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盛怒的老板，坐在下位带着黑框眼镜，身穿职业装束的OL一言不发。

她名施珂，乃是这家苍鹰游戏工作室的负责人。

现在的她，正在面临着投资人的严峻提问。

游戏为什么卖不出去？

如果说游戏能卖出去可以说有千奇百怪的理由，但若是卖不出去，理由就只有一个。

游戏不好玩。

但对于这件事，其实施珂自己也是非常委屈的。

她在国内一家不错的大学金融专业毕业后，成功入职这家游戏公司，在其中担任数值策划的职位。

而在没干多久后，游戏的项目负责人就被公司董事给开除了，制作人的任务，便加在了她这一个学历最高的数值策划上。

可以说，当时公司决定由她来进行下一個项目的制作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哪里会懂什么游戏制作的各个流程啊！

她就是一个算曲线填数值的！

而且不仅是让她做游戏制作人，甚至连游戏项目的方向都给她定好了！

就做恐怖游戏！

老板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最近上网不是看，他们说什么中式恐怖这种的最近很火嘛，你正好也顺着这个方向，再加上我之前说过的抽卡游戏的模式，你试着做个手游出来。”

“公司目前很看好你，你也不要感到紧张，这是把你当未来的领导培养。好好干，等你这个项目做好了，一年拿五十个不成问题。”

好饼我吃。

她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但她走出公司时，整个人都是麻的。

怎么办？

恐怖抽卡游戏？

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上一任主策究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背负了多少。

这帮公司领导都有毛病吧！

抽卡游戏怎么恐怖？

抽出来九白一篮算不算？

再加之，其实她也并不擅长恐怖游戏类型，对市面有些什么恐怖游戏，那也是知之甚少。

但最后，施珂还是顶住了压力，将一份类似于《黎明杀鸡》的非对称性竞技手游的游戏策划案，交到了立项会上。

然后就被否了。

“我们要的是中式恐怖，你懂不懂什么是中式恐怖啊！”

坐在上位的领导，像是抓到了什么炫耀的谈资一般，开始洋洋洒洒地大讲特讲他心中的中式恐怖。

讲了大概有十分钟，如果不是听起来跟某音上的营销号说地八九不离十，施珂也许还会觉得这十分钟不至于这么煎熬。

“所以说你们这帮年轻人还得多学习，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在上网学各种新知识，你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不懂得去学习新知识呢？”

“这次立项会过不了，你拿去好好改改吧！”

不过对于这一结果，她其实也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她的这次策划案在市场上已经有着同类型的竞品，而且人家竞品还非常火，再出同类型游戏并不能抢占到多少市场。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被毙掉竟然是“不够中式恐怖”这种理由。

立项会结束后，她刚想朝着“细思极恐”的方向进行改进时，一个在公司工作多年的老策划叫住了她，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你这瓜娃子，别领导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老策划耐心地说道，“干我们这行，要学会混，学会揣摩领导的意图。”

“你要是真做‘细思极恐’的中式恐怖，你觉得以他那只玩《传奇》当老板的脑子，真的能转过来？”

“他就是在不懂装懂！”

“所以，虽然说了那么多，你只需要狠狠地叠加中式恐怖元素就行。”

没错，什么红盖头、绣花鞋、老照片、老宅子等等等等，管它三七二十一，往里面造就完事儿了！

而果然，在听了老策划的建议后，立项会顺利通过。

但很不幸，玩家不买账。

由他们工作室出品的恐怖游戏《死游鱼》的销售成绩，并不理想。

“算了，你这些天赶快给我去出迭代更新方案，多学习一下其他游戏的经验，手下人的纪律也要抓紧点，加班加点好好干，等项目有起色了就给你加薪。”

难啊。

施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出租屋内。

做游戏，真他吗的难。

要让玩家买账不说，还得揣测上意，并得让那些，根本不碰充值金额低于十万游戏的老板感到满意的同时，

最后做得好了也是他们的功劳，做不好自然是自己的问题。

那自己还每天殚精竭虑地干什么？

应付一下不就完了。

对了，要是应付的话，他们还会说，“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自主学习，一点儿冲劲儿也没有了？”

这也难怪，大部分策划就算入行之前再有锋芒，在这种环境下磨个几年，也会被磨平变得圆滑。

但谁叫她现在是制作人呢。

战报有可能会骗人，但战线不会。财报上的数字，那可都是应付不来的。

“我是再也上不动这个B班了！”

叹了口气，但话虽如此，施珂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搜索起恐怖游戏的词条。

“《最终旅程》？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新游戏？”

