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谷关虎踞秦岭北麓,襟岐眉而带渭水,控西川而锁关中,道通巴蜀,地接西安,一直为西安汉中之交通要道。
因为三边开市,四川、汉中的商人们响应朝廷号召而来,都想在边市大赚一笔。
此时,关前排了百余辆车,都等着过关。
忽然,后方有人叫道:“让开,都让开,挡瑞王府的车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商贾车夫回头一看,一队百余车,打着瑞王的旗号,耀武扬威而来。
“还没被皇帝收拾够!”诸人暗中唾弃,忙不迭地让开了道路。
瑞王府管事大摇大摆到了关前,砰地一声把通关文书拍在税官桌子上,喝道:“放行!”
税官眼皮子都不抬,说道:“一车货,缴纳粮一石,银一两。”
管事大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瑞王府管事!”
税官并不动怒,说道:“不缴钱粮,原路返回。”
“来啊!”管事叫道:“给我掀开拒马,我看谁敢拦瑞王府的车队!”
好!
吃瓜群众暗暗替瑞王管事喝彩。
太恶心了。
朝廷开边市,却在各关卡收钱粮,横征暴敛至此,实在太恶心了。
今天只要瑞王闯过去,大家都跟着闯过去,这官司打到金銮殿也有话说。
砰~
税官抄起桌子上的茶壶砸到管事脸上,大喝道:“左右,此人欲强闯关卡,拿下!”
“谁敢!”瑞王府的护卫涌上前来,与官兵对峙。
打吧,打吧,最好一起死了,朝廷撤销各关卡才好。
吃瓜群众睁大眼睛,坐等好戏开场。
“住手!”大喝中,杨国辅走过来,道:“咱家杨国辅,皇爷派遣的巡查太监,你们是瑞王府的?”
“是,是,小的瑞王府管事曹立哲,拜见大珰。”听说眼前这位是皇帝身边人,曹立哲立刻拜了。
耍横,得分清对象不是。
杨国辅点点头,伸手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刀,随意地扔到了货车上。
“该车队夹带违禁,人员全部捉拿,反抗者格杀勿论,货物充公,责令瑞王缴纳罚款。”
行云流水,无比丝滑。
吃瓜群众们都惊呆了。
肆无忌惮!
果真是宫里出来的内宦啊。
惹不起。
商贾们纷纷低头,生怕被送上这么一把刀。
曹立哲回过神来,尖叫道:“大珰,小的愿意交钱,愿意交钱。”
杨国辅不理,转身挥手,道:“拿下!”
参将姜续昌最先冲下去,举刀吼道:“弃械跪地者活,反抗者死。”
大家都是聪明人,交点罚款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搞的血呼哧啦的不是。
杨国辅回到城门楼上,继续翻看账目。
入关中不止这一条路,大散关的通关商旅虽少,却也有收税的。
税官徐茂平、税监苏正一与守关游击黄天铎正在喝酒。
值班?
下面那么多人,那用得着自己坐那?喝酒跳舞才是快活事啊。
就在三人各自搂着姑娘回房时,又一车队到了关前。
车队管事点头哈腰地递过一大一小锭银子,说道:“大爷,一辆车。”
税丁掂了掂重量,确认十两无误,唰唰写下通关文书,喝道:“放行。”
五辆车,十两银子,但是账册上只有一辆车。
一两银子纳税,一两买粮,剩下的八两就是上下分润的好处。
对行商来说,似乎花费差不多,但是从汉中带粮食到西安,花费可不止一两银子。
如此操作,属实双赢,唯有朝廷输了。
陕北缺银子?
要是银子能解决陕北民乱,朝廷分分钟解押百万两过来。
别问,问就是皇帝会发财。
没用。
银子不能当饭吃。
陕北需要的是粮食。
所以过关要缴粮食,并且严禁就地购买。
大散关的操作,严重违法。
车队过关,走了十多里,就发现四百多军兵堵住前路。
“军爷,军爷。”管事的走过去,道:“小人素来遵纪守法啊,不知军爷何故阻拦?”
“偷税漏税,贿赂官员!”骆思恭冷笑着说道:“若是你愿意作证,便能罚款抵罪,否则只好去辽东戍边。”
管事看着被拦截下来的商队,选择了从心。
百户周培夫录了口供走过来,道:“千户,足够举证了,要不要拿人?”
“拿!”骆思恭翻身上马,当先冲了出去。
黄天铎正在埋头苦干。
听着姑娘的求饶,只感觉无比爽快。
往常里大散关少有商旅,他只能把手下派出去做工搞钱,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如今好了,朝廷开边,大散关设卡,躺着就把银子捞了。
心里痛快,充满了干劲。
砰~
大门被撞开,打出一声巨响。
黄天铎一哆嗦,缴了枪。
“找死!”黄天铎怒从心起,转身下床,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各位上官,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呵。”百户沈斌冷笑着说道:“黄游击,击啊!”
