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皇帝甩着奏折说道:“强敌方退,危机未消,便食言拖欠赏银,又克扣粮饷,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好吧,被乱军所杀,得偿所愿,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皇帝发脾气,诸臣都憋着笑。
大家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绝对不会笑出声来。
死的是朝鲜国王,看热闹。
“陛下开恩,替臣父做主啊!”李瀇滑跪向前,哭着说道:“军兵谋反弑君,不杀不足以儆效尤,臣请陛下发兵,为臣父做主。”
“好,朕立刻发兵平叛,然后上李倧谥号蠢或者抠,或者又蠢又抠?”皇帝余怒未消,拍着桌子说道:“如此昏庸,岂配治国?朕令他为王,圣明何在,仁慈何在?”
真要是谥“蠢”或者“抠”……不如直接剥夺王位算了,免得影响自己继承王位。
李瀇一惊,磕头道:“陛下,臣父素来恭顺,力抗奴夷,有功与国朝啊,陛下明察啊!”
“舍不得粮饷导致兵变被杀,你说朕该怎么办?”皇帝反问道。
李瀇不知该怎么回答。
银库尚有银四十万两,存粮尚有八万石,急吼吼地克扣,你不死谁死?
这死法委实难看。
“陛下。”冯铨出列道:“朝王李倧筹谋划策,呕心沥血,积劳成疾而亡,其待国朝恭顺有加,可谓纯孝,臣请加其谥号宪文烈武明肃纯孝大王。”
积劳成疾病死的,根本没兵变这回事。
虽然没看到陈新甲与杨威利上的另一份奏折,但是不妨碍冯尚书揣摩皇帝的心意。
皇帝看向李瀇,问道:“卿以为如何?”
李瀇伏地,道:“陛下仁慈,臣替臣父叩谢天恩。”
“拟诏,李倧因抵挡建虏积劳成疾而亡,赐谥号烈,李瀇袭爵,暂留京师。
冯铨,礼部遣员处理李倧后事。”
李瀇呆了一下,道:“陛下,臣父去世,臣当回国尽孝,请陛下开恩。”
这么懂逝,朕成全你!
皇帝看了眼李瀇,道:“朕本意,卿押后回国,免得激化军民矛盾,再生变故。”
李瀇拜道:“臣回国,必然安抚军民,平息变乱,以为来年抵御奴夷。”
“卿纯孝,朕深感欣慰,便如礼部治丧官员一起回国,同时继承王位。”皇帝笑眯眯地说道。
李瀇再拜:“多谢陛下圣恩,臣定不负陛下信重,定与奴夷死战到底。”
“朕相信你。”皇帝没多说,宣布退朝。
诸臣恭送皇帝,各自回衙门,冯铨尚未回到衙门口,皇帝传诏。
立刻跑着去,发型乱了都顾不上整理。
皇帝赐座后,递过两本奏折。
都是陈新甲写的,一本是朝堂上念的,说了李倧被乱兵杀死的经过,另一本是兵变背后的故事。
太无耻了,这么能干这么龌龊的事呢?换我来!
冯铨拜道:“陈新甲为国朝谋长远,不惜背负骂名,实为诸臣楷模,臣请调其回国,以为嘉奖。
臣愿让出礼部尚书位,总摄朝鲜事。”
“陈新甲办得不错,且让他办着。”皇帝起身,背着手道:“你以为李瀇如何?”
那个小崽子啊?心心念念重振朝鲜,全无恭顺之心!
“陛下,李瀇病亡途中,须得重新挑选继承王位之人,幸好江华兵变未涉及诸王子,臣定仔细考察,挑出合适的人选来。”冯铨说道。
很好,很懂事。
皇帝点点头,道:“尚书亲自走一趟,务必办妥此事。”
“臣定不负陛下信重。”冯铨拜道。
冯尚书告退,史尚书求见。
宣。
“陛下!”史继偕顾不得行礼,上前递过奏折,道:“东番急奏,有海盗袭击澎湖,郑芝龙判断,乃是江淮海商伪装,意图分东番水师,各个击破。”
皇帝把奏折看了,陷入了沉思。
二十艘海盗船,当时澎湖岛上只有三艘船,全部被击沉在港口,海盗也没上岸,只轰了两轮。
损失不大。
但是这么挑衅,确实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皇帝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递给史继偕。
《海商背景的官绅名录》
史继偕惊讶地看向了皇帝。
“曹化淳坐镇南京一年有余,基本掌握了南方军事,朕欲遣刘若愚与杨御蕃南下,协助曹化淳镇压南方。
若诸海商不服,朕便遣大军南下,铲除这些士绅,兵部以为如何?”皇帝目露凶光。
辽南大捷,锦州小胜,朝鲜按部就班,半数海商投诚,皇帝怕什么?
