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留守府城外,数万军民站在冰墙上,把树枝枯草铺好,随即小心翼翼地浇水。
肉眼可见地,水流变成坚冰,冰墙高了一点。
“来得及吧?”李倧忧心忡忡地问道。
“王上差精通营造,定然可以的。”金尚容安慰道。
半推半就地来到江华岛,却发现城池依旧如同以前一般低矮。
这肯定不能行。
建城墙?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寒冬时节,挖土比凿石头还难。
建冰墙。
五丈起步。
以草木为筋,泼水结冰,实施起来比大兴土木简单太多了。
但是周长八里,底宽五丈,上宽三丈,高不低于五丈,真不是短期能完工的。
还要准备守城的器械、组建仓库转运粮草、储备药材、布匹、柴草等物资,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李倧有心摆烂,但是瞄了眼旁边扶刀而立的杨威利,说道:“传令下去,各军民发银五钱,待城墙修成,再发一两。”
王令传出,军民欢欣鼓舞,不由喊出了“大王万岁”。
杨威利握紧刀柄,努力克制着挥刀的冲动。
小国寡民胆敢僭越,实乃自取死路。
大局为重,忍他一忍。
这时,陈新甲匆匆而来,道:“大王,确切消息,建虏十二月初二出兵!”
“什么?”李倧尖叫道:“为何如此早就来?”
“稍安勿躁!”陈新甲教训道:“尔为一国之王,若尔惊慌失措,军民如何应对?”
跟训孙子一样的语气。
李倧低头道:“小王受教。”
“建虏十二月出兵,以我估计,一是粮草不足,不得不出,二是水师不足,必须趁河流冰封时过河。”陈新甲分析道。
“彼时盐河依旧封冻,而城墙未成,如何抵挡?”李倧很惶恐。
“至少还有一个月,来得及。”陈新甲看了眼外面的城墙。
已经有一丈三尺高,只要超过两丈就能据守。
“冰墙后化而盐河先解,彼时国朝水师至,前后夹击,贼必溃。
请大王亲自铺草泼水,以励军民士气!”
陈新甲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倧。
这么冷,这么滑,不小心摔一跤……李倧低头道:“全凭上差做主。”
李倧心不甘情不愿,西方的高迎祥则大碗酒大块肉,快活的不得了。
“来,兄弟们,干了。”高迎祥举起酒碗示意后,一口干了。
又酸又涩,如同马尿,但是心情好,喝什么都好。
“诸位来投闯部,高某不胜荣幸,今天干了这单,就是自家兄弟!”
“唯闯王马首是瞻。”诸人应和,陪着喝了一碗。
“闯部立旗以来无往而不利,唯一吃过亏,就是在建虏手上,今日诸兄弟聚义,闯部人马过五千,正是报仇雪恨。
我欲围剿劳萨,出了胸中恶气,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诸人听了,面面相觑。
大家确实是听说闯部很建虏干赢了来投的,但是奔着抱大腿来的,不是想跟建虏干。
新近投来的雪花马说道:“闯王,咱们人马虽多,兵甲不齐,如今天气寒冷,若是与建虏开仗,只怕损伤不会小。”
“建虏一人三马,全部披甲,甚至是双层甲,剿了他们,兄弟们的兵甲就算齐活了。
至于天气寒冷……大家都冷,谁能坚持谁就赢,咱们刀口舔血的,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混什么?不如回关内隐姓埋名安生过日子去。
诸位兄弟来投闯部,不就是因为我们跟建虏干过吗。
闯部若想称霸草原,必须打硬仗,纵观古今,哪个是捏软柿子捏成霸主的?”
诸人还是犹豫。
青将撴地放下酒碗,道:“五千对八百,怕個锤子。”
“我们都是被通缉的,没来由替朝廷出力,何苦来哉?”雪花马说道。
青将不屑一笑,道:“这是为朝廷?是为我们自己!打这些小部落是可以补充物资兵员,但谁能高看我们?打建虏才威风,才能称王称霸。”
“闯王,诸位兄弟……”苍云鹤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寒风。
“官军出塞了!”
“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烧荒?”高迎祥大惊。
“不是烧荒。”苍云鹤倒了碗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跟了两天,是找建虏的,四千兵。”
“我们都找不到,他们怎么可能找到?”高迎祥表示不信。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以跟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苍云鹤说道。
“建虏官军狗咬狗,正好捡个便宜。”雪花马哈哈大笑。
这个是要安排的。
苍云鹤不着痕迹地扫了雪花马一眼,道:“闯王怎么说?”