黄天铎强挤出笑容,道:“上官说笑,下官…下官……”
“笑的比哭还难看。”沈斌转身,道:“带走。”
锦衣卫番子们立刻扑了上去,套上枷锁镣铐,拖着就走。
“上官,下官还没穿衣裳啊……”黄天铎哀嚎。
没人理他。
待到离开,姑娘才回过神来,一把拽过黄天铎衣裳摸出钱袋。
看着里面的五十两银子,姑娘傻笑道:“嘿,不亏……”
船主何德文倒没觉得亏,只是觉得朝廷官僚吃饱了撑的。
直接给银子呗,非得先去换银币。
大家又不傻,怎么可能接受七钱当一两呢?跟以前的当五当十的铜钱一个道理。
重量不够就是不够,说破天也是不够。
不只他这样觉得,许多船主都是这样觉得的。
瞎折腾。
讲真,若非钞关里就有承兑局,大家非得抗议不可。
不就是堵在这吗,谁怕谁啊!
等到运河堵塞,看到时候谁着急。
咳,据传朝廷要用海运替换漕运,最近还是忍忍。
皇帝觉得自己亏出了血。
这么长时间了,京师百姓还是不认一两银币,调拨给贵州自然是银锭。
五十万,亏了十五万有木有。
但是当他听到史可法的禀报时,却觉得很惊奇。
“一次兑换一万两,臣确实好奇,便忍不住派人跟了去。
其运银币回蒙阴后,开设钱铺,以一两二钱兑一两……”
皇帝忍不住打断了史可法,说道:“朕兑不出去,他加价如何兑?”
“蒙阴发布告示,凡是以银币纳税者,免火耗,美其名曰响应朝廷号召。”史可法脸色同样怪异。
这脑洞确实很大。
最主要的是,他不犯法啊。
朝廷推出银币,任凭兑换,但是没禁止民间相互兑换。
所以,只要纳税火耗高于五成,那么一两二钱兑一两,对百姓来说就是赚的。
从实际看,这有助于银币的推广,但是,皇帝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蒙阴县衙就这么配合?”皇帝皱眉问道。
史可法说道:“那方家是蒙阴豪强,典吏多为其家所出,若无其家配合,知县县丞政令难出县衙。”
“这是孤例还是普遍现象?”朱由检问道。
史可法犹豫了一下,道:“据臣所知,此乃常态。
相对来说,方家的做法属于比较好的,毕竟其为朝廷贡献了三成利。”
“士绅豪强控制地方,与西南土司有何区别?”朱由检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把这方面纳入东厂调查范围。”
“是。”史可法应下,又道:“今年夏税时,臣欲派遣一档头去蒙阴监督税务,确保以银币纳税者免火耗。”
“可,若是蒙阴县衙食言而肥,败坏朝廷信誉,以虐民论处,方家同坐。”朱由检恶狠狠地点头。
吃朝廷政策的红利?
可以,拿出诚意来。
毕竟朝廷无力遍设承兑局,百姓也不可能跑几十上百里去换钱。
但要是敢消遣朝廷的政策,就别怪皇帝放东厂番子。
“陛下……”史可法欲言又止。
“卿直言无妨。”朱由检说道。
“臣输了。”史可法垂头丧气地说道。
原以为你要劝朕宽宥呢,结果是认输?
朱由检安慰道:“朕烛照万里,卿输了也正常。”
“臣确实没想到,张口说成仁,闭嘴曰取义,却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史可法很受伤。
事情要从一月底说起。
当时苏州知府上奏,请求改魏忠贤废祠为庙,以旌周顺昌案中的五义士。
皇帝并不以为五人为义士。
从朝廷的法度来说,五人妥妥滴暴徒,死有余辜。
但是朝臣不认可。
关门,放东厂。
第一次,史可法不认同皇帝的做法,拒绝执行。
皇帝也没强人所难,而是与史可法打了个赌。
赌的是五個人中除了周顺昌的轿夫,另外四人非为义而赴死。
赌注是全面清理朝堂残留阉党。
皇帝愿意下如此重注,全因对东林党信心十足。
看史千户的模样,东林党没辜负皇帝的信任。
“经查,五人中周文元是蓼洲公轿夫,颜佩韦、马杰和沈扬是牙商,杨念如是布商。
除周文元为主仆义气而自愿赴死,余四人皆有隐情。
颜佩韦赌博欠债,为免连累家人而认罪,马杰是为了让儿子成为举人而认罪,沈杨二人生意破产,走投无路,收重金而认罪……”史可法越说越低沉。
隔着面纱,千娇百媚,揭开一看,呕!
更恶心的是,苏州是东林党大本营,结果没一个东林党人舍生取义。
其实也正常,当初阉党强拆东林书院,也没见一个东林党人跳出来阻拦,而如今魏阉即将伏法,同样没人提议复建东林书院。
一肚子圣贤书,不如喂狗。
皇帝也不想史可法消沉了,拍着他肩膀说道:“可法啊,你还年轻,不知人心险恶,经历多了你就会发现,仁义道德救不了天下,严刑峻法才行。
所以,要把东厂这把剑打磨锋利,抵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害怕,这样才能老实办事。
不然啊,这些聪明人总会有这种那种的办法耍奸滑。”
“臣谨遵圣谕。”史可法退了一步,脱离了皇帝的魔掌。
皇帝感觉好笑。
年轻不知皇帝好,错把理想当成宝,到底还是个正直小青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