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白。”
“下官在。”
“陛下口谕,后日觐见。”
“多谢陛下隆恩。”李时白朝皇宫跪下谢恩后,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那官接了银子,又从袖子里掏出文书过去,道:“礼部通行文书。”
“多谢上官。”李时白喜笑颜开地接过。
从天津登岸,请示进京,获准后动身,一直在驿舍住到今天。
没有批准,禁止随意走动。
目送礼部官员离开,金地粹默默地记了一笔:官吏依旧贪婪,办事效率依旧低下。
回取了通行证,金地粹说道:“延阳君,下官欲去城内查探民情,未知可否?”
“去吧,大家都出去转转。”李时白说道:“陛下开恩,召见我等,莫要耽误明日礼仪演练。”
“多谢谢恩使。”诸人欢呼一声,各自散了。
使团二十三人,随行五十多辆车,除了十辆车是孝敬皇帝的,其余都是夹带的私货。
冒险出海,固然是身负使命,但是不能耽误赚钱不是。
走,踩点去。
金地粹把货物托付给同僚,自己直奔外城。
皇城进不去,内城都是官衙与富贵人家,外城才是最真实的。
锦衣布衣各行其道,牛车马车轿子并行,一派和谐。
金地粹看着一个小摊的大锅下面的圆筒筒,很是好奇。
没有塞柴草的入口,怎么生火的?
再看左右小摊,都是如此模样。
“东家,来碗面。”金地粹拍出一锭银子。
老板见了,点头哈腰地说道:“客官,对不住,小人只收银钱。”
“银钱?”金地粹不解。
老板掏出一枚一钱的银币,说道:“此乃朝廷发行,本来吧,我等以为吃亏,都不愿意用。
但是用了才发现,无需称重验色,又不用担心遭遇假银,确实方便。”
金地粹问道:“敢问东家,如何兑换?”
“往前十多步,有朝廷的钱铺,可以兑换,看到承兑局的招牌便是了。”老板说道。
金地粹道了谢,顺着方向走了一截路,到了承兑局。
刚看一眼招牌,立刻有小吏迎了上来,道:“客人可是要来兑换银钱?”
呃……这么热情,真的是朝廷机构?金地粹有些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贵客里面请。”小吏热情地招呼。
走了两步,金地粹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再看带路的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内宦?
这能是内宦?别是自己搞错了吧?金地粹有些怀疑人生。
上次来的时候,魏忠贤权势滔天,大小太监们都是鼻孔朝天,哪有如此伏低做小的?
就算魏忠贤被捕,内宦都是天子家奴,怎么可能跟市井小民一般?
“敢问……”金地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克制住好奇心,问道:“先生可是宫里的公公?”
那人回道:“无品无级,如何敢称公公?
小的祁守文,本为宫里洒扫,皇爷仁慈,赏了个承兑局的差事。
事关社稷,小的如何敢轻忽?”
太监都这么有觉悟,这还是印象中的要凉凉的大明?
回光返照,一定如此!
瞎想中到了里面,只见十余人坐着等候。
“哎,又要缴沟渠费了,好烦。”
“是啊,该死的巡城司,打雷怎么就劈不死他们呢。”
“外戚端的可恨。”
听着前面的议论纷纷,金地粹立刻做出了判断:皇帝宠信外戚,横征暴敛,天怒人怨。
即便几人抱怨不断,承兑局里面的人依旧是笑脸相迎。
财神爷,客气着点。
诸位小太监同样如此。
承兑局可是高薪工作,万一被撸了,怕不是只能去浣衣局洗衣裳去。
跟太庙纵火案无关。
虽说此案杖毙三百余,流放一百多族,但咱家遵纪守法,不怕不怕啦。
金地粹不知其中内情,只留心看。
抱怨都是富人,兑换的都是一两面值的,而不说话的都是中产之家或者小商贩,兑换的都是一钱面值的,少有五钱的,一两就没有。
老百姓不傻,一钱重量差不多,五钱勉强接受,一两就差太多了。
所以,京城市面上,一钱银币已经广泛流通,而五钱一两的很罕见。
等金地粹兑了钱,发现一两银币重七钱,不由吐槽:吃相太难看。
回到面摊,金地粹要了碗杂碎面后,问道:“东家,你这是炉子吗?”
“是啊,三眼圣德炉,稍微鼓风,火力旺着呢。”老板解释了一下,又感慨道:“这可是圣上设计的,好用又便宜,去年冬天那么冷,多少人家靠这個熬过来了。”
要不要买一个带回去?金地粹想了想,决定回程的时候再说。
“东家,去岁大雪封城,粮食柴草可有涨价?”金地粹又问。
老板说道:“粮食略微涨了些,比往年涨的不多,柴草现在都不用了,用圣德炉和蜂窝煤。”
老板踢了踢脚边的煤块,道:“喏,同样是圣上设计的,便宜的很。”
金地粹顾不得脸面,凑过去仔细看了片刻,赞叹道:“看似简单,蕴含大智慧啊。”
听他口音不对,老板问道:“敢问客人从哪里来?”