施珂有些惊讶。虽然她并不喜欢恐怖游戏，但在这些天里为了项目能够运行下去，她还是强顶着不适，玩通了各个恐怖游戏的知名大作。

当然，肯定不能在上班时间搞这些，领导不会允许。

因此，她也只有下班后用私人时间，去玩这些她根本不喜欢的游戏类型。

下了班，还要加班；

加班完了，继续上班。

这些天，她也是忙里抽闲体验完了市面上的各种恐怖游戏大作，唯独这个《最终旅程》，她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看着这简介描述，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JRPG冒险游戏。

勇者斗魔王嘛！

别说游戏，就是连动漫最近都不怎么出这种，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剧情了。

但老套归老套，再怎么说也跟恐怖这两个字儿不沾边吧！

充满疑惑地，施珂点进了游戏评论区。

然后就被很快地吓了出来。

“为什么评论区里面全都在讲鬼故事！”

邪门，真的太邪门了。

游戏内容没啥问题，但就是看上去很吓人！

评论区中更是充斥着各种受害者的“自述”......这样一个能打破第四面墙的恐怖游戏，也许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她的《死游鱼》目前玩家的反馈都在说，虽然游戏一直在拼命渲染恐怖的氛围，但不知道为什么，玩起来就是不恐怖，还非常累。

游戏没有恐怖的感觉。

对此，她也是十分头大。

这要她怎么改进嘛！

还有，这种玄之又玄的“恐怖的感觉”，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为什么说她的游戏里面没有？

她不知道。不过既然这个《最终旅程》的各位玩家都在分享着自己的恐怖故事，想必这个游戏一定很恐怖，玩起来绝对能有那种“恐怖的感觉”吧！

这么想着，她掏出手机付了这38块，准备进入游戏一探究竟。

“战旗游戏打起来好慢啊，要不开一下风灵月影吧。”

没办法，虽然她也想沉浸式体验整个游戏，但时间不允许她这么干。

然后，她就在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看到了游戏结束的制作人员名单。

这就完了？

就这？

施珂感到一阵气结。

凭什么呀！

自己花了那么大笔墨渲染恐怖气氛，营造恐怖氛围，怎么到头来，所有玩家都觉得这个什么恐怖要素都没有的《最终旅程》更吓人啊！

游戏玩下来，甚至吓人程度连评论区里面二创的鬼故事都不如！

这样一款普普通通的RPG冒险游戏，是怎么能被称为最细思极恐的游戏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对于这一点，游戏制作人李不言自己也抱有同样的疑问。

“这该怎么学啊。”

施珂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见到了一本绝世剑谱，但剑谱上一个字儿也没有的家伙。

能感觉到，只要她学会了，就可以凭借这一招在恐怖游戏领域实现扭亏为盈，但她就是没法儿学。

“要不......上官方论坛看看？”

在阅读评论区里面鬼故事的时候，上面也都说由于篇幅限制，想要看后续，可以上竹节虫游戏的官方论坛中查看。

虽然她其实有些害怕鬼故事，但看着那些话说了一半的评论，虽然有点怕，但内心深处的期待感还是驱使她点了进去。

而在多年以后，她施珂绝对会感激自己，在偶然间做了这么一个会在未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链接后，则是竹节虫工作室在法师塔地下室这一都市传说后，所专门开辟出来的地方，名为《最终旅程》BUG反馈区。

当然虽然说着是BUG反馈，但实际上里面全都是各种灵异传说。

出现的各种离谱故事，轻则账号消失，重则本人消失，远远超过了BUG所能做的的能力范围。

BUG：“......我何德何能？”

而这片蓬勃发展的二创空间中，也有不少读者和恐怖流大佬作者纷纷下场，可以说是越办越红火。

当然，即使这些人写地再恐怖，也做不到像游戏《最终旅程》本体那样，把人吓到手机电脑全砸了，人跑到柜子里去。

“还有这种事儿？”

施珂对此大为好奇，竟然真的有恐怖游戏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开始继续翻越的官方论坛上的帖子，最终，有一个人对此的解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帖子标题是【浅分析一下为什么当时贤哥会吓成那样】，作者是匿名。

其实说起来也并不复杂，整个《最终旅程》的游戏过程中，其实是没有半点恐怖要素的，或者说，游戏本身就不是恐怖游戏。

而之所以当时会吓到，正是因为他在不是恐怖游戏的游戏中，出现了恐怖的内容。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要在游戏中突然加入一个Jump Scare，是在一段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中加入效果更好，还是在人已经完全放下戒备的安全屋中加入效果更好？

虽说有点畜生，但实际情况则是后者。

人往往会在最放松的时候被吓到，而不是正处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状态。

因此，如何把游戏做地恐怖，并不是说要在游戏中每时每刻，都要让玩家保持一种极度紧张的心理状态，而是要对玩家进行“拉扯”。

“不能保持一味的紧张，而是要对玩家进行拉扯......”

