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桌子前,朱由检灌了两口茶,问道:“那两个蠢货在搞啥幺蛾子?”
“爷,他俩近日都在变卖家产,田尔耕凑了十三万四千有奇,许显纯十一万余,田宅尽出,一家老小租了一间破房,衣食无着,实在是可怜。”魏忠贤抹起了眼睛。
男默女泪,不男不女抹眼睛。
“饿死清静,直娘贼!”朱由检骂了一句,道:“让你清理京营贪腐,你倒好,搞的天怒人怨,生怕诸军不乱是吧?
若有兵变,是朕下罪己诏还是拿你脑袋去平乱?”
“爷~”魏忠贤噗通跪下,说道:“不至于,绝不至于。
老奴令锦衣卫清查,宁冤勿纵,就是为了激其怨气。
待王之臣回来上奏折求情陛下,陛下宽恕给赏,如此上下必然感恩戴德,再行整顿便会无往而不利,爷用起来亦会如臂指使。”
“王之臣什么时候就任?”朱由检问道。
魏忠贤盘算了一下,说道:“算来孙承宗快到了,最迟五日,王之臣必然回京。”
不同于以往的蓟辽总督驻扎关外,王之臣就在蓟镇,距离京城二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两天的功夫。
“这段时间,你可能保证京营诸军不乱?乱了可能即刻镇压?镇压后可能平息怨气?”朱由检夺命三连问。
魏忠贤后背一下子就湿透了。
大意了,忘记了时间差。
真发生兵变,就算不砍他九千岁的脑袋,也得砍清查执行人的脑袋。
谁?
总理三营事务的田吉,锦衣卫一二把手田许,都是自己的心腹爱将啊。
“爷,老奴立刻出宫纠正,绝不会有差池。”魏忠贤说道。
朱由检扶起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贤啊,把大头兵敲骨吸髓能搞几两银子?搞清楚重点!
朕明日出宫微服私访,再看到乱七八糟的事,先砍外面两蠢货的狗头,再找你算账。”
关我五彪什么事?
我只是执行的,方案都是五虎定的啊!
田尔耕感觉委屈极了。
得,咱干活的就是背锅的,又得罪不起人,忍着吧。
委屈中,魏忠贤出来,道:“跟咱出宫。”
两人朝御书房磕了头,起身而退。
未及出宫,魏忠贤召来小太监,问道:“谁跟万岁爷嚼舌根了?”
“万岁未见外人,只是先帝皇后召见,密谈后而出。”小太监回道。
魏忠贤看向田尔耕,问道:“你们搞张国纪了?”
“孩儿未曾留意。”田尔耕讪笑着说道。
“要你何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魏忠贤骂了一句,问道:“先皇后是怎么知道外界境况的?”
“近日并无外人进宫,只是昨日阮大铖给阮丽珍送了些事物进了慈庆宫,或许夹带了。”小太监说道。
“把负责此事宫人关起来,严加惩戒,以儆效尤!”魏忠贤说道。
“义父,阮大铖那二五仔查不查?”许显纯不失时机地问道。
阮大铖因依附魏忠贤而官至给事中,妥妥滴阉党,万万没想到,居然敢背刺!
这要是不处理了,阉党还不得各自敲各自的小算盘,土崩瓦解?
党争可以输,二五仔必须死!
“查,但是不要动。”魏忠贤解释道:“阮丽珍虽未侍寝,却已入万岁亲眼,迟早的事。
且万岁吩咐阮大铖写曲,这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保不准哪天就要了。”
“倒也不是不能动,阮丽珍与曹履吉子已有婚约,若是上奏,阮丽珍失宠,阮大铖去职。”许显纯说道。
“蠢货!”魏忠贤骂了一句,懒得多说。
进宫的女子,祖宗八代都查的一清二楚,有婚约算个屁!
甚至,皇帝就好这一口呢?
出了宫,召集党羽,说了事情。
“此事确实不可不防,万一兵变,必有人头落地,以陛下刚愎自用的性子,义父定受牵累。”崔呈秀说道:“先把各勋贵看住了,别让他们出门。
再召集诸军兵,什长以下没油水,返还缴纳的银两,再查是否有居中联络之人。”
吴淳夫补充道:“为求稳妥,一兵发一两银子,再悬赏联络组织兵变者。”
“可。”魏忠贤点头。
“真要还回去?”田尔耕许显纯懵了。
他两交上去的钱,可都是从中抠出来的,还回去可得自己掏腰包。
割肉,生疼。
“明日陛下微服出宫,若是你有把握无人滋扰,倒是不用。”崔呈秀淡淡地说道:“万把人,十万八万银子,值得甚么?
只要义父安稳,我等升官发财自无障碍,何必在乎一时得失?”
