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侦知建虏一部逗留，遣张承恩领军围剿，以摄各部……”

皇帝看着卢总的奏章，还不知道那边已经打完了。

消息传递就是这么慢。

批了个“祝捷”，皇帝拿起了另一份奏折，正批阅间，史可法求见。

“宣。”

史可法进来，拜道：“陛下，汉中急报。

汉南盗四百余人自成阳、两当薄略阳，引土贼三千余人入略阳，进逼汉中。关南道中军王道成领两千兵拒贼，兵败被擒。”

“两千官兵，打不过三千余乱贼，无能！”皇帝拍案而起。

“陛下无需动怒。”史可法劝道：“地方军制败坏，而汉中地处腹地，承平日久，官军败于贼人之手，实属正常。”

就你会劝人，一下子就让皇帝冷静了下来。

皇帝道：“陕西为何不报？”

“地方各司消息传递没有东厂的快。”史可法回道。

地方是逐级上报，东厂是直报，别小看这一两天的差距，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就说这次，如果是汉中府上奏，皇帝绝对不会这么生气，然而是东厂先报了，皇帝对汉中官员的印象极坏。

“卿以为如何应对？”皇帝问道。

史可法回道：“陛下陕南多山，贼人潜藏其间，地方难以清剿，臣以为效太行山成例，由锦衣卫加派干员暗查陕南等山区乱贼，以备围剿。”

“告诉骆思恭一声，让他去办。”皇帝吩咐一声，又道：“备马，去史兵部家。”

“万岁爷，这么晚了……”王永庆惊讶不已。

“就是太晚了才去啊，我记得史兵部没有家眷随行，不用担心打扰了他的好事。”

皇帝都这样说了，自然是顷刻间准备就绪。

一行人上了马，宫门打开，吴三桂迎了过来。

无论皇帝是否出宫，宫门这里都是常驻一百亲卫的，绝不会出现皇帝出宫却没人护卫的情况。

等亲卫们上马，皇帝问道：“朕记得今晚是尚可喜执勤吧，怎么换作你了？”

“他有些风寒，太医吩咐去泡一泡。”吴三桂实话实说。

“保持卫生，是该勤洗澡……是正经的洗澡？”皇帝提高了声音。

“一两银子的澡，这不是刚发了军饷嘛，他手里有钱。”吴三桂一如既往地老实。

“什么时候让他请兄弟们一起去洗洗。”皇帝说道。

“谢陛下。”亲卫们齐声高呼。

眼看就要到史兵部家，皇帝举手，全军止步。

“陛下，怎么了？”吴三桂问道。

“步行过去，看看咱们尚书的守卫怎么样。”皇帝跳下马，取出手帕捂住了脸。

“陛下，这又是何故？”吴三桂有些不懂。

这里可是内城，有钱都住不进来，非得有权势不可。

家家都有护卫，各衙门同样有守卫，巡城司、锦衣卫、京营兵来往巡逻，贼人要是能摸进来，只能是王朝将亡。

不过皇帝要玩，大家只能陪着。

“都过来。”皇帝召集亲卫聚拢一起，道：“你们这边，你们这边，三桂和朕翻墙，都把脸蒙上，悄悄摸进去，把史兵部给绑了。”

“听大当家的吩咐。”诸人立刻改了称呼。

“谁，鬼鬼祟祟的？”一队军兵举起刀枪走了过来。

“打发了他们。”皇帝一声吩咐，吴三桂走过去出示了通行令牌和身份令牌。

“原来是吴将军，冒犯了。”巡丁们转身就走。

亲卫在此，皇帝肯定也在这，就是不知道要干什么。

摸到史兵部家，诸人翻墙过去，傻眼了。

大大小小四十多间房子，史兵部住哪间啊？

“大当家的，这也太腐败了吧？”吴三桂忿忿不平。

贪官，必然是贪官才会住这么大的宅子。

“这是朝廷安排的房子。”皇帝环顾一圈，道：“走，找有灯光的。”

一行人弯腰疾步到了后院，见一间房子亮着光，房门口站着两个护卫。

“有贼~”

“捉贼~”

后面传来呼喝，随即铛铛铛得兵器交接声响起。

“何方贼人，敢在天子脚下滋事。”史继偕提着把剑走了出来，喝道：“集合，随我杀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吐槽一句，道：“三桂，让史兵部过来。”

“是。”

吴三桂刚走出黑暗，史继偕拔剑喝道：“好贼子，受死！”

吴三桂赶忙叫道：“兵部切勿动手，我是吴三桂，陛下驾到。”

“陛下何在？”史继偕问道。

“兵部，朕在这。”皇帝挥手叫道。

史继偕纳头便拜，道：“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有罪。”

