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黑,覃二荣推开了门,挑着担子到了大街上。
踏踏踏~
一队军兵经过。
整齐划一。
待其经过,覃二荣扶着扁担,往自己摆摊的地方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必然碰到军兵,中间还有应天府衙役和锦衣卫的随机巡逻。
防卫如此严密,宵小远遁。
孝陵失火,皇帝遇刺,应天府都疯了,老鼠洞都得捅两下,生怕里面藏了人。
摆了摊子,挑开煤炉封火门,旁边一辆推车过来,开始摆摊。
时间还早,路上没什么行人,自然就没有生意,左近摊主免不得聊了起来。
“原以为皇帝南下应天,总要带来些生意,这群军兵倒好,除了值守巡逻跑步,硬是不出营门。”
“不扰民就偷乐吧,真拿了你的,你敢要钱?”
“那不能,天子亲军,讲究着呢。”
“是啊,皇帝治兵有方。”
“打仗也厉害,那群逆贼偷袭,皇帝反手召唤出两条火龙,当场全灭了逆贼。”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孝陵大火迟迟不灭,皇帝朝天一指,下雨,马上就下雨了。”
“哎,看,刘宪台,今天怎么这么早?”
“你不知道吧,今天要上朝的,皇帝来了嘛。”
刘宗周当做没听到,安步当车,到了宫门前。
宫墙斑驳,看着十分陈旧。
文武百官各分队列,都是心事重重,没有人窃窃私语。
不一刻,太阳出来,初冬时节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上朝。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龙案上的太阳斑点,又看向下面的臣子。
是,南下前降旨,皇宫只需要打扫一遍,无需修缮涂漆,但是大殿里十多处光斑……
群臣也发现了这事,各个低头不吭声。
皇帝打破沉默,道:“每年大笔的维护费用,你们是不是只买了几个盆,用作下雨天接水?”
“工部未接修缮汇报。”工部尚书杜士全一推二六五。
司礼监不提需求,工部尚书也不能成天进宫溜达,哪能发现问题呢?
皇帝冷笑一声,道:“朕不是针对哪一個,而是说在场的所有人,没一个称职的。”
留点面子,文明用语,就不说南官都是“腊鸡”。
“臣知罪。”诸臣拜下。
“梅氏私用皇家礼器,梅圣宇盗窃孝陵礼器,勾结许兆延盗采孝陵树木,又纵火焚烧孝陵。证据在此,尔等可有疑议?”皇帝轻轻挥手,亲卫把文书供状送了上来。
“陛下,梅氏世券免三死。”钱龙锡声音空虚。
真不想说话,但世券是礼部在管理。
职责所在,不得不说。
本来皇帝就是为了削他们,该说的不说,又是罪状一件。
皇帝问道:“尔之意如何?”
完了,连“卿”都不用,只用“尔”,彻底完了。
群臣内心哀嚎。
钱龙锡说道:“私用礼器,一死,盗窃礼器,二死,盗采孝陵树木无数,三死,世券实销。
纵火,大不敬,无可恕,当诛九族,至梅永贞起,开棺扬尸。”
皇帝环顾诸人,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臣附议。”诸臣拜下。
有意见的都在牢里关着呢,发不出声音。
“案宗签名,以为铁证。”皇帝挥挥手,立刻有亲卫捧着笔墨进来。
没有一个南京二十衙的太监伺候。
皇帝是彻底不信南边宦官了。
都敢放火烧孝陵,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还是亲儿子们可靠。
等大臣签了名,皇帝说道:“梅圣宇许兆延二贼,大逆不道,凌迟,三族斩首。
孝陵卫与神宫监上下或为同犯,或者协助,皆知情不报,有品级者,斩首,抄家,三族流放皮岛,无品级者,流放皮岛。”
“陛下圣明。”诸臣拜下。
皇帝又道:“孝陵披火,建筑皆毁,势必重建,然国事艰难,国库内帑尽皆空虚,尔等有何良策?”
“陛下。”刘宗周出列,道:“臣上任至今,两年有余,毫无建树,致有圣驾遇刺,孝陵披火之事。
臣有罪,请去辞,并清退重起后所领俸禄,以为太祖略尽孝心。”
“你为都察院长官,未见弹劾孝陵卫与神宫监玩忽职守,未曾监察不法,不能发现阴谋潜藏。
自复起为南京都御史,潜心学问,全不顾本职。
你说自己毫无建树,确实没错。
准奏。”皇帝干脆同意。
见刘宗周谢恩,其他文武呆了。
不是说好让藩王承担一切的?
你这样搞,我们很难办啊!
你刘宗周是魏忠贤下狱后出来的,满打满算两年时间,一千多两而已,你自己清正不贪,可能拿不出来,但是门生子弟众多啊。
我们怎么办?
