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辽南战报,董大力部已经拿下金州卫。”皇帝心情不错,稍稍改了些措辞。
金州卫城与金州卫只差了一个字,包含的面积可差了不只一里。
诸臣装作不懂,拜贺。
“诸卿,形势大好啊。”皇帝站起来走了两圈,道:“只是钱粮消耗甚多,难以支应啊。”
“陛下。”意气风发的周国丈出列,道:“钱粮不足,自当节约度日。
纵观国朝,耗粮多者,莫过于酿酒,臣请全面禁酒。”
“臣附议。”阮国丈立刻跟上,道:“巡城司负责京师治安,多有酒后斗殴滋事者,饮酒,实乃百害而无一利,臣请禁止。”
接下来该张国纪表演了。
实话实说,机会不合适。
但是没办法,缺钱了。
于是,皇帝暗示外戚们把这事办了。
“陛下,臣以为不可。”冯铨抢在张国纪之前出列,道:“药酒,百姓日常所需,不可禁止。
然若许药酒售卖,饮酒者必以药酒为名而饮。
臣以为,当效法宋时酒榷制度,如此既可以增加朝廷收入,亦可减少民间酿酒以节约粮食,实乃一举两得。”
你把我的台词抢了,我说什么?张国纪陷入了呆滞中。
皇帝深深地看了冯铨一眼。
这么积极支持皇帝的臣子,不好下手啊。
冯府尹太肥了,肥得皇帝忍不住流口水。
但是冯府尹太乖了啊,但凡他有左右横跳的做法,早被抄家了。
皇帝刚咽了口口水,高弘图出列,道:“陛下,宋时为了多收酒税,大力鼓舞饮酒,从皇帝至百姓,无不贪杯滥饮。
若国朝行酒榷制度,地方官吏为多收税,必然鼓励饮酒。
如此,与节约粮食的初衷背道而驰,臣请陛下明察。”
“若行酒水专卖,必然导致走私盛行,请陛下明察。”
“陛下。”李觉斯出列,道:“若酒税纳入考绩,官吏必然推行饮酒,若不考绩,官吏便敷衍以对。
若是设专门税监,以国朝之大,所需者众,耗费的钱粮恐怕远甚于节约的钱粮。
害处可见而利益未知,臣以为此议不行也罢。”
“李御史莫要以己度人。”冯铨说道:“若是不能执行政令,此等官留之何用?
顺天府做过调研,仅京师地区,每年酿酒耗粮十万石计,若把这些粮食节约出来,即便只有一半,可多活几万人。
李御史莫要坐井观天,且去看山陕移民。
朝廷已经竭尽全力,倒毙者依旧不绝于途,何故?粮食不足尔。
今周指挥等人请禁酒,一是百姓饮酒不可禁,二是药酒确实此行。百姓所需,因此改为酒水专卖。
酿酒权专卖,售酒课以重税,抬高酒价,迫使饮酒者减少,以达到禁酒目的。
根据顺天府调查,京师年售酒水百万两,半数酒水值一钱一斤,二成超过一两,对于花一两买酒喝的,二两甚至五两有甚么关系?
而平民之家,有买酒的钱,买肉吃不香吗?
考虑到酒水涨价导致销量降低,京师地区的预估酒税仍旧能有十万两。
天下广大,人口众多,臣预估酒税不会低于三百万两,比肩当前税收。
如此重利,且不加百姓分毫负担……”
冯铨拜下,道:“陛下,自建虏反叛,军费骤增,中枢难以供给,万历四十六年起,加征饷银,每亩加派三厘五毫,至四十八年,平均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
如今朝廷练新军,收辽南,赈济陕西,兴修水利,移民等,花费甚于万历天启年间。
若无别项收入,实难支应。
某些人放着利国不害民的酒税不取,只盯着加派摊派,不顾百姓死活,全无仁义,或许还有利益攸关。
无论仁义缺失还是因私废公,皆非为官之道。
臣请陛下降旨,着令东厂严查。”
牛逼!
学到了。
诸外戚真心佩服。
早知道如此,直接让冯府尹办这事了,有理有据有节,比他们自导自演的小把戏强太多了。
“陛下。”高弘图出列,坦然说道:“臣乃出于公心,并无他意,愿意接受东厂勘查。”
李觉斯犹豫了一下,出列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朝廷新法,岂可不经辩论而贸然实施?伏惟陛下明察。”
哈,这是有问题的,冯铨乐了。
但他一屁股烂账,可不敢逮着这点穷追猛打,不然鱼死网破,皇帝都罩不住。
倒也不是罩不住,而是不能罩。
反腐抄家是皇帝发家致富的重要手段,真要护着冯铨,以后大家来一句“冯府尹也干了”,怎么破?
难得有个这么乖巧的,皇帝也不想为难,问道:“内阁怎么看?”
