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张嫣准时醒来。
懿安皇后是皇嫂,实质待遇比同皇太后,因此诸多宫女立刻捧盥洗用具奉侍更衣。
外界都知道宫里流行对食,为免流言蜚语,从日落到日出这段时间,慈庆宫是禁止太监进入的。
正在梳洗时,有宫女急忙进来,道:“启奏皇后,总管太监栾庞志有事奏。”
张嫣不悦,皱眉道:“后宫何等事如此急迫?令他稍后……”
“事态紧急,奴婢逾越……”声到人至,栾庞志已经进来。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嫣,居然忘了要说什么。
宫中第一美人是真的美。
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又是二十出头最好的年纪,加上那神圣不可凛然的气质,甭管完整不完整的男人,都很难克制住心中的悸动。
栾庞志本来只打算借机瞅一眼的,如果瞅到不该瞅的景色,那可是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只是看到张嫣那慵懒的贵妇样,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张嫣怒喝道:“来人,叉出去,着令司礼监发落!”
栾庞志惊过神来,噗通跪地,道:“奴婢僭越,奴婢真有急事启奏……”
死胖子,胆敢觊觎本宫清白?罪不可赦!
张嫣越发愤怒,拍案喝道:“拖出去!”
几个健妇进来,拖着栾庞志就走。
“奴婢真有事啊,郑太贵妃听闻福王被查,要与陛下对质……”
栾庞志被拖走,下面没了,张嫣压下怒气,叫道:“秋影,去打听下怎么回事。”
“是。”慈安宫女官张秋影领命而去。
日上三竿时,张嫣已经吃了早饭,张秋影回复:“昨日郑太贵妃得知福王被查,大闹慈宁宫,还把宣懿太妃打了一巴掌。
今天早上,郑太妃又去找陛下理论,只是陛下已经去了军营,未曾遇见,现今正堵在乾清宫门前等陛下。
若非内监手快关了宫门,只怕她要去堵午门。”
“岂有后宫干涉国政之理!”张嫣气坏了,道:“集合慈庆宫上下,把郑太妃带回去。”
“不行啊,皇后,郑太妃拿了把剪刀,但有人接近便抵在脖子上,无法带回去,只能好言相劝。
如今宣懿太妃正在劝说,本来周皇后也在,只是郑太妃见了她太过暴躁,不得不回转。”
“起驾。”张嫣怒喝。
到了乾清宫,只见郑贵妃手持剪刀坐在宫门台阶上,左近宫人想去又不敢去。
宣懿太妃刘昭妃站在前面,苦口婆心地劝着,郑贵妃只冷笑不语。
万历驾崩前留遗诏,让朱常洛尊郑贵妃为皇太后,朱常洛虽然蠢,倒也没忘记曾经的委屈,没搭理这份遗诏。
郑贵妃荣养,以万历诸妃最年长的刘昭妃为太妃,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
若非死鬼老爹难得清醒了一回,只怕朱由检的日子不太好过。
因为信王选妃是后宫主持,若是郑贵妃,就不知道选个什么鬼了。
虽说地位尊贵,但是刘昭妃一直秉承着忠厚的性格,也不掺和宫里的事,与所有人相处愉快,除了郑贵妃。
见刘太妃脸上尚有红肿,张嫣不忍,上前道:“太妃回慈宁宫歇着,本宫劝说一二。”
“滚~滚远点!”郑贵妃挥舞着剪刀叫道:“朱常洛不当人子,公然违逆父命,这倒也罢了,二儿子全无亲情,苛待自己的亲叔父,就要往死路里逼。
今天不给我個说法,我就死给他看!老身这条残命不要了,等他死了,看怎么给他皇祖交代。”
诸多宫人脸色一变。
这可是诅咒皇帝,抄家灭族的罪过。
张嫣喝问道:“郑太妃,你只顾念福王,却不顾念郑家上下?”
哈哈哈……郑贵妃仰天大笑,道:“郑氏因我而贵,为我而死岂不应当?”
疯了。
诸人面面相觑。
没法讲道理了啊。
但是想到最近朝野议论纷纷的“福王僭越”案,诸人又能理解。
张嫣问道:“她是怎么得知宫外消息的?”
