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盐之法易行,国得其利,民得其便,臣以为当予嘉奖。”郭允厚说道。
“全赖陛下指点。”罗元宾美滋滋地说道:“若非陛下让室内试验,不可能如此快见成果。”
拍皇帝的马屁,功劳+1。
“卿不辞辛劳,田里来水里去,方有今日收获。”朱由检停了下,道:“拟诏,罗元宾晒盐有功,擢户部侍郎总理沿海各地晒盐事,授锦衣卫百户,予世券,荫一子入国子监。”
皇帝大气!
罗元宾拜下,道:“臣谢陛下恩典。”
诸臣投以羡慕嫉妒恨。
学不来。
这种拍皇帝马屁的方式对技术要求太高。
“户部当以胶州盐场为垂范,于各地推广,改煮盐为晒盐。”皇帝又说道。
“陛下圣明,臣定全力推动此事。”郭允厚表态。
朱由检点点头,问道:“罗卿,你以为当下盐政如何?”
这就不是说灶户得苦楚和晒盐的节约,而是问制度了。
这就有的说了。
灶户煮盐定额缴纳,多余的按照一引盐一石粮的价格卖给朝廷,朝廷再对外出售,是严禁私人出售的。
这个制度本身就存在巨大的漏洞。
官盐售卖点多在城镇里,乡村几乎没有。
花一天时间去买盐可还行?
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中间商。
为了多攫取利润,官吏还会往盐里掺沙土。
嗯,“大”清继承了这种光荣的传统,于是落了个“吃土民族”的蔑称。
其实官府收盐的时候标准很高的,直接晒出来盐真就不收。
这就算了,价格还高。
于是,私盐盛行。
那么问题来了,大明为什么没有产生黄巢、张士诚?
严打一直不停。
官府大多数时候都是意思意思,盐商打击最积极。
洪武年间行开中法,民间盐商开始发家。
因为盐引越发越多,而产盐量不够,商人久候无盐,怨声载道,为解决这個问题,万历四十五年,时两淮盐法道按察使袁世振提议立“纲盐法”。
将各商所领盐引分成十纲,编成纲册,每年以一纲行积引,即凭积存的旧引支盐运销,另外九纲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盐户收购运销。
效果很明显。
袁世振经营两淮盐政四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的款银达四百余万两,几与全国盐税等额。
那么问题来了,袁世振被召回京后,为什么只做了户部侍郎?
因为纲盐法实行后,从此官不收盐,收买远销权都归于商,并得世袭。
为了维持垄断,盐商出资募兵与盐场中灶丁连营结防,每营三十人,营间相距二、三里,专门捕捉私盐贩运者。
这种打击力度,不要说黄巢张士诚,谁来了都得跪。
同样是为了证明纲盐法出色,盐商们当然积极纳税。
但是大部分盐利润都被盐商吃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泰昌元年,魏忠贤诬陷袁世振纵子通贿,由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
被九千岁诬陷贪污的那么多,不乏誉满天下的名仕,袁世振根本排不上号,但为什么只有他有人代缴赃款?
时至今日,皇帝依然无法判断袁世振的初心。
单纯从国家角度看,盐税确实大幅度增加了,但是寡头也诞生了。
皇帝一直想改盐制,并且有了初步想法。
国家控制生产,民间自由贩卖。
即盐场出盐后,官府以两文钱一斤收购,再以七文钱一斤对外贩卖,来者不拒。
这个价格是经过核算的。
按照一人一次挑二百斤计算,一天走三十里吃三斤粮,那么运盐的成本是每天二十四文,一个月就是七百二十文,按照贩卖者一天要赚三十文算,最终的盐价是十五文一斤。
基本与偏远地区盐价吻合。
不可能再远了。
因为很多地方可以行车船,加上肩挑手提的距离,不可能超过一千里。
说出来别笑,目前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人。
按照一亿五千万人口估计,取后世砖家的摄入量,全国每天要吃掉一百四十万斤的盐。
按照朝廷每斤盐赚五文钱计算,一年能有二百万的样子,但实际上,翻倍是大概率,甚至是三倍。
目前盐税一百三十万。
为什么不干?
桌子太沉,皇帝胳膊太细,掀不动。
盐政的利益相关者不如漕运多,但是从北到南,从西往东,分布全国。
这要是乱起来,那真的就是重新打天下了。
与此二者相同的,还有卫所改革。
手头没有三五十万军队,漕运、盐政、卫所的屁股都是动不得的。
养三十万职业军队要多少钱?
招募的安家费一百五十万,装备三百万,这是一次性投入。
每年还要饷银七百二十万,粮食三百六十万石,包括替换军装在内的损耗开支一百万两。
任重而道远啊。
所以,当罗元宾提议整肃吏治时,皇帝口头嘉奖一次。
毕自严提议推行纲盐法时,皇帝同意了,并且放出了袁世振。
当前最重要任务是搂钱养军,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等到军队大成,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事情说完,退朝。
皇帝换了戎装,直奔京营。
诸军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等皇帝驻马,同时拜下。
礼毕,皇帝轻踢马腹,绕着军阵走了一圈。
五万军往常装扮,旁边一万四千军手持刀枪盾牌火铳,头上戴着斗笠,腰间挂着水囊与干粮袋。
回到军阵之前,朱由检叫道:“董大力、孔有德、黄得功、陈于王、陈坦、赵光瑞、满承勋、祖大弼、曹变蛟、丁老四、杨御荫、马钦。”
十二将出列到了前面,拜道:“臣在,恭候陛下旨意!”
