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炮响,炮弹砸进海里,掀起的水柱把木船推出去十余丈远。
马钦喝道:“清膛。”
炮手立刻拿起推杆伸进炮膛里。
清理残渣、放火药包、填入木板、装弹、从火门插入引火线,瞄准,点火。
轰~
木船破碎,残木飙射。
朱由检轻轻鼓掌,回头问道:“卿以为如何?”
郑芝龙回道:“三炮即中,天下称雄,果不愧天子亲军,确实精锐。”
“每日至少打十炮,方能如此快成军。”朱由检摇头叹息,道:“耗费太大。”
豪奢!郑芝龙暗暗咋舌,道:“臣愿捐一百万两,助陛下练军。”
“卿接受招安,朕已经十分欣慰,无需敬献银钱。”朱由检回头吩咐一声继续操练,示意郑芝龙上马。
游击将军在皇帝的阵容里只是个小虾米,但是皇帝令他跟在身旁,让许多人羡慕嫉妒恨。
“以卿估计,如今海上属于国朝的商船有多少?”朱由检问道。
郑芝龙回道:“具体数目无从得知,然而臣估计,万余艘是有的。”
“卿等一艘船,年得利几何?”朱由检问道。
这……还是实话实说吧。
郑芝龙回道:“一艘船约两千两。”
万余船一年才两千万?就算收三成税也才六百万啊。皇帝有些失望。
朱由检说道:“卿等售卖皆在陆地上,必然要上下打点,此项花费几何?”
这个皇帝怎么回事?
初次见面定在天津,这是迫不及待,咱老郑很高兴,但是二话不说就带咱来打炮。
好,咱老郑惯于以力服人的,经常干这事,完全理解并表示支持,但现在问这個问题……知不知道牵扯到多少人啊?
咱老郑要是说了,立刻就是全海商公敌,还怎么混?
见郑芝龙一副便秘样,朱由检没有追问,而是转了话题,问道:“朕欲从海外购粮,每年以二百万石计,卿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咱专业啊,而且不会得罪人。
郑芝龙立刻接道:“陛下,恕臣直言,此项买卖做不长久。”
“嗯?详细说说。”皇帝不开心了。
糟糕,把皇帝得罪了,听说皇帝喜欢直谏,应该不打紧吧?
郑芝龙带着忐忑说道:“海外购粮,来源有三,分别为朝鲜、倭国、安南占城。
朝鲜饱受建虏困扰,今年把存粮卖了,以后再想年卖百万石,不太可能。
倭国土少人多,自给尚且不足,然而各藩贪鄙,许以重金,终究能买三二十万石。
安南占城等南洋诸国,一年三熟,按理说应该家家有积余才是,却并非如此。
其民性惫懒,耕作技术落后,多以采摘为生,其实粮食不多。
若从海外采买,价格估计得超过二两。
一般海船载重两千石,为激发船主积极性,利润不宜低于千两,长途航行,动辄半年,船手等俸禄也要千两。
如此算下来,采买粮食的价格至少四两,五倍于国朝大部分地区。
以上,尚未考虑沉船、泡水等损失。
且二百万石,需船两千艘,难以筹集如此多船。”
这么耿直的答案,当场把皇帝干沉默了。
别的不说,就说安南占城等地粮食不足,确实是皇帝没想到。
一年三熟啊,要是国内有这条件,谁家不吃的膘肥体壮?
没法,人天热没胃口,出门摘把树叶子就能活,就不种地。
“国内田土有限,而人口日益增加,且天灾连绵,若想解决粮食问题,要么买,要么抢。”皇帝破罐子破摔了,说道:“卿以为,当前国朝可有实力抢掠海外诸国?”
难怪皇帝对咱青眼有加,原来是同道中人!
郑芝龙心中欢喜,却没失了理智,道:“若是诸家齐心协力,不论倭国、朝鲜、南洋还是泰西诸国,皆不足为虑。
然而各有各的打算,相互仇杀的这不少,实难对外用兵。”
“卿以为红夷的东印度公司如何?”
听到皇帝的问题,郑芝龙不由一愣。
作为海面上有数的大佬,而且刚跟红夷做过一场,郑芝龙当然对东印度公司很了解。
红夷东印度公司是第一个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也是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对该地实行统治的权力。
这种权力,放在国朝必然是诛九族的,但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就说红夷东印度公司成立的初衷是避免各家过度竞争这点,就让郑游击垂涎三尺。
但皇帝的问题不好回答。
到底是问东印度公司的威胁还是试探自己的野心呢?