“臣以为大善。”徐光启首先表态。
反正他是天主教徒,不喝酒,价格涨上天也没影响。
“臣以为善。”李国普应和。
一品工资高,还有加官的工资,再怎么涨价,不至于喝不起。
内阁表态同意,六部都察院大理寺没意见,加征酒税通过。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商议法度,颁行天下。
户部,拟定酒税实施方案,”皇帝说道。
“臣遵旨。”诸人应下。
开了一项合法收入,皇帝心情大好,正要让诸卿继续议事时,王永庆进来了。
朝堂插队,必有急奏。
桂王的密折。
天下首负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哭穷要钱的吧?就算借钱,也不至于发加急密折啊。
不只皇帝好奇,群臣同样好奇。
皇帝打开刚看了几句,龙颜大怒。
叭~
皇帝怒喝道:“如此过分,真以为朕之刀不利乎?”
“陛下息怒。”徐光启敷衍地劝了一句,问道:“臣斗胆,敢问何事令陛下如此震怒?”
皇帝沉声道:“桂王一脚,王府寝宫坍塌。”
“什么?”诸臣以为耳朵出问题了。
桂王这么勇,直接去辽东,三两脚下去,不得把虏酋踩脚底下?
皇帝没心情多看,示意递给群臣。
传阅完毕,尽皆沉默。
说什么呢?
无话可说。
王府都敢修成豆腐渣,全国那么多工程,有多少是合格的?
“桂王,朕之叔父,若是有所损伤,亲亲之谊何在?朕如何给先皇祖交代?天下又该如何议论于朕?”皇帝夺命三连。
你也知道不好给万历爷交代啊?
没事,万历爷不会跳出来找你算账,百年后慢慢解释吧,或许福王还没死呢。
群臣继续沉默。
“诸卿以为,如何处置?”皇帝问道。
“陛下。”刑部尚书高第出列,道:“臣请旨,严查,但凡涉案者,以谋害亲王论,抄家,全族流放东番。”
最近辽东消息不断,高第还是很慌的。
天启五年五月,高第任兵部尚书,给皇帝讲课的时候给东林党求情而得罪了魏忠贤,正好柳河之役发生,朝中盛传十万辽东军全军覆没,全都慌了。
实际上呢,不过是孙承宗收到消息,耀州只有皇太极领的三百兵,想要收复失地罢了。
但是因为配合出现问题,前锋八百人被半渡而击,主将战死,死伤一半,败退。
与孙承宗防守反击的主张不同,高第是一直坚持防守的,特别强调重兵囤积长城一线,不宜轻出。
高第与孙承宗都是亲近东林党而非东林党徒,但是高第更会利用东林党。
柳河之役后,东林党逮着孙承宗咬。
所以东林党被魏忠贤干的哇哇叫呢。
真以为自己成了东方不败,连袁可立、孙承宗这样盟友都不放过,不败亡简直没天理。
孙承宗辞职,高第接任,以兵部尚书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等处军务。
刚一上任,高第下令放弃锦州等地,集中力量坚守长城防线,同时减轻军费开支。
摊子铺得太大。
兜里没钱,不好说对错。
袁崇焕极力反对,并表示与锦州共存亡。
所以宁远大战时,高第没有发兵增援,结果脸被打的梆梆响,不得已而投魏忠贤,但是他给东林求情的事情可被九千岁记在小本本上了,哪能有好处呢?
辞职。
如今启用为刑部尚书,但辽东的每一個好消息都是一记耳光,高第可怕有人故事重提。
学习府尹好榜样,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
当场喊出抄家灭族。
“陛下。”毕自肃出列道:“桂王府之事,罪魁祸首乃是黄用高道素,黄用乃是内宦,外臣无权处置,臣请东厂查此案。”
“史协理。”皇帝叫道。
幸臣!
不少臣子看向了史可法。
羡慕。
咱也想做皇帝的幸臣啊。
别看皇帝一口一个“卿”啊,说翻脸就翻脸,但是点名的时候叫“姓+职位”,比如现在的“史协理”,那才是宠幸非常。
“臣在。”史可法出列。
“严查,追赃。”
“臣遵旨。”
言简意赅,心照不宣。
就在要议论下一件事时,高起潜进来了。
他是负责传递辽南战报的,具有极高的优先级,除非皇帝正在为巩固国本而努力,否则哪怕皇帝正在睡觉也要叫起来的。
董大力急报:建虏迁徙金州百姓北迁,金州站住了。
“好!”皇帝龙颜大悦,道:“建虏匆匆北反,必然是盖州已经登陆,事成一半,大好。”
“臣为陛下贺,为国朝贺。”诸臣识趣地捧场。
嘴上说是没用的,赶快去搞钱。
皇帝说道:“建虏必不甘心辽南丢失,盖州等地必然战事连绵,耗费钱粮无数。
诸卿恪尽职守,尤其酒税之事,务必尽快处理妥当。”
“臣谨遵圣谕。”诸臣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