看着这句话，原本陷入了迷茫的施珂有如醍醐灌顶。

没错。

就是要让玩家时不时感觉到安全，然后对这种安全进行瞬间剥离。

周贤在进入到地下室的时候，一直都是抱着一种探索地图边界的心态，想着看看游戏中没有做完的地区。

在他的心中，《最终旅程》这款游戏，从始至终都是一块安全的地方。

因此对即将而来的恐怖，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同时，恐怖的出现时机完美的同时，恐怖的表现方式更是让他吓到破防。

最令人汗毛乍起的恐惧，并非是最为惊骇与庞大的怪物，也非是潜藏在最幽深黑暗深处的暗影。

而是，玩家自己。

或者说，能与自己产生关联的体验。

因此，便可以解释为什么周贤在刚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被吓得太狠。

但在巴蒂大叔说出各种现代词汇后，他当时便脸色大变，连路都走不动了。

当恐怖这玩意儿与自己真的关联起来的时候，这种真实的触感，便会将人拉进恐惧的深渊之中。

但在最后，那位匿名的作者还补充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尽管这些可能都是竹节虫无意为之，但最终形成的效果还是十分值得我们进行学习的。

“说得好！”

施珂一下子便在脑海中想起了无数种，原有游戏的修改方法。

像是在做完主线后，以空邮件的形式发送任务道具；在故事的某个关键节点所有道具描述变成乱码；恐怖动画以越过UI的形式呈现，等等等等。

甚至有更出生的，在玩家意想不到的节点触发弹窗......

诶！

那这么说，最恐怖的游戏应该是——

摇一摇?

不过要从我自身的角度来理解恐怖嘛......

收回飘向远方的思绪，施珂将目光放到了竹节虫游戏的官网上，继续着她的忙碌。

......

第二天。

“所以，这就是你向我们公司投递简历的理由？”

坐在会议室，李不言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位自信满满的职业OL。

她就是前来面试者，虽说在面试之前说过这几天都可以来，但是她好像是一刻都不愿多等，立马将面试时间约到了当天下午。

她昨晚彻彻底底地想清楚了。

什么是最恐怖的事？

那就是明天早上起来，还得去给那个B领导上他的B班！

而她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

老娘不干啦！

让我去改《死游鱼》，做游戏的后续迭代工作？

做个屁！

正好，竹节虫游戏官方网站上，除了那些帖子之外，还贴心地附上了招聘信息！

【招聘：资深数值策划】

不仅专业对口，不需要管什么有的没的，给的钱还不少！

就连工作地点都没换，就在这同一栋写字楼内！

还有这种好事？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施珂当时都感觉是不是自己最近工作时间太久了，人都出现幻觉了。

怎么会有这种美差在等着她呢？

只有当她在今早收获面试通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这满满的真实感。

“这点还请您放心，对于游戏开发领域，我的专业知识绝对能够让我胜任游戏的开发工作！”

说完，她是颇为自信地抬起了头。

虽然做主策上可能她还欠缺了少许火候，但在她的专业领域，作为资深数值策划的她可以说专业技能十分娴熟。

对此，李不言也是非常满意。

这些天为了给《project：城市》设计数值，他可以说焦头烂额。

不是忙的，是难的。

由于这种模拟经营类游戏最看重数值变动，因此对于游戏中的每一份资源的把控，李不言他身为策划，都需要做到细致入微。

俗话说地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旦在游戏中出现了数值上的问题，整个游戏的经济系统就会很容易瞬间崩盘。

而模拟经营游戏，玩的就是一个经济系统。这玩意儿一旦崩盘，整个游戏便离死不远了。

这种数值计算的难度，对于李不言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因此，李不言便在游戏官网中上传了资深数值策划的招聘岗位。

但说真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才挂上去了半天，就可以招到这么符合条件的员工。

不仅招到了，甚至她还在面试环节上，向着自己大吐前公司的苦水。

如此亲近之举，搞得李不言都有些不会了。

“额，那我最后还想问一下啊，”李不言尬笑道，“听你这么说来，你确实是非常看好我们工作室未来的发展前景。”

“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看好我们公司呢？”

“这还用说？”

施珂也楞了一下，像是从来没想到过，他面试官竟然会问自己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整个川城的游戏公司里面，就你们不加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