想多了,皇帝才不在乎郑芝龙的野心有多大。
根本不带怕的。
除非郑芝龙有本事给战船装上轮子。
“卿可以试着联络各家海商成立大明的西印度公司,朕占股百分之二十,户部占股百分之十,其余各家按照本金确定股份。
卿等占领的东南半岛之外的地方,由卿等治理,朝廷不派官,只分红。
为名正言顺,朕可封以公侯。
朕以为,有周王与桂王的例子在,朝堂不会太过反对,卿以为如何?”朱由检说道。
“陛下高瞻远瞩,臣肝脑涂地不能报,定尽力促成此事!”郑芝龙感觉好嗨哟。
若是真的达成这个巅峰,才不负来到世上走一遭啊。
见郑芝龙意动,朱由检笑道:“卿仔细计划,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协助朝廷打完旅顺口之战,并完成东番移民。”
到了军营,君臣看大军训练。
军阵对撞训练集团作战,捉对厮杀训练个人武力,一派热火朝天。
皇帝凭什么张口就要三成干股?
喏,听听里面的厮杀声。
海军再厉害也只能漂在海上,根本还是再无陆地。
所以,陆军永远不会失去老大的地位。
就在皇帝蛊惑郑芝龙时,登州,袁首辅接到了毛文龙。
没有进城,就在码头上眺望海面。
“犹记当年万帆齐发收复金盖复三州等地的盛况,只是几年时间,就剩旅顺口一隅之地,实在可惜。”袁可立叹道。
怪我咯?
毛文龙行礼,道:“下官无能,让首辅失望了。”
袁可立摇头道:“非你一人之过,以当时魏珰把持朝政的情况,便是我依旧坐镇登州,又能如何?”
都是魏忠贤不干人事,关我屁事!毛文龙有些不开心,沉默不语。
他还是记恨当年袁可立要查“淹死两万人”的事。
当然,明面上不敢显露出来的。
本来他以为自己一枝独秀,然而实地看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就说本次作战,东江登州只是打辅助,京营兵才是主力。
而且还冒出来了郑芝龙。
一出手就是五十艘海船,都是带两门炮的。
比不了。
袁可立回身,问道:“对于此次作战,毛总督有何想法?”
毛文龙很乖巧地说道:“唯首辅马首是瞻,唯朝廷之令是从,绝不辜负陛下的信重。”
“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袁可立说道:“此战,东江需要袭扰辽东沿岸,尤其要想办法破坏建虏造船的能力。
待盖州处大军集结,一举拔除建虏海上据点,并于黄骨岛堡登陆,抢修城池。”
“首辅,海上风云变幻莫测,只怕难以约定日期。”毛文龙说道。
“此战,无需约定日期,全凭对局势判断,自己做主,若是建虏依旧防备森严,放弃登陆也是可以的。”袁可立说道。
毛文龙想了想,道:“末将必然尽力而为。”
“嗯,莫要辜负了皇帝的期待与信重。”袁可立犹如老父亲一般嘱托。
若是辜负了皇帝的信重,老老实实请调回京吧。
就在两人进一步商讨此战细节时,莱州府海仓镇,一艘船下了海。
海仓巡检司的船。
不一刻,看到了一艘海船。
两船靠近后,沈富甲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副巡检叶廷圭,道:“有劳叶巡检,过两日还有厚礼奉上,请叶巡检注意查收。”
“员外客气。”叶廷圭笑的合不拢嘴。
五十两的大金锭啊,十年的工资,真恨不得天天有这样的大金主。
一顿饭钱罢了,沈富甲又客气两句,换了船。
海船收锚起帆,驶向外海。
船头上,沈富甲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陆地,眉头紧锁。
跑到登州发现袁可立抵达,沈富甲当即判断出朝廷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虽说不知道是登州还是东江出兵,但肯定会影响跟建虏做买卖。
必须通知皇太极。
于是,派人去其他港口找船,而他查探各地。
调兵遣将,聚集粮草,确实是要打仗了。
赶紧出海。
对面的旅顺口里,李佳诚正在清点存粮。
旅顺口驻扎了八千多兵,家眷以及百姓三千多,合计一万两千人,然而存粮只有六千石。
“只能吃一个月,还是得自给自足啊。”李佳诚叹了口气,去找黄龙商量此事。
这次只调两千兵协助京营,其他人总不能闲着,必须趁着刚入夏抢种一波。
朝廷粮食紧张,要多开垦多种植,如此方为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