当初不知道谁说的“石头里面都要榨出二两油”来的,田尔耕低着头,没吭声。
“就这样,今日把事情平了,再点出七十五万两白银,明日送进宫里。”魏忠贤拍板。
让老板看到自己的成绩是保持地位的第二法门,第一法门当然是马屁拍的好啦。
阉党认真起来的时候,效率高的可怕。
当黄道周在李泽带领下走到相熟的军兵家的时候,就见其跟在什长后面,满脸喜色。
那什长也是认识李泽的,叫道:“李文书来的正好,总务有令,免什长以及以下军兵追赃钱,已经缴纳的如数奉还,速速随我去校场退钱。”
“额……啊?”李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走了。
“你老小子不地道,居然把钱缴了,兄弟们四处借钱,求爷爷告奶奶,如今好了,家小都放回家了,还补了一两银子的军饷……”
黄道周追了两步,停下了脚步。
不然呢?
追上去吆喝一句“我们还要搞兵谏”啊?
思索片刻,转向直奔驸马都尉府,气喘吁吁地赶到,正好撞见巩永固刘理顺回来。
两人都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巩永固过来拉住黄道周,低声说道:“石斋先生,大事不好啦。”
“进去说话。”黄道周阻止了驸马爷大庭广众之下说话。
到了里面,巩永固说了原委。
按照分工,巩永固带刘理顺去说服勋贵大将们,先去李守锜家,结果到了一看,有锦衣卫的番子把门。
连续三家皆如此,刘理顺察觉事情有变,便与巩永固回来,打算商议后再行动。
正说着,刘文炳回来。
“我去联络各将官,皆被东厂番子看押,没敢轻动。”刘文炳说道:“阉贼在搞什么幺蛾子?”
黄道周说道:“召集军兵发还银两,监视将官,显然是发现了端倪,预防兵变呢。”
“刚刚开始联络,如何就走漏了风声?”巩永固不解。
“未必是走漏了风声,阉贼之中亦有才智者,发现事情失控,自会收敛。”刘理顺说道。
黄道周点点头,说道:“事到如今,权且隐忍,观望一番再做计较。”
“既如此,派两個家丁去校场看看情况,免得有变故而不知。”巩永固召来两个家丁,吩咐一番后派出。
两个家丁赶到大校场,只见黑压压一片军兵正在排队,唱名领银子。
可稀罕了。
京营贪腐严重,朝廷财政又是困难,一年半载不见发饷,因此周围混了许多闲人观望。
见真的发银子,都是惊诧莫名。
前阵子勒索敲诈,闹的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
官字两张口,只进不出的,何曾见过往外吐的?
搞不懂。
待到天将黑,银子足额退回,军饷只有八钱。
肥肉经手不落层油,就是不讲科学做官的道理。
饶是如此,军兵依旧欢天喜地。
往日不发银子便也罢了,还要替上官做活,今日白得八钱银子,足够了。
人群里,李泽摸着怀里的银子,心思复杂。
按理说,这银子应该还给钱谦益,但是吧,自己答应钱谦益共谋大事,应该收些报酬吧?
就在这种矛盾中,李泽显得有些恍惚。
火把打起,劈吧作响。
田吉从椅子上起身,叫道:“诸位同僚,本官失误,让诸位受了惊吓,在此陪个不是。”
田吉装模作样的鞠躬。
作为京营总务,他的存在感一直不强,因为这里是勋贵们的自留地,孤掌难鸣。
但是,田吉想和王之臣争一争。
同为阉党,坚决维护九千岁之余,各自间也是有竞争的,特别是东林党被打的销声匿迹之后。
军兵们面露困惑,一言不发地静待下文。
“我知道兄弟们有怨气,如今误会解开,也该舒坦了,就不要想太多。
但是!”田吉厉喝道:“总有奸贼想要借此生事,以为能够拉九千岁下马,妄想!
在此,我宣布,但是检举挑唆、组织、联络兵变者,赏银百两,无官者给官身,有官者擢三级。”
“真的假的?”
“应该不假吧?”
“就怕骗你呢。”
军兵哗然,交头接耳。
按制,京营兵每月给银一两五钱,米五斗,还有油盐布等,算下来二两银子上下,实际上呢,层层克扣,时常拖欠。
百两银子,真的很有吸引力。
加上官身……做官,从来都是最高追求。
李泽心动了。
只是担心总务在钓鱼,因此不敢上前。
阉党名声早就臭了。
再说了,老婆女儿被钱谦益带走安置,若是告密,只怕……
“有钱有官身,娶妻纳妾不在话下,那个黄脸婆……不行,不能恩将仇报……哎,十两银子真要还回去吗?吃糠咽菜……不行,只怕会把自己牵进去,非但落不得好,只怕命都没了……”李泽脑海里天人交战,纠结不已。
“本官知道兄弟们有疑虑,但是,富贵险中求,若是此等机会来了却不把握,本官也没办法。
行了,有话说的留下,没话说的各回各家。”田吉挥挥手,坐了回去。
诸兵散去,毕竟兵变只是苗头,还没有人付诸行动。
只有李泽心事重重,留在了当场,显得极为突兀。
田吉精神一震,喝问道:“嗯,那人,有何话说?”
李泽惊醒过来,见周围都是锦衣卫东厂番子,心一横,跪下道:“总务,小人检举钱谦益、黄道周二人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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