不演了,摊牌了!
“陛下,兹事体大,臣以为当由内阁与六部共同商议。”史继偕说道。
这可是影响一半江山稳定的决策,可不敢冲动。
不一刻,内阁与六部聚齐。
“如此大逆不道,臣以为当发兵剿灭!”冯铨拍案而起大喝道。
皇帝想开海不是秘密,冯铨为了讨皇帝欢心,当然鼎力支持。
反正他家没参与海上贸易,收不收税甚至海贸会不会被朝廷垄断,都没影响。
“陛下。”袁可立说道:“袭击澎湖者,必诛!然而开海关乎国朝千年大计,涉及者众多,当开大朝议商量。
朝廷实力,不足以强力推行,非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不可。”
“臣以为首辅所言甚是。”徐光启说道:“郑芝龙等人实力强悍,或可平灭叛乱,然而海岸绵长,难以全顾,若是贼人分兵袭扰各处,只怕黄河以南钱塘江以北之间,处处烽火。”
“陛下,臣请南下协调此事。”李标请命。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东林党一员,如今身为阁老,怎么也要拉党羽们一把。
李标没看皇帝的小本本,但是他知道东林党人与海商的牵扯有多深。
只要说服东林党,大概这事就能解决了。
“陛下,李阁老独木难支,臣请同南下,尽力促成开海。”韩爌起身道。
他比李标资历更老,人脉更广,办这事肯定更方便些。
朱由检敲着桌面思考一阵,道:“海贸利润丰厚,确切数量尚无统计,然而朕估计,应该不低于千万两。
银子如流水般进来,朝廷却无一丝一毫收益,天下间岂有此理?
前次袭击胶州造船场,朕忍了,今次又袭击澎湖,岂可再忍?
二位辅臣南下,晓谕诸海商。
开海,势在必行,收税,理所应当。
朕意,进口粮棉铜铁矿,免税,其余一成起征,如玉石、象牙、犀角等奢侈品,按倍起征。
禁止粮棉出口,其余按国内需求与海外售价核定税额。
若是能接受,可以细谈,若是不能接受,便让他们做好被连根拔起的准备。
无论如何,把袭击澎湖者交出来,等候朝廷发落!”
皇帝起身,指着地图说道:“锦州辽南牵制,建虏无力南下,陕西山西灾情略缓,无虞民乱。
朕可派十万大军南下,谁能抵挡?
若是冥顽不灵,拼得半壁江山动乱,朕也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陛下放心,臣便是拼了老命,也会促成此事。”韩爌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画着地图,道:“成祖时,郑和下西洋才到哪里?
如今远洋贸易,西至泰西东至美洲,非民间广泛参与不可。
前提依旧只有一個,纳税。
他们不给朝廷纳税,就要给海盗、红夷缴保护费,让他们自己考虑清楚。”
“陛下。”李标说道:“臣以为,诸海商到底是国朝子民,其中多数是恭顺的,只要把朝廷政策说透,不难解开此结。”
“朕自然是相信辅臣的。”皇帝说道:“然而利欲熏心,诸海商未必跟辅臣讲情面,此次南下,带两万大军同行,有备无患。”
“臣遵旨。”韩爌李标应下。
带大军同行以壮声威,谈起来也容易,不然都以为朝廷没实力呢。
商议既定,韩李二人收拾行礼,皇帝降诏,以刘若愚为南京副守备太监,杨御蕃为南直隶总兵。
不就是拼决心吗!
皇帝做好了东南沿海不宁的打算,各士绅可是做好了抄家灭族的打算?
这个时候,皇帝才庆幸把建虏引去了朝鲜。
若是如同原历史上一般,建虏入关,天下之师勤王,皇帝还敢放狠话吗?
南方粮饷被掐断,分分钟凉凉啊。
现在就没这个顾虑。
别看皇太极所向无敌,那是因为动作太快,朝鲜百姓还没反应过来,最主要的是建虏还没来得及作恶。
等百姓反应过来,必然是各种反抗。
到时候,建虏想南下也没这个精力。
熬过两三年,建虏收拾了朝鲜,大明收拾了海商,大家扳手腕,看谁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