“各领本部人马,开拨天津。”
“臣遵旨。”
十二人回到各自的营方阵前,叫道:“陛下降旨,出发。”
“都有,向右转。”
“齐步走。”
呼喝中,诸军次第出发。
一什加什长十一人,三什加正副排长为排长,计三十五人,三排加正副队与亲兵加炮什为一队,计一百二十人。
其兵种根据任务与环境调配,一般配置是一排刀盾手一排长枪手一排火铳手两门虎蹲炮。
营则是三队+一排+亲兵什+营官,计四百一十人。
团则是四个营+两个骑兵队+两个快射炮队+两个亲兵/军法队+辎重队+医护排+团官,合计两千五百二十人。
本次出动的包括董大力的第二骑兵师三千骑,黄得功的一团,陈于王的二团,马钦的炮兵二团,余者或以副团长带营,或者就是营长带本营。
加上护持皇帝左右的羽林卫,合计一万四千军。
出了京营,大量的百姓夹道欢送。
人群里,秦大娘推了推李娘子,说道:“上次我就说他是皇帝,你还不信,这次看清楚了吧?”
李娘子点点头,道:“看清楚了,难怪这么俊。”
秦大娘叹了口气,道:“可惜四娘了,自从见了陛下,茶不思饭不想,如今陛下又不选宫女,如何是好啊。”
李娘子说道:“我听说本次出征的有太医院女学徒,若是四娘去学医,迟早能见到皇帝的吧?这不就是有机会了。”
“呸,女人家成天厮混在男人堆里,怎么嫁人?”秦大娘很不屑。
几句话的功夫,皇帝已经走远了,后续的军队刚出营门。
到了运河边上,只见一艘艘船首尾相连,一眼看不到边。
军兵的盔甲、粮食、火炮、火药等,都是用船运输的,这就是轻装。
若是没有运河,就要用车马。
全凭军兵背?
一整套几十斤,穿着走十天半个月,不需要敌人打,自己就累垮了。
所以行军中最怕突袭呢。
军兵来不及穿戴甲胄,基本上一轮就冲垮了。
就在大军往天津疾行时,陈衷纪抵达了直沽码头,刚到甲板上,陈衷纪眼睛一缩。
港口周围有火炮与炮台。
虽说不是最新的红夷大炮,但是在炮台保护下,与战船对轰不会落于下风的。
“要是各处港口都这般防卫,国朝虽大,岂有我等容身之处?”陈衷纪下了船,到了天津巡抚衙门。
“下官陈衷纪,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麾下把总,今奉令入京公干,请调快船。”陈衷纪递过公文。
主事根本不接,道:“近日事务繁忙,无快船调派,明日有官船回京。”
郑芝龙的偌大名声,在天津一文钱不值,至于福建巡抚的公文,同样无用。
想办事?
要懂事。
“上官,事情紧急,请想想办法。”陈衷纪恳求道。
“没有。”主事眼皮子都不抬。
陈衷纪忽然反应过来,道:“我这有袁首辅开具的文书,请看。”
“啊,有袁首辅的文书怎么不早说?”主事立刻堆出笑容,道:“马上安排,稍待片刻即可出发。”
这……能出发就行,陈衷纪没纠结太多,当即上了快船,往京城而去。
走到半路,看到了皇帝的大纛。
陈衷纪想了想,叫道:“停船靠岸,我要见皇帝。”
“我等须得按时抵京,等不得官人。”班头说道。
“请班头等我一等,若是见不到皇帝,还得进京。”陈衷纪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十两重。
班头眉开眼笑,道:“本船忽然漏水,须得半日修补,官人速去速回。”
“多谢班头。”陈衷纪跳上岸,直奔军列而去。
尚未接近,十余骑打马而来,什长的伊洛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冲撞大军?”
“下官福建游击将军郑芝龙麾下把总陈衷纪,有事面陈陛下。”陈衷纪递出公文和印信。
伊洛接过看了不像假的,道:“等着,若是假的,必死无疑。”
一层层往上汇报需要时间,陈衷纪便打量起大军来。
越看越惊。
队伍随着道路而蜿蜒,整体上依旧是列队而进,那些军兵浑身大汗,却没一个喧哗抱怨的。
“军容整齐,军纪严明,如此精锐,难怪大哥要招安,应该让兄弟们都来看看。”陈衷纪暗暗咋舌。
郑芝龙一力招安,其实许多人是不认同的。
打野就能血赚,何必跑去对线呢?
但是看到行进中的京营,陈衷纪观念变了。
若是皇帝清理野区,就凭眼前的军队,没人挡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