“无妨，进去说话。”皇帝带头进了屋子。

一张书桌，一個书架，一张床，让颇为宽敞的屋子显得局促。

书桌上一枝蜡烛，勉强照亮书桌范围，一个火盆只是让屋里不冷。

“兵部，何以如此简陋？”皇帝走过去摸了摸被子褥子，并不怎么厚实。

“已经极好了，寻常百姓可没这条件。”史继偕笑道。

“那么多房间，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皇帝说道。

“懒得打扫。”史继偕笑了一下，问道：“敢问陛下深夜驾临，有何急事？”

“汉中有贼作乱。”皇帝把奏折递了过去，在书架上取下一枝蜡烛点燃。

史继偕看完，说道：“陛下可是打算派出京营剿灭叛贼？”

“兵部以为如何？”皇帝反问。

“藓疥之疾，陛下无需大动干戈，地方能够应对。”史继偕说道：“土贼而已，不至蔓延，若是陛下不放心，令洪承畴派一营南下即可。

京营当前任务，还是荡平京畿，而后周边。

陛下，国朝方圆万里，人口万万，一隅动乱，不足为奇。

只要按部就班整训军队，天下自可平定，这些需要时间，陛下不应急躁。”

“确实如此。”皇帝摆摆手，道：“行了，早点睡，朕走了。”

“陛下……”史继偕犹豫了一下，道：“面巾可以取了。”

“啊……”皇帝扯下手帕，尴笑一声，迈步刚要走，史继偕又叫了声陛下。

“陛下以后若想干些翻墙入室的事，不妨换了衣甲……”

“真走了。”皇帝快步离开。

出了院门，吴三桂问道：“陛下，回宫吗？”

皇帝想了想，道：“走，内阁和六部都去看看，按顺序去。”

最近的是房吏部家。

这家伙已经睡了，被皇帝薅了起来。

太过分了，七十多老人家都不放过，太过分了。

皇帝才不管那么多呢。

但是不得不承认，老房确实未负清正之名，家里陈设同样简单，没有仆人，只有长孙与孙媳妇照顾。

各阁老，刑部高第、户部毕自严、都察院毕自肃都是清廉有加。

这可是深夜突击，皇帝绝不相信自己会被演了。

到了工部李养德家，情况略有变故。

他是万历二十一年出生的，今年才三十六岁，带着老婆小妾上任的。

所以皇帝没能直闯寝室，而是进了后院让人通报，颇为耽误了一些功夫。

但是结果比皇帝预想的要好。

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元年授工部屯田司主事，次年兼管易州厂，四年升员外郎，管宝源局，五年任营缮司郎中，加衡州知府，留部，九月任光禄寺少卿，旋晋升光禄寺卿，七年加通政使，旋升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这般升官速度，妥妥滴阉党核心待遇。

但是，人家里并不奢华。

卧室是普通煤炉子，而非烧的木炭，这点细节就能看出还是比较节省的。

根据东厂的暗查，李养德老家只有两千亩地，比大部分朝臣要少的多。

其实不奇怪。

天启四年之前，只有魏忠贤没有九千岁，能在东林当道时稳中有升，必然是清廉有加且办事得力的。

看完了所有人，只剩下冯礼部家。

皇帝不会偏袒他的。

此时，冯尚书设宴为周延儒接风洗尘，也是给来宗道践行。

音乐缭绕，歌舞升平。

明日休沐，尽情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冯铨不由责备起来宗道不知进退。

“陛下刚强，尚书寻机规劝便是，何必赔上前程呢。”冯尚书并未因为自己上位而欢喜。

来宗道说道：“陛下嫌我庸碌，此时不退，必有灾祸，左右只是革职不叙用罢了，官籍犹在，无妨。”

“大宗伯急流勇退，必然颐养天年，倒也自在。”周延儒叹了口气，道：“想我外放登莱巡抚，旋即免职，至今未复职，大概是要回乡去了。”

差事办砸了啊，老钱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得笑死。

“周郎勿忧，定有启……”

“拜见陛下。”

三人一惊，只见皇帝走了进来，连忙出席拜道：“臣恭迎圣驾，陛下圣安。”

“嚯，伙食不错啊。”皇帝拎起金酒壶喝了口酒，把壶塞进了吴三桂怀里。

“走了半夜，朕也饿了，坐。”皇帝在主座坐了，招呼三人。

“陛下稍待，臣立刻奉膳。”冯铨告退，吩咐上菜。

冯尚书有钱，家里养着一帮仆人，锅里有现成的菜，端上来就行了。

不只能供奉皇帝，还能给亲卫们准备上。

端的豪横。

八碗八碟端来，皇帝尝了两口，见乐师舞女依旧趴在地上，道：“来，接着奏乐接着舞，朕也欣赏一番。”

三人惴惴不安，却只能小心伺候着。

皇帝并未发火，混了顿吃喝，顺了两副金酒器就走了。

这……冯尚书很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延儒爱莫能助。

这行事神鬼莫测，完全没法揣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