在南京混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一下子吐出来,全家喝西北风啊。
皇帝看着诸人,沉默不语。
作为大家长,肯定不能苛待宗室,所以藩王捐银助工这事要让别人来提。
亲亲之谊嘛。
果然,曹尔桢出列,道:“太祖受惊,诸藩难安,臣以为此乃诸藩表达孝心之时。
臣请令诸藩献银助工,至就藩年计算,一年两千两。
今出五服者削爵,然宗室爵位依旧众多,其仰赖太祖恩德,世食朝廷俸禄,享绵延富贵,同样当尽孝心,臣以为,宗室当献三年俸禄,以表孝心。
陛下,宗室皆太祖之后,若抗拒此令,皆大不孝,当除籍削爵。”
“臣附议。”
哗啦啦又是一片。
干宗室什么的,最爽了。
更爽的是,一下子入账大几百万,皇帝就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虾米的钱包了吧?
皇帝说道:“周王、桂王移封未久,产业初起,无甚积蓄,无需出钱,其余宗室藩王,照曹尔桢言,尽孝。”
桂王没钱是真的,周王可有钱了……
韩爌纳头便拜,道:“陛下体恤宗室,臣佩服。”
“陛下圣明。”诸臣又拜。
“仅凭宗室藩王,恐怕难以支应,诸卿可还有其他良策?”皇帝又问道。
太贪了!
大几百万近千万还不够,打算把神道换成银砖啊?
没人说话。
给你们机会,把握不住啊。
皇帝暗暗冷笑,道:“朕出扬州渡江时,有贼子刺杀,贼首沈富甲已经招了始末,尔等且看卷宗。”
有亲卫分发。
自知会被凌迟,沈富甲为了少吃苦头,招供的很痛快。
从诸海商背叛追杀到筹谋报复,再到实施,脉络分明。
其中涉及到一些人。
比如各藏身之地的主人,粮食提供者,买卖船只的,出售火药的,出售药材……等等,涉及文武,牵连甚广。
“启奏陛下。”耿仲明进来,拜道:“右辅朱燮元、阁臣郭允厚、都察院左督御史毕自肃……等,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龙口雅等至宫门外,请觐见。”
“宣。”
诸人依次进来,行礼后,皇帝道:“从接到通传不过四日,诸卿便赶来,辛苦了。”
朱燮元道:“臣不辛苦,臣只恨未能伴驾左右,手刃逆贼。臣请主持查办刺驾与纵火二案,以尽臣之本分。
国朝二百余年,未有如此恶劣之事,不严办无以正法纪,不严办无以慑不臣,不严办无以显皇威。”
“臣请陛下安坐,此两案交付右辅与臣查办。”郭允厚拜道。
韩爌听出两人杀气腾腾,担心株连太多,劝道:“右辅,郭辅臣,两案已经查清,并无疑虑处。”
“此言差矣。”朱燮元道:“陛下身负社稷,此次无恙,焉敢保证下次依旧无恙?
此次查办,除恶务尽,宁枉勿纵,定然让宵小不敢再起心思,彻底杜绝阴谋。”
我草,疯了!
南京各部司,大小官员过千,真论起来,一个失察绝对跑不了的。
真要宁枉勿纵,革除功名都是格外开恩。
绝对不能这样干。
惠世扬出列,道:“朱燮元为国朝右辅,位高权重,却说出如此无视法纪之言,不配当辅臣,臣请去其职。”
范济世出列道:“朱燮元郭允厚欲兴大狱,排除异己,臣怀疑其二人要做权臣,甚至要谋朝篡位。”
“荒谬!”毕自肃说道:“右辅总督五省,兵将十万,钱粮无数,水西平定即奉诏回京。
掌控地方时尚无野心,何以到了陛下近前而野心昭彰?
且陛下早有明旨,弹劾者须得实证,诬陷者同罪论处,范济世,你是要弹劾右辅谋朝篡位吗?”
“强词夺理。”钱龙锡说道:“范尚书只是秉公直言,如何就是构陷?你随朱燮元而来,焉知不是同谋?”
“即便不是谋朝篡位,亦有架空陛下之意图……”
这一刻,南官空前团结。
不求把朱燮元打下去,毕竟是皇帝钦点的心腹,但是抓住他话中漏洞往死里打,把再次严查这事给搅黄。
此乃围魏救赵。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道:“右辅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心忧国事而言语失当,无需纠结。
拟诏,授朱燮元尚方宝剑,主办刺驾案与纵火案,勿枉勿纵,从严从重,依法办理。”
朱燮元趁机摆脱纠缠,道:“臣必不辜负陛下。”
“陛下明察……”曹尔桢还想挣扎。
“够了!”皇帝喝道:“朕已经有了决断,尔等还反对,莫非是心中有鬼?”
诸人不敢再哔哔,拜道:“臣谨遵圣谕。”
“韩爌。”皇帝点名。
“臣在。”
“右辅、郭阁老南下,宪台、刑部、大理寺卿随同,中枢空虚,阁老返京主持朝政,留李阁老协助查办两案。”
“臣遵旨。”韩爌偷偷瞄了南官们一眼。
哥尽力了,奈何皇帝调我回去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南官们都在内心哀嚎。
就李阁老一个人怕是拉不住朱燮元,说不得就要杀得人头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