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封冻,南北商旅都在抓紧时间抢运货物,因此运河上船来船往,一派繁忙的景象。
袁可立躺在船舱里,闭目假寐。
到底是年纪大了,去李朝跑了一圈,被海浪晃的头晕,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王其文。”袁可立忽然睁开了眼睛。
站在船头的王其文进来,问道:“首辅有何吩咐?”
“加快速度,莫要挡了航道。”袁可立吩咐一句,继续休息。
王其文点点头,示意船工加速。
快船确实比慢船晃的多,但是正午时分就到了码头上。
袁可立刚踩上踏板,就听到一声大叫“这里!”
皇帝挥着手,不断地喊着“这里”。
毫无人君威仪,倒像是一个活泼的少年。
袁可立走过去,刚要行礼,就被皇帝一把扶起。
皇帝开心地说道:“首辅一去半年,朕寝食难安,幸好首辅安然归来。”
袁可立仔细打量皇帝。
胖了,高了,不像是寝食难安的样子。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袁可立拱手说道。
“首辅不必多礼。”皇帝拉着首辅上了车,示意回城。
车子缓缓启动,皇帝倒了杯茶递给首辅,道:“首辅巡视李朝,以为如何?”
袁可立摇头道:“不堪一击,若建虏出兵,开城必为孤城,当筹谋支援事。”
听到李朝文恬武嬉,皇帝放下了心。
老百姓能喊出“欢迎建虏”的话,等王师抵达,不得箪食壶浆?
说完李朝,话题不免转到了南面。
“向日书信往来,未曾细说,首辅以为,国朝可能南北同时用兵?”皇帝问道。
袁可立回道:“建虏与国朝放对,又图谋朝鲜,以陛下之贤明,同时用兵安南,有何不可?”
“哈哈哈,首辅懂我!”皇帝下定了决心。
不就是两路用兵吗?
大明别的或许不多,军队足够多。
当年成祖征安南时,同时打着蒙古,现今不如往年,但是北方主守南方主攻,应该没问题……吧?
决心归决心,困难归困难,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君臣谈论着细节,慢悠悠地晃进到了城外。
积雪融化,天气很冷,城门口的集市依旧人流如织。
“首辅,要不要下去走走?”皇帝问道。
“正有此意。”袁可立回道。
君臣下了车,顺着人流往前走去。
城头上,军兵各持刀枪,来往巡视不停,城门口两侧同样有军兵。
都是京营兵,他们负担起了京师守卫任务,
街面上来往巡逻的是巡城司巡丁,他们不只负责治安,也负责处理各项纠纷。
行人大多数衣着破旧,但是看着足够厚实,说明勉强过得去。
京师各项工程不断,百姓们还是能挣到钱的。
两侧的民房都有烟囱伸出来,多数冒着淡淡的白烟。
说实话,煤炉数量增加,空气变得浑浊,但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经之路,皇帝觉得问题不大。
京城变作雾都时,就是天下无敌时。
走了一截,忽然有人叫道:“公子,来吃火锅啊。”
朱由检顺着声音走过去,道:“大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呢。”秦大娘堆满了笑容,说道:“入秋的时候,老身和几个街坊凑钱开了这间火锅店,公子来尝尝啊,老身请客。”
闻着里面传出来的香味,皇帝欣然应诺。
“多谢公子赏脸。”秦大娘叫了句贵客两位,又喜笑颜开地说道:“公子放心吃,保证干净,汤可都是骨头汤。”
进了里面,只见十多张桌子坐了一半,考虑到现在不是饭点,这生意相当可以了。
“陛……”秦四娘满脸激动地迎了过来,道:“公子光临,蓬荜生辉,请坐。”
“四娘如何做这跑堂的活计了?”皇帝笑着问道。
“秦伯爵总督一方,小女子经营個小店有何不可?”秦四娘反问道。
“可,甚好。”皇帝笑道:“可有人骚扰滋事?”
“口头上花花两句,敢动手动脚的,巡城司可不会饶人!”秦大娘说道。
到桌子旁坐下,李娘子拎着茶壶过来倒水,道:“公子,这位贵客,茶叶粗劣,将就着漱口。”
“姐姐客气。”皇帝接过杯子,问道:“店里就你们三个?”
“男人们都在后面处理食材,我们招呼着前面。”李娘子说道。
“哈哈,看来几位娘子赚了不少,不然家里人不得这么老实。”袁可立笑道。
“托公子的福,忙碌一年,攒了些本钱,才能把这店开起来。”秦大娘笑吟吟地说道。
不一刻,炉子生火,锅架好,食材一盘盘端来。
猪牛羊杂为主,还有鸡鸭鱼,蔬菜就白菜萝卜等几种冬天常见菜。
像这种面对中层收入群体的店铺,绝对供不起温室蔬菜的,这也是中底层百姓难以改变的饮食结构。
滋味肯定没有御厨准备的好,但是放在这里,倒也算不错,可惜没有酒。
“大娘,为何不配上酒水?”皇帝问道。
“朝廷即将开征酒税,酒价翻跟头一样往上涨,本小利薄,备不起……”
“来了,公子,奴家给你打了一壶酒水来。”秦四娘小跑着进来,递过来一壶酒。
“多谢四娘,多少钱一斤?”