“兄弟们都说说。”高迎祥说道。
“小弟以为最好不要得罪官军。”青将抢先引导舆论,道:“咱兄弟们吃的穿的用的,多是边军那边买的。
以卢象升的手段,若是没他默许,这个冬天只能喝西北风。”
“有钱什么买不到?咱又不是白吃白喝的。”雪花马不以为然。
“是啊,凭实力抢的物资,谈什么人情?”
“官军比建虏好对付多了,等他们两败俱伤,我等趁势杀出,战马兵甲都是我们的。”
“闯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认为两不相帮最好,说到底我们都是大明人。”
“放你娘的屁,朝廷发通缉令的时候可没把你当自己人。”
“我听闯王,只要不亏待兄弟们就行。”
十余大小头目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高迎祥看向苍云鹤,问道:“鹤将怎么说?”
“鬣狗成不了气候,但是我觉得可以去看看,若是官军打不过,我们再出手。”苍云鹤说道。
“可。”高迎祥点头道:“目前,闯部离不开大明的支持,不宜对其出手。
帮其击建虏同样不妥,老幺。”
“大哥有什么吩咐?”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的老幺说道。
“嗯去官军哪里走一遭,表明我们的态度。”高迎祥说道。
“是。”老幺带了两个兄弟,立刻去找官军。
当张承恩听说老幺求见时,不屑一顾地说道:“区区草寇,安敢在此饶舌?来啊,斩了……”
“将军且慢。”伊洛劝道:“我等主要是剿灭建虏,不宜节外生枝。”
“他等不来便也罢了,来了一并剿灭!”张承恩冷哼道。
“将军,大局为重。”伊洛劝道。
他不知道高迎祥身边有诸多卧底,但是知道卢象升确实给闯部开了后门,估计里面有什么玄机,因此不愿意节外生枝。
否则便如张承恩所言,区区草寇值得甚么?
张承恩到底不是莽夫,略做思忖后,道:“告诉他们,离远点,胆敢靠近,莫怪本将刀下无情!”
打发了老幺,张承恩部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大青山外。
劳萨部就驻扎在这里。
避风,有水,上佳的过冬地点。
听说明军出关,劳萨笑了。
“我等追索蟊贼不成,乃是其善于隐藏,南兵却以为我等不能打。传令,全军集结,迎战。”劳萨下令。
两千人马集结。
闯部没找到,顺手收复了两个小部落,扩充了一下兵力。
两军相遇,没有废话。
张承恩分左右两部各一千,自领中军三千直冲敌阵。
劳萨以本部为中军,分仆从军为左右两部,针锋相对。
冲!
三轮箭后,各取兵器贴脸输出。
惨叫迭起。
远处,高迎祥看着战场,内心惊骇。
中军一比一,两翼一比二三,这就是明军打出的交换比。
劳萨敏锐地发现了战况,却并不慌张。
起兵至今,也就戚家军白杆兵这两支部队伤亡过一成而没崩溃,他不相信明军还有第三支这样的部队。
再来。
双方勒转马头,互相射箭后再次撞在一起。
伊洛一刀砸下一个虏骑,未及收刀,一枪顶在了胸口。
铛地一声响,双腿用力夹住马腹,顺势躺到马背上,长刀平举,削断了一虏骑的腿。
没来得及做更多的动作,双方已经脱离。
建虏中军只剩下二百余骑,左右两翼头也不回地跑了。
明军两翼并不追赶,只调头围住了劳萨部。
“官军如此精锐,若是我等上前,怕是讨不到好处。”高迎祥喃喃自语。
“建虏完了,官军依旧有一战之力,还是让兄弟们回去吧。”青将提议。
“告诉兄弟们,撤。”高迎祥下令。
高迎祥旁观者清,劳萨也没有当局者迷。
第一阵各自落马二百余,第二阵建虏落马四百,明军依旧是二百。
如今局势已定。
劳萨扔掉断裂的长枪,抽刀喝道:“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逃跑的懦夫,跟我杀!”
“杀~”
“杀~”
张承恩举刀大喝,踢马加速。
顷刻间,双方又撞在一起。
明军多打少,建虏难以支应,不断被击落马下,待双方脱离,建虏只有十多骑脱离战阵。
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跑不了。
明军左右两翼兜了过来。
顷刻间,十余骑被斩落马下。
“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张承恩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地看向了山坡。
高迎祥正在转身而去。
“呸,一群狗也想吃肉?”张承恩打马到了劳萨将旗所在,捡了起来。
“打包收好,正好给皇帝做礼物。”张承恩说道。
不一刻,战场打扫完毕。
明军没有休息,而是打起精神,直奔建虏巢穴。
虏骑已灭,胁从同样不能放过,不然各部还以为明军是大善人呢。
只是抵达山窝里,却发现胁从的部落已经跑了,连牛羊都没来及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