。
江宝仁把工具交给她,江雨清站起身,两只手拿着烧烤夹不时将牛肋条翻面,烤至两面火候相当。
约莫五成熟时,大家就可以开始动筷子了。
江宝仁看着言祖吃得比刚刚起劲,
“看来小祖是更喜欢吃牛肉多些。”
言祖摇了摇头,
“江老师烤得好。”
江宝仁哑然失笑,
“好啊你,还嫌弃我厨艺差。”
尽管江宝仁毫无厨艺,但其实对烤肉的火候掌控得很好,这种简单的加热对她来说还是不在话下。
烤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大家把所有的食材都吃了一轮,但大多都是进了言祖的肚子里。
江雨清暗暗感慨,言祖的胃好似一个无底洞,不管再多的东西进去,他都面不改色。
“我听穆穆说,你们俩这次考试考得挺好的。”
“小阿姨怎么知道我语文及格了?”
“额...只是语文及格吗?”
“只是?!”
言祖不干了,什么叫只是,这可是历史性的跨越,从零到一,从有到无的光辉历程。
江宝仁见言祖一副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样子,眼睛乍然亮起,
哎呀,他居然还是有在乎的事情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莪听说,我们家雨清语文可是考了全年级第一噢。”
“不一样不一样,小阿姨你要知道她考年级第一是从及格到及格,可我是从不及格到及格,哎呀,怎么这么难解释。”
“噢?那按你的意思就是说,
分越高,含金量越低。可含金量越低,排名越低。那么排名越低,分越低。所以分越低,分越高。”
“哎呀,我们小祖的分其实是跟雨清一样高的呢。”
言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总觉得哪里对,哪里有不对,似对非对。
“那个,小阿姨你再说一次...我有点晕...”
到了这种时候,什么超能力都不管用了,
他的脑子现在像一条麻花一样被江宝仁给缠了起来还打上了一个死结。
“嘻,笨蛋。”
江雨清默默地烤着肉,轻轻地笑了一下。
眼睛看到的是喜欢的,
耳朵听见的是好玩的,
鼻子闻到的是香喷的,
心里的感觉是快乐的。
没有任何能够挑剔的地方,像是梦中的场景一样,
两人对向而坐,全然没有察觉到少女的异样。
窗外的雨也跟气氛一同渐入佳境,在一片霓虹中也是暗暗发力,
雨点的声音掩盖了许多。
江宝仁轻轻喘了口气,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我知道,你的数学也考了年级第一。以后啊,你们就好好互相帮助,争取将成绩提上来。”
“来,吃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干杯,一会,我们就吃冰激凌!”
原本激动得还想说数学有个屁用的言祖听见冰激凌,顿时冷静了下来,现在每多说一句话,那都是对吃冰激凌这件事情的拖延,他第一个举起杯子,就要碰个痛快。
“来,雨清,别愣着了。”
“嗯...”
三个杯子悬在空中,江宝仁说着祝福语,
“希望你们学业进步,身体...”
等不了一点!
我是急急国王!
言祖一下将杯子碰了上去,刚好前边碰上了江宝仁的杯子,右边碰上了江雨清的杯子,完成了这个仪式后,便想收回杯子。
可收回的杯子不止他那一个,还有一个,径直朝着下方坠落。
玻璃杯砸到了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侧倒的杯体缓缓朝着桌边方向滚去。
连带着一同失去支撑的,还有江雨清那朝后倒去的身子,
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头顶处的灯光,嘴巴张了张,
好不甘心,我还没看到他吃冰激凌...
但,到此为止了。
玻璃杯终究是从桌边滚落,在空中被重力扯向地面,
轰隆!——
雷的轰鸣与玻璃崩碎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在江宝仁耳边倏然炸响,
在一片耳鸣声中,她见到洒落一地饮料与玻璃碎渣。
少女那无力的身子软倒在少年的怀里,双手好似两根折断的柳枝无力垂下。
一直被小恐龙帽子遮掩住大半的脸颊也终于露了出来,一张小脸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像是一朵被雪掩盖住了所有生机的雪莲。
与言祖脸上的平静不同,江宝仁的脸上此时充斥着狰狞与心碎。
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江宝仁立马回过神来,
她的手抖得如筛糠一般,却依然想要掏出手机打急救车电话。
言祖把江雨清的身子稳住,绕到她身前,将其背在背上,
“来不及,小阿姨去开车。”
简单的三个数字,江宝仁点了四下都没点出第二个的时候,她就知道言祖说的是对的。
少年的声音好似一股强心剂,手脚的力气也慢慢回来了不少,
“好,好,我...我去。”
江宝仁鞋都来不及穿,便想要出门去,言祖跟在身后,手上不知何时拿来了一把伞。
两人乘着电梯,来到地下层,江宝仁不断地拍打着江雨清的脸,
“雨清,雨清,醒醒,你千万不要睡死过去,我在呢,小祖也在,你听得见吗?”