“奴家请客,公子莫嫌浊劣。”
“我就是问问价格。”
“这个是一般的,八钱银子一斤,奴家今日带的钱不多。”秦四娘颇不好意思。
“多谢。”皇帝倒了一杯递给首辅,自己又倒了一杯,道:“十一月起征,看来酒税不会少。”
“还是公子爷好想法,大家都想着怎么扩大收入,却从来没想过从酒水入手。”袁可立说道。
浅尝一杯,吃了个肚儿圆,皇帝道:“人本小利薄,又送酒水,你好意思吃白食吗?结账啊!”
“我没带钱。”首辅双手一摊。
皇帝有些生气,道:“你这人,出门这么长时间怎么能不带钱呢?”
“无妨!”袁可立叫道:“小娘子,可有笔墨?”
“有的有的。”秦四娘取了笔墨纸砚过来,问道:“可是公子要留镇店之宝?”
“瞧不起老夫呢?看你眼睛里全是公子爷!”袁可立调笑一句,接过笔墨,想了片刻,写到:“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妻强则夫顺,母强则子立,……”
首辅不以书法闻名,然而这字绝对不差,最起码不可能把“坦荡”写成“荡妇”。
看到落款“大明崇祯首辅袁可立”,秦四娘激动的小脸通红。
公子爷颜值可以当饭吃,首辅的墨宝可是能挣钱的。
名人的广告效应,大家都知道。
不然历届进士为何能白吃白住?
“哼,显摆!”皇帝冷哼一声,挤开首辅,写下“妇女能顶半边天”,签名“大明皇帝朱由检尝本店火锅,甚好”,落印。
“公子,奴家一定供起来,早晚上香。”秦四娘满眼小星星。
“供什么供?裱起来,挂墙上!”皇帝豪气地说道。
“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秦四娘小心翼翼地捧着墨宝,生怕坏了。
首辅的散文一点都不好。
“行了,你忙,走了。”皇帝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店门。
目送其离开,有食客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娘,这两位什么来头?”
“自己看。”秦四娘稍稍伸出皇帝的墨宝。
“皇帝?”食客们都惊呆了。
“没想到能和皇帝同居一室。”
“四娘,这壶酒让给我,连酒壶酒杯,五两银子。”
“六两。”
“十两!”
食客们都疯了。
店里争抢时,大街上,皇帝说道:“朕打算明年开春后遴选三千宫女,再许配有功将士,首辅以为如何?”
“陛下此举,必令将士死心塌地,臣以为善。”袁可立又道:“只是陛下不妨留几个侍寝。”
“不留。”皇帝说道:“增加一个嫔妃,就要配置宫女太监,开销太大,不划算。”
君臣一边闲聊,一边打量百姓。
虽说行色匆匆,但是不见沉重,可见官府治理的还行。
进了内城,首辅回家。
御宴接风洗尘?
不是吃过一顿火锅了嘛!
与皇帝同桌而食,多大的荣耀啊,也就首辅了,旁人根本没机会。
回到家,见袁枢站在门口,袁可立眉头一皱,问道:“今天不用当值?”
“听说父亲回来,指挥使特批假半日。”袁枢回道。
“那老倌,倒是颇为圆滑。”袁可立没有多说。
其实并不圆滑。
讨好首辅不丢人,讨好皇帝更是理所当然的。
王其文回到锦衣卫后,立刻被召了过去。
骆思恭递过文书,道:“你护持首辅有功,擢总旗。”
“谢指挥使栽培。”王其文大喜。
“陛下开恩。”骆思恭摆手,道:“说说这趟差事。”
“是。”王其文一五一十说起了袁可立的行迹言论。
旁边有人奋笔疾书,把叙说录于纸面。
这不是皇帝的安排,而是骆思恭的自作主张。
事实上,骆思恭也不觉得首辅会谋反。
六十七的人了,虽然门生众多,但是没有直系军队,谋不了反。
其他人则未必,特别是皇帝陆续设置总督,军政大权在握,难免有人有不该有的想法。
锦衣卫要防患于未然。
所以他打算形成一种制度,那就是重臣护卫皆由锦衣卫出,并监督其言行举止。
非如此,不足以同东厂抗衡。
是的,最终还是归于权力分配。
东厂成了大明最大的背景调查集团,成绩显著,锦衣卫的压力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