“我乃朝鲜使者,刚刚进京。”金地粹回道。
呵,乡巴佬,难怪如此没见识!老板笑容不变,端了面来。
正吃着,一队巡丁敲着锣鼓过来,道:“诸位老少爷们,后日本街疏通沟渠,预计半个月,大家早做准备啊。”
“徐爷,这么快?”有商贩叫道。
徐豆豆回道:“这冰雪刚化,街道上就有了积水,若不加紧,到了夏天还得了?耽误诸位生计,也是无可奈何。”
“理解理解。”
“没事没事。”
诸人纷纷回道。
待吆喝远去,金地粹问道:“刚才哪些都是官府的人?”
“可不是,巡城司的。”老板说道:“虽说强迫各家店铺缴纳沟渠费,倒也做事,就说这京城大街小巷,每日洒扫,确实不错。”
“这般和气,真不像。”
“谁说不是呢,我等开始也不习惯,如今看来,圣上用人倒也没错,以前的巡城司什么鬼样?啧啧……”
闲聊中吃了面,金地粹犹豫了一下,取出一两银币付钱。
“哎~”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
“朝廷规定不得拒收,东家莫非有难处?”金地粹问道。
“没有,只是用出去的时候,免不得被埋怨几句。”老板说道。
如此看,刚才兑的十两银子倒也不会亏了。
金地粹收起零钱,起身离开。
从百姓的精神状态来看,京师治理的不错,最起码那来来往往的巡丁就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刚拐过一条街,只见百余持刀挺枪的军兵,虎视眈眈地看着一群劳役挖沟。
pia~
鞭子落下,金地粹听着都嫌疼。
“偷奸耍滑,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今天的晚饭减半,再偷懒,就别干了!”
听着军兵的呼喝,金地粹不由摇头。
暴虐无道,忘记了太祖爷时的红巾军为什么起义的吗?果真是大命近止!
见军兵动辄打骂,不把劳役当人看,金地粹叹着气走了。
本来还想着借大明爸爸去打建虏呢,就这?
怕不是再来一次萨尔浒哦。
算了算了,还是自求多福吧。
实在不行,就跟前元一样剃发易服,熬个百八十年就是了。
金地粹刚离开,吕棉山带人押着一个公子哥过来。
公子哥叫道:“姓吕的,我叔父可是礼部孟侍郎,你敢如此待我,必不善罢甘休。”
“来来来,你叔父要是不来弹劾我,你就是小娘养的!”吕棉山讥讽一声,见公子哥要往上爬,喝道:“他今日不挖出十担污泥,别给他饭吃。”
“头,犯了什么事?”有兵问道。
“闹市纵马,瞎了他的狗眼,今天非得好好治治。”吕棉山冷笑。
如今京师谁不知道巡城司威风赫赫?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呆头鹅,不好好炮制怎么巩固这威风?
孟绍虞不来啰嗦便也罢了,只要敢来,呵!
在鞭子的招呼下,公子哥屈服了,忍着恶臭挖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将黑,诸兵吆喝着招呼役丁上来,随即就把大桶凉水浇过去。
沟里污水横流,秽物杂生,不把人冲干净,巡城司都得被熏臭了。
虽说已经进了二月,但这太阳落山,还是颇为寒冷,役丁都是瑟瑟发抖。
负责监督的吏目况德明喝道:“尔等往日里游手好闲便也罢了,胆敢敲诈勒索,但有不从便泼粪恶心人,今日就让你们耍个痛快!”
随即点了两个人,把落在街面的污水扫下去。
忙完,收队回营。
此时,金地粹站在城门外,惊呆了。
人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堆成了一座山。
“……全歼,斩首五千……”
盯着这个数字,金地粹脑袋只有两个字在回转:假的。
要是大明爸爸这么厉害,如何被建虏打的哇哇叫?
就在金地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把他惊醒了。
回头一看,眼神一缩。
毛文龙。
作为直接对朝鲜负责的存在,朝鲜上下对毛文龙很熟悉,并且没什么好感。
动辄索要钱粮,不给就要出兵自取,如何好的起来?
但是真要把东江裁撤,局势肯定更加艰难,这同样是金地粹不愿意看到的。
着急慌忙地回驿舍找到李时白,金地粹说了毛文龙进京的事。
“别慌,打探清楚才好应对,莫要自乱阵脚。”李时白努力克制着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