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袁可立一把掀翻桌子，笔墨纸砚散落了一地。

首辅的办公桌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重逾二百斤，文弱一点的人真掀不动。

首辅年轻的时候是弓马娴熟精通剑术的存在，但是到底年老了，能把桌子掀了，可见其愤怒。

徐光启把桌子拍的砰砰响，叫道：“派遣大军南下，荡平一切魑魅魍魉！”

“不能饶恕！”黄克缵义愤填膺地说道：“调集重炮，杀！”

袁可立喘了口气，道：“本想着给他们留点面子，安然退休就是，却不想放任奸贼刺杀圣驾。

如此不忠不孝，当除恶务尽。

右辅，郭阁老。”

两人拱手，道：“首辅吩咐。”

袁可立杀气腾腾地说道：“你带队，各部司派遣干员，清查南京各部司账册文书，但凡有错失，按律法办。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东厂、锦衣卫，查办圣驾遇刺与孝陵失火案，凡是牵扯其中者，轻微者，族，余两族流放，主使者及主犯，诛三族，流六族。

特别注意，如此大股贼人潜藏，必有隐瞒不报者，揪出来，以包庇遮掩论处，同族。

失职者，诛，抄家流放，绝不宽宥。”

“没问题，一定督促严办，宁杀错不放过。”朱燮元应下。

郭允厚说道：“首辅放心，若是陛下心慈手软，我一定全力劝谏。”

韩爌李标办事能力没得说，但是性格宽厚，又有东林背景，很难大开杀戒。

徐左辅不善人事，李国普同样宽厚，黄克缵年纪太大。

朱燮元可是杀贼如杀鸡的存在，而郭阁老只认钱不认人，最爱革职抄家，两人合作，定能杀的江南人头滚滚。

“首辅，是否在调一部军兵南下？”徐光启问道。

袁可立略微想了下，道：“让王世钦领三千兵，随同右辅与郭阁老南下，再告诉茅元仪，调炮舰入长江。

户部再出三十万两，供陛下招募新军。

传书孙承宗、卢象升、洪承畴、张可大，各选五百兵，编入新军。”

“我干嘛？”毛枢相不自觉地问道。

“你闲着没事，巡视一下九边。”袁可立说道。

“好……”毛文龙忽然反应过来，瞪向了袁可立。

当年在登州还叫我“振南”，如今平起平坐了，就叫“你”？

礼貌呢？尊重呢？

毛文龙想发火，看到倒在地上的桌子，再看看自己的髀肉，颓然地坐了回去。

“即日起，兵部设军律学堂，召秀才举人入学，教以军法，授以忠义，学成并考核合格后，外放各地军伍，教导诸军忠君爱国之道。”袁可立又补充道。

商议妥当，各人散去准备。

胶州湾，东郭灵梦指挥着船队缓缓停下，巡逻船核实了身份，立刻派出拖船，带战舰入港。

茅元仪匆匆赶来，骂道：“让你出海试一试性能，你却漂到失联。

陛下南巡，亟需护卫，却无法找到你，你对得起陛下吗？”

“什么，陛下南巡？”东郭灵梦大惊失色。

“你以为我骗你？”茅元仪努力克制着，免得打一巴掌呼死他，道：“罗腊多已经南下，护驾之后往琼州去。

你现在南下，护送一部分工匠去顺天和琼州。”

“好，待我补充了弹药，即刻南下。”东郭灵梦说道。

茅元仪一愣，问道：“海试，为何要补充弹药？”

海面上空荡荡的，打炮无需担心误伤，但是千篇一律的海水，没有参照物无法判断弹着点，其实不适合练炮。

“不小心漂到倭国，想着严水生家财，就……”东郭灵梦稍微修改了说辞。

“让你海试，你倒好，居然想挑起两国大战！”茅元仪更气了。

打倭国当然没问题，但是就两条船……似乎也没问题。

当茅元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时，再看看俘获的船只，立刻没了火气。

茅元仪想了片刻，道：“把银子和贸易协定带上，孝敬陛下，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得能再建一个船厂。”

东郭灵梦放下心来，让补充弹药食水，同时把船身清理清理。

水手需要休息？

不需要。

胶州水师培训基地，可是有诸多新丁嗷嗷叫着要上船。

南方，沈富甲已经被带到了应天府，就关押在大校场的军营里。

除了少数人，大部分南官们并不知道罪魁祸首已经被擒获。

当然，皇帝顾不得审问沈富甲。

一步步往独龙阜上走，以皇帝为基准，两侧军兵绕成两圈，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危险。