虽然知道这是没用的,但言祖没有制止,这种时候,江宝仁的安全感也是需要考虑的一部分。
这么做能够让她安心。
“嗯....”
“雨清,你听着我说话,你一定要听着!”
言祖瞪大了眼睛,事情,朝着那1%不到的概率发展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现在变得比江宝仁还要激动。
江老师...我可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电梯门打开的速度,相比于两人夺门而出的速度就像是龟爬一样。
言祖上了后座,把江雨清横抱在怀里,目光闪烁,
林居人,已经不在沧海市内了。
“去,去哪家医院?”
“最近的那家,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
“好。”
言简意赅,江宝仁一个劲地猛踩油门,轮胎响起一阵刺耳的抓地声,像是呼啸的猛虎一般窜了出去。
一路上,这辆黑色的轿车按着喇叭,左右穿梭在道路之上,
就好像上天眷顾一样,在这最繁忙的八点,一路都是绿灯。
言祖的手放在江雨清的脑后托着,江雨清紧紧皱起的眉头才舒缓了些许。
江宝仁不顾阻拦,把车横停在医院大门口,从驾驶位匆忙下来,跟在言祖身后走进医院,把车钥匙丢给了追来的安保人员。
江宝仁闻着医院刺鼻的药水味,听着隐隐传来的痛苦呻吟,心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消失得荡然无存。
两人来到之前给江宝仁看病的地方,一个眼尖的护士上来说道,
“哎?你不是...林教授的儿子,林教授今天不...”
言祖看了她一眼,护士神色顿时变得呆滞立马改口,
“有些事在忙。”
江宝仁焦急地想要说什么,但言祖的动作打断了她,
“小阿姨,你先看着她,我去就行了。”
江宝仁抱着江雨清的身子,她没有言祖那么大的力气,只好靠坐在位置上,
“好好,我等你。”
言祖对着护士说道,
“带路吧。”
两人走进了一个无人的通道内,
言祖轻轻打了个响指,护士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欸?我怎么会在这里?奇了怪了。”
此时,言祖已经来到了林居人所在的地方,她正在一个休息室里,准备开一个学术论坛讲座。
她看着周围的人忽然都停住不动,见怪不怪道,
“小祖啊,怎么了?”
林居人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慈爱,
“搞这么大的动静,又闯什么祸了?”
言祖上来握住她的手腕,说道,
“救人,准备好了吗?”
林居人点了点头,
“好,妈已经做好心理...”
空气发出一声如水珠破裂的声音,两人的身形顿时消失,周围的人也恢复了行动,
“林教授怎么不见了?她人呢?刚刚还在的啊...”
...
医院内,林居人扶着墙壁,言祖伸出手在她后背轻轻抚过,她这才觉得那股恶心的感觉消失,
“还是...不太习惯啊。”
“妈,走吧。”
两人走到大厅,
“林教授!你怎么回来了?”
“林老师...”
一路上,一声声的招呼声与惊讶声此起彼伏。
母子俩来到江宝仁面前,江宝仁好似见到了救星,却又不敢站起来伤了怀中的人,
“林医生,你救救她,这孩子吃着吃着饭就晕过去了。”
林居人没有听她说话,而是观察了一会,沉吟着说道,
“情况确实很严重啊。”
已经没救了,白血病患者颅内出血,就算能够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而且也挺不过多长时间。
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说道,
“怪不得,你要把我叫过来。”
林居人笑吟吟地看着江宝仁,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妹,你是不知道,上一次有这种待遇的人,可是能攘外安内保华夏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小祖,三十二真不算什么,有孩子也没事,妈支持。
江宝仁满脸愁容,不懂为什么林居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这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啊...
“医生,那...雨清有救吗?”
林居人没有回答,背过身去跟医生护士们说着些什么,而那些人也很快就动了起来。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只有那个掷地有声的少年,
“有救。”
林居人暗忖,
他这两个字,
可是要改那阎王的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