刘昭妃犹豫了下,说道:“似乎是端太妃所言。”
端妃周氏,瑞王朱常浩生母,在宫中毫无存在感。
大概是不忿儿子屡次被找茬,因此挑拨郑贵妃来给皇帝找麻烦。
不是郑贵妃禁不起挑拨,而是不得不闹。
太庙失火牵出礼器盗窃案,宫内大小太监被杖毙超过三百,李康妃被赐死以平民礼下葬,六部都察院会同周王世子朱恭枵和未就藩的桂王朱常瀛查办。
月初,查案团队查明,福王朱常洵私建王陵,以帝王制,并以太庙礼器陪葬,至于蓄养亡命徒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卷宗回京,朝野哗然,谓之“福王僭越”案。
如今福王及诸子正在解押回京,就看皇帝怎么处置。
看瑞王啊,被光明正大地构陷……咳,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查到夹带违禁,罚款十万。
这只是“国本之争”的刮蹭者,反派不得往死里弄。
嗯,以皇帝的小心眼……咳,是以皇帝的严明公正,大概率是削国幽禁至死。
不闹才怪。
诸人无奈时,宫门打开,皇帝策马进来,呵斥道:“先皇祖遗孀,国朝太贵妃,形同泼妇,成何体统?”
“什么是体统?”郑贵妃喝问道:“违背先父遗诏,不孝,是体统?苛待宗室,逼迫叔父是体统?”
父不慈子没来及孝,朱由检对死鬼老爹并无太多感情,倒也不在意违背遗诏的事情,但是道理要掰扯明白。
“父皇之所以违背遗诏,不是你咎由自取?立嫡立长,礼制基础,岂可动摇?
你为一己之私,蛊惑先皇祖立福王,引发天下骚动,内外不安。
为争位,又再三逼迫,几欲置父皇于死地。
如此恶毒,未曾赐死已经是孝顺,岂能尊你为皇太后?
至于福王,僭越,大不敬,若是不予严惩,何以儆天下……”
“构陷,都是构陷,你就是记恨洵儿曾经争储位!”郑贵妃把剪刀抵到了脖子上。
左右护卫立刻抽刀上前,挡在了中间。
“退开。”朱由检呵斥道:“朕岂惧一老妇人?”
护卫退开,郑贵妃说道:“好,你记恨过往,今天我把这条命赔给你,你放了洵儿,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王叔父啊。”
“我倒是想把他当做王叔,他得愿意认我这个侄儿啊。”朱由检冷笑道:“国事艰难,中枢入不敷出,皇兄寝陵尤费,因此请诸藩捐助。
恰逢魏忠贤伏法,福王立刻遣快骑联络诸藩,劝阻诸藩捐助并收回已经启运的银钱。
如此做叔父,朕这个做侄儿的怎么回报?”
“这天下是你父子的天下,又与诸藩何干?凭什么要诸藩出钱?”郑贵妃怒问。
大明没了,藩王还能有好日子过?
气笑了。
又觉得索然无味。
“罢了,懒得跟你说,回去吧。”朱由检摆手说道。
“不行。”郑贵妃一脸坚决,说道:“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就死给你看!”
“那你就去死!”朱由检暴喝,吓了诸人一跳。
“天下死了那么多人,你想死就去死!
万历四十四年,山东大饥荒,公开屠人卖肉,一斤肉值六钱,山东之民,十去八九。
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大军溃败,死者五六万。
奢安之乱,贵阳被围十月,十余万户仅剩千余。
陕北大旱,百姓争相为贼,屠戮无数。
天下之大,人口之众,谁不能死?谁不会死?
你既然要以死明志,朕便成全你。”朱由检有些癫狂地招着手,说道:“来,捅下去,用力,别犹豫!”
“你,你……”郑贵妃忽然扔下剪刀,哭着跑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神经病……”朱由检低声嘟囔道。
徐应元听到“病”字,招来身后的跟班刘大保,附耳说道:“去,利索点,郑太贵妃病逝了。”
“小的明白。”刘大宝转身离开。
朱由检安抚了下刘太昭妃和皇嫂,刚要去上朝,高起潜冲了进来,拜道:“皇爷,三百余宗室集体披麻戴孝,哭魏忠贤,要为其收尸。”
“找死!”朱由检怒骂道:“国朝二百六十年厚养宗室,就养出来这么一群猪?”
气炸了。
魏忠贤罪名是欺君谋逆,诛九族的勾当,处死之后,臣民欢欣鼓舞,皆曰杀的好,朱家子孙却去当这个孝子贤孙。
活腻歪了。
“直娘贼!点一千兵将,随朕捉拿这些叛臣逆子!今天要是不严加惩处,怕是宗室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皇帝怒吼。
“皇爷冷静,马上开朝,皇爷当以国事为重,些许家事,奴婢去处理。”徐应元急忙表忠心。
宗室就是狗皮膏药,谁沾上都得被臭一身,但是让皇帝亲自动手,免不得落一个刻薄寡恩苛待宗亲的评价。
徐厂公决定把锅背了。
大不了就杀人嘛,东厂不就是干的这活?
“天下宗室百万,岂是你能处置的?”朱由检翻身上马,疾驰而出。
既然不砍掉些脑袋宗室不得配合改革,那就让他们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