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清那如鹅绒般的睫毛在阳光下仍旧能反射出些许晶莹,脸上的泪痕更是难以掩盖,她现在恨不得真的昏过去,可大脑传来的阵阵羞意让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她从未觉得睡觉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看着装睡的江雨清,言祖满脸释然。
看来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自己也没有理解错她的想法。
差不多了,该叫小阿姨起床了...
其实江宝仁也早就醒了,她哪有什么心思睡觉,昨天言祖将她抱起来送到病床上时,在自己的身体腾空的刹那她就恢复了意识。
这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和技能,抓住空隙进行一段浅睡眠。
这种浅睡眠能够让她很好地恢复精神。
后来,躺在病床上的她原想迟些再睁眼,避免尴尬,可没想到竟是假戏真做,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便是江雨清那段哭诉的声音出现时。
没错,江宝仁也将那番话听在了耳中。
现在,她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心里杂乱如麻。
“小阿姨,起床了...”
江宝仁听见这番话,暗自惊讶于言祖那低沉的语气,在她的印象中,还从来没听过他如此低沉的语调,里面连半分的朝气都没有。
她赶紧睁开眼睛,却发现言祖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门口,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
“...”
她把视线回正,看着也睁开了眼睛的江雨清,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段对话,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言祖走出房门,林居人此时正站在门口处看着江雨清的病例,见他出来,说道,
“要是到时候你跟江宝仁有了孩子,江雨清该喊你什么?爸爸?”
言祖捂着头,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噗嗤。
下一秒,两人头顶上的摄像头便偏移了方向,林居人也消失在了空旷的走廊里。
言祖摁着额头,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听林居人说话的时候头痛可比过度使用能力头痛来得要难受。
一种是精神上的摧残,一种是肉体上的。
座谈会已经结束了,所以言祖把她送回了酒店里,以林居人的性子,估计会说自己累了回酒店睡觉去了。
那些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她已经算是国宝级别的存在了,大家只会觉得她的怪脾气是一种大师的个性。
所以说才不能跟她们待在一起,不然都不知道是怎么变奇怪的。
虽然不辞而别是很不礼貌的,但是言祖真的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其说是不想听林居人再多说几句话,不如说是再拖延哪怕一秒,传送都可能再也用不出来,
就好像刚刚是101的蓝量,而传送需要100,再过一秒就成了99一样。
吃了一晚上的冰激凌,也就是将清醒的时间延长了一些。
给江雨清做手术需要耗费的力量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昨天,冥冥当中有一股力量在制止着他,让他也对这种救人的事情有了新的理解。
一旦进入了生命倒计时,人类的意识就会无限接近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
而那個地方会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人的意识抽离出去,这股吸力会随着倒计时的数字减小而增加。
一旦人的意识彻底被抽离,那么人便会彻底死亡,而具现化的现象便是心脏停止跳动。
这个现象跟现有的认识完全背离,因为常人无法观察到这个现象。
如果把人的意识与所靠近的那个地方比作两个磁铁。
那么言祖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人的意识一直保持在一个磁力依旧存在但却不至于把意识吸过去的位置。
就好像手上捏着两个磁铁,能够明显感受到两块磁铁产生了吸力,用强大的控制力保持着这个现象,稍不留神,就会让两块磁铁吸附在一起。
在这个基础上,那个地方在施加一种看不见的波动,扰乱着自己施展能力,就像是把方向键和视角全部置换成了反方向一样,只要他一松懈,便很有可能把江雨清的意识往那边送,而不是往后面拽。
于是乎,言祖在那一个小时的手术时间里,跟那个地方拉扯了两千万余次。
若是直接把人救活,反而会容易很多,因为拉的距离足够长,引力便够不着了。
可如果是那样,言祖无法保证江雨清会不会在醒来之后身体和精神出现什么异常。
通过手术这种“合理”的方式,则会将这种违抗规则所产生的副作用降至最小甚至是无。
刚刚稍微查看了一下,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江雨清都保持在了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契合度更是与手术前毫无变化。
也就是说,江雨清没有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到这里,言祖摇晃着身子,像是戴夫家的邻居一样走了几步,他第一次觉得从窗户进来的阳光是那么烦人,只想赶快回到能够有所庇荫的地方。
忽地,他发觉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几条不规则的细线,黑色沿着这些细线不断挤入,将缝隙撑得越来越大,随后砰得一声脆响,眼前的画面碎成了一片片的玻璃。
“呃...”
完蛋了。
...
