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衣柜里找东西的棠莞听见外面混乱的声音,瞬间推着木盒就往外面跑。
然后就看见了,哭得很伤心的司淮。
在棠莞心中,她一直觉得司淮叔叔是憋着一股气的。
他就是靠着一个念想,一跟绳索,在麻木的活着。
他身上没有什么人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冰凉的雕像。
是精致华丽的人偶,也是理智到极点的旁观者。
可他现在哭得那么伤心,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窒息的感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司淮叔叔和司奶奶是一样的,他们很爱干净。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都是灰尘,脏兮兮的顺着眼泪掉在了白色的外套上。
周围的保镖不敢接近司淮,他们没有见过这位脾气怪异的雇主露出这般绝望的样子。
雪白的头发无力的垂在他的脸颊旁,他缓缓的背过身子,只有颤抖的轮椅在显示着一切不同。
他的崩溃也是无声的,只有一只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的胸口的声音。
恍惚之间,棠莞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红着眼眶坚定的走向司淮。
她想妈妈。
司淮叔叔想他的爱人。
这個世界上,先离去的人是幸运的,深爱的人总是悲伤。
感受过世间最明媚的光,怎么可能还能回到阴暗狭小的阁楼。
有的人色彩太明亮了,以至于失去她,一切都黯淡无光。
棠莞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第十一块墓的主人了。
是自己的妈妈。
傅闻之对着保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把这短暂的时间交给房间里一大一小的身影。
司淮的状态很不好,看起来要碎在阳光里了。
现在,只有棠莞可以救他了。
棠莞没有用手背擦自己的眼眶。
因为她身上都是灰,眼泪和灰混在一起就像是小花猫了。
她拉了拉司淮的衣摆,将那个木盒放在司淮的眼前,然后在司淮的眼前输入薛闵娜的警号。
——387012。
“咔嚓”一声,木盒打开。
里面弹出来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满满的,一箱没有寄出的信。
说是木盒,其实也不太对,这像是一个箱。
里面都是手写的信。
是司淮最熟悉的字体。
棠莞握住司淮冰凉的手,将最上面的信放在他的手里,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啊”了一声。
司淮抱起棠莞,和她一起看这些跨越了两千多个日子的信件。
他终于收到了娜娜的来信。
2017年4月21日,春夏交季,天气湿润温暖
亲爱的司淮同志:
你好。
今日,淮南的鲜花又盛开了,只是可惜,你只能呆在那个冷冰冰的景皎,看你的城市繁华,看不见这漫山遍野的生机。
不过我也差不多。
小宝今日很乖,应该说她一直都很乖,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一直听话,没有吵闹过我,她长大一定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我一定会很爱她。
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要用女字旁的她,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太多被丢弃的女婴了。
我希望她们会投胎到我的肚子里,我一定会给她很多的爱,让她开心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载歌载舞,成为绚烂的生命。
很抱歉淮哥,这些年让你无名无分,连孩子的姓都要冠上我那个在外行走的名字。
但我知道,你和妈妈一直引我为傲,以我为荣。
虽然我的名字可能不会有人知晓,但这是我一生想要做的事,我也会为之奋斗,并且不会放弃。
等三十年后,我退休了,我一定会好好陪你们。
那个时候,应该淮南就不会又那么多悲剧发生,治安也会比现在更稳定。
我会和你一起看这漫山遍野的花,还要过数不尽的春。
我们的日子还很长,长到我们可以慢慢老去。
2017年11月30日,冬,天气寒冷
亲爱的司淮同志:
你好。
我们的孩子诞生了,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
她的眉眼很像妈妈,眼睛像我,像是两颗黑乎乎的葡萄,又亮又大,皮肤超级白,和你一样!
在我的教导下,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勇敢的小公主!
生孩子其实也没那么疼,我觉得莪还能忍。
淮南这边的冬季不长,也没景皎冷,你那边应是下雪了,而我这只是挂了霜。
这里有些冷,站在寒冷的高山上可以看见对面国家的灯塔。
我站在山上,却看不见景皎。
今年过年我还是不回去了,你和妈妈要开心的过年,等我回来。
2018年11月30日,冬,天气小雨
亲爱的司淮同志:
你好。
今天是小宝一岁的生日,我应该高兴的。
只是在对面街的老久院子里总是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吵得我有些不得安宁。
每到这个时候小宝就发出声音,像是想要把那些不好的声音压下去。
她像你,不着痕迹的照顾所有人。
可她只有一岁,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想你也会爱她的。
可惜,我没办法给你一张照片,甚至不能让你们相见。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们。
可我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不是我,就会是其他人,他们也是父母的宝贝。
当然啦,我也是你们的宝贝,你们给了我太多的爱了,所以我想,我有足够多的爱,把它们分给其他人。
冬天要结束了。
春天快要来了。
2019年1月20日,冬末春来,天气大雨
亲爱的司淮同志:
你好。
近些时日淮南有些奇怪,我可能要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了。
春天可能要晚些了,可没关系。
它总会来。
2020年3月4日,春,天气花开
亲爱的司淮同志:
你好。
我可能要失约了。
但没关系,我给你留下了礼物。
我这一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为了信仰奉献所有的一切。
可独独你,我希望有来生。①
从我开启父母留下的编号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会对不起你。
但我知道你是理解我的,对吧?
我可真是个自私的人,好在你和妈妈都包容我。
我这一生,无愧于祖国,无愧于人民,无愧于信仰。
却唯独亏欠于你和小宝,以及养育我的妈妈。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和你们看看春天和海清河晏。
可我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
……
司淮死死的咬紧牙关,二十几岁的大人却憋不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争气的掉下来。
他抚摸着被泪水侵染之后而晕染的纸张,颤抖着像是蝴蝶翅膀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纸张,似乎这样还能感受到爱人的体温,嘴里却说着:“我的春天已经死去了。”
“骗子,你那么怕疼,生孩子怎么可能不疼呢。”
“你说了那么多爱你,你爱的,为什么独独不说爱我呢?”
字字不提爱意,句句皆是爱意。
一个在春天,一个在冬天。
可薛闵娜却没有从淮南回到景皎,她被困在了那个花开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