病房内,江宝仁轻轻搂着江雨清的脑袋,
江雨清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但最后有些僵硬的手还是轻轻搭在她的腰间。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突然,江宝仁放在病床上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发现竟是林居人打来的电话。
她松开有些喘不过气的江雨清,接通了电话,林居人有些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宝仁啊,呕...不好意思,我在车上有些晕车,事出紧急,我就长话短说。”
“江雨清那孩子除了身体疾病以外,还有挺严重的抑郁症,保不准什么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又产生轻生的念头,一定要有与她比较亲密的,注意,不是不排斥或是无感,一定要是比较亲密的人,引导她多说话,多去户外走动,多陪陪她,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除此之外,适当的运动也要跟上,她的身体素质极差,就算到时候有骨髓能够让她移植,她绝对承受不了。”
“其他的注意事项,我就不说了,都不重要。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立刻去办。”
江宝仁连半个字都不敢漏听,现在听见这句如此严肃的命令,让她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您说。”
“赶快去看看言祖怎么样了,他昨天晚上一直照顾你们俩,一宿都没睡过。”
说完之后,林居人就挂断了电话。
她赶快走到酒店房间内的厕所,大吐特吐。
在她被传送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有预感,上一次见到那小子那副样子的时候,还是在他七岁的夏天,
当时三人在农村里,林居人和言森都还在老乡家里吃饭,
当时他们聊天的时候,一直说着“摸完鱼就回去”。
结果小言祖一听,眼睛顿时发亮,
立马就说自己觉得无聊,要跑到小溪边玩,但因为小溪里的鱼很小,好像打蚊子一样,有力没处使,
为了能成功“摸鱼”,他硬生生把一条小溪的水给抬到了半空,短暂地形成了一片浅滩。
后来言祖进到浅滩里,把失去行动能力的鱼抓在手里,因为力量用尽,在半空中的溪水轰然坠落,将他砸得七荤八素,被冲远了一里地,最后被长到了河里的竹枝挂住了衣服才停了下来。
等林居人和言森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是身体却没有任何的伤口。
林居人费了老大的力气,都没从他口中问出被冲走的原因,后来还是扬言威胁要将他紧紧抓在手里的鱼给扔了,他才不情愿地说出了真相。
林居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孩子的力量不是无限的,而之后他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才醒来,更是应证了她的猜想。
但最后,确实因为他“摸鱼”的缘故提前回去了,这让言祖醒来之后兴奋得不行。
吐完之后,林居人觉得手脚发软,但心里还是担心,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宝仁在电话被挂断之后,环顾了一下空荡的四周,忙说道,
“雨清,我去找找小祖。”
她站起身,推门而出,左顾右盼着,竟是没看到人。
她立马拿出手机,拨通了言祖的手机电话,
手机震动的声音在脚边传来,江宝仁低头一看,言祖居然靠坐在门口旁边的墙上,耷拉着脑袋昏迷了过去。
江宝仁赶紧蹲下来,
“小祖,小祖?你醒醒。”
她伸手摇了摇他的手臂,没想到言祖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侧倒,吓得江宝仁赶忙双手把他抱紧扶稳。
完全失去了意识的人非同一般的沉重,江宝仁喊来护士,最后三人合力,才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送进房间。
三人把言祖送到病床上,在放手的瞬间,三人都是一个趔趄。
在护士去喊医生来的时候,她赶忙拨通林居人的电话,
“喂,林医生,小祖他好像晕过去了,怎么喊都没有反应,您要不要来...”
“不用了,你赶紧带他走,找一个地方睡一觉就好,什么都别管,不要让医生做什么检查。”
林居人的话语中充满了笃定和平淡,江宝仁看了一眼江雨清,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就算有些反直觉,但能够把江雨清救回来的人,她没理由不相信。
“他...他怎么了...”
江雨清从床上爬起,手脚已经都能够活动了,只是稍微有些麻木,踩在地上有些不踏实。
“没事的,他只是累了,我们现在回家吧,雨清。”
“好...”
江雨清嗅着医院里的药水味,终究还是不适应,好似刻在身体里的对这种味道的本能抗拒,让她在清醒过来的瞬间就已经想要离开。
毕竟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痛苦。
少女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那套小恐龙睡衣,她默默地戴上了小恐龙帽子,并且拉上拉链。
于是乎,人类与恐龙的故事终于进行到了最终章,
人类与恐龙回家。
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医生支走,江宝仁和护士又再次把言祖扛起,小恐龙自然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雨清,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吗?”
“...”
小恐龙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小恐龙不是江雨清。
直到上车,江雨清才拉下拉链,露出眼睛,闷闷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
江宝仁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嗯,那就只能先把小祖送回咱们家里,等他自然醒或者是家长过来接吧。”
在回家的路上,江雨清才从江宝仁口得知了自己昏迷之时发生的事情,
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病历上所写的,
只是精神过度紧张和兴奋让身体超负荷运转导致休克,再加上孱弱的身体恢复能力不强,而导致了一整夜的昏睡。
而江宝仁则是因为太困了也睡了一夜。
只有一个“以为”自己有事而默默地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傻子遭了罪。
“虽然是有惊无险,但医生也说了,要是再晚些,保不准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江宝仁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她觉得说什么言祖救了你的命之类的话,有些过于沉重。
江雨清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躺在自己旁边的言祖。
回到家楼下的地下车库,江宝仁嘱咐江雨清呆在车里,便去寻找帮助,只靠她自己扛不起言祖。
江宝仁一走,江雨清便吐出两个字,
“笨蛋。”
两人都坐在后座上,一个坐在窗边,一个仰躺着。
少女轻轻转过身,伸出纤细白皙的手,颤抖着触在少年的侧脸上,随后慢慢开始轻轻摩挲。
她轻轻咬着嘴唇,俯视着身下那张憔悴的脸,朝着额头的方向慢慢俯下身去...
在一片黑暗中,失去了所有感官的言祖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一抹桃红色在他心底里摇曳着,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得益于桃红色,他现在好歹是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除此以外,尽是虚无。
蜷缩着的言祖猛然察觉到额头处传来一阵湿润,像是轻弹的果冻一般温柔地印着。
旋即,黑暗中那些让涌入黑暗的不规则细线慢慢地收缩,被挤开而产生的裂隙也在不断地变小,被黑暗涌流吞没的画面像是退潮后重见光明一样显露出来。
在黑暗中“看见”光亮的言祖就像是逐火的飞蛾,驱动着完全感知不到的手脚,爬到了这些碎片附近。
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这次不用摸瞎找回自己模拟感官的能力,真是太好了。
只要能看见,其他感官找起来就方便很多。
他想摸一摸额头,但手胡乱地挥舞着,完全不听使唤,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不仅让封印的黑潮提前退潮,还将感知环境的能力还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