半日小雨，明火浇灭，只有些许白烟。

劈开，碾碎，盖上土，保证不会死灰复燃。

看着残留的树根，皇帝叹道：“二百余年，草木枯荣自有定数，然而看这些，细只及臂，粗不过腰，可有百年良才？”

徐应元说道：“天子脚下，煤山都能被盗采一空，应天遥远，监守自盗不足为奇。”

“想永乐时为造宝船，成祖下令广植树木，待臣清查，一棵不见。”曹化淳摇头。

闲谈中往上，到了半山腰的孝陵主体。

明楼已经塌了，里面木柱支撑的建筑一个不剩。

军兵陆续进去，开始清理废墟。

想当年修建孝陵，发动军民十万，耗时二十五年，毁灭却只用了四天。

想到重建的费用，皇帝不禁有些发愁。

徐应元难得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道：“万岁爷，南官失职者罚款，渎职者抄家。”

耿仲明说道：“臣以为，天下诸藩王都是太祖后裔，当尽孝心，不如以就藩年限计算，一年算两千两。不足则不孝，当削藩。”

“这個可以，先记下。”皇帝点头。

太祖二十六子，分封并传承至今的藩王有秦晋周鲁楚代肃庆岷韩沈十一家，按照耿仲明的提议，这十一家就要提供五百万两。

很难不心动啊。

最妙的是，这群家伙没有沈富甲的能力，搞不了事情……哦，周王能搞事，但取决于周世子的态度。

以皇帝对朱恭枵的宽容爱护，不仅不会搞事，还会劝其他藩王不要搞事。

而且以孝敬太祖为名，由不得诸藩说不。

韩爌李标等人跟在后面安静地听着，沉默不语。

“陛下。”孙繁祉快步走来，道：“发现了两处火药燃烧的痕迹。”

皇帝精神一振，道：“走，过去看看。”

两条烤黄的线，哪怕在废墟残骸掩盖下依旧很明显。

确凿无误。

孙繁祉是孙祖寿的儿子，勇武没继承到，文化却超过不少，若非其为武将后，应该是可以取个功名的。

进入京营后，他长期泡在军器监帮助研发火药，对火药燃烧产生的痕迹了如指掌。

“陛下，这里。”又有人叫道。

一个倒扣的碗下面，有几滴油。

不是祭祀的香油，而是军用火油。

这可以算是铁证了。

孝陵里出现火油，除了纵火还能为什么？

很快，搜山的张承恩来汇报，有三条火药燃烧的遗迹，山顶被炸出来的坑，确实是火药炸的，周边有挖掘的痕迹。

大概是贼子以为雷打在地上跟火药爆炸一样会有很大的坑，因此往下挖了些。

孙繁祉根据深度推测，用的火药在三百五十斤左右。

以此再推测爆炸声传播的范围，走访百姓确定，火起当日，范围外未闻雷声，内里只听到了一声。

证据摆在面前，皇帝看着诸南官。

“陛下，臣请逮捕梅氏全族并奴仆，许兆延亲近心腹，仔细审问。”刘宗周说道。

“臣附议。”一片应和。

梅圣宇和许兆延两个人干的事，可完全没跟其他人商量，诸人踩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先把二贼家眷奴仆亲族逮捕，审问待废墟清理完毕再说。”皇帝说道。

“陛下圣明。”

诸人只能等着被安排。

废墟清理花了五天时间。

不需要核对文书，一眼就能看出礼器数量不足。

金银铜铁玉即便融化，也不能消失不见。

紧接着，掘开梅圣宇祖梅永贞之墓，发现有孝陵礼器陪葬。

“挖，全部挖了！”皇帝气极而笑，下令挖开梅永贞之后所有梅氏人的墓。

太祖驸马梅殷，辅佐建文帝抵抗成祖，面对招降时割掉了成祖使者的耳朵鼻子，后来继续做官，被推下水淹死。

梅永贞是梅殷幼子，首任孝陵卫指挥使，第二任是外姓，成祖觉得到底是太祖女婿、自家的外甥放心，因此以梅氏世袭孝陵卫指挥使。

却没想到梅永贞记恨父亲冤死，拿太祖撒气。

偷盗并私用皇家礼器，形同谋逆，加上变卖的，哪怕梅永贞都是要族八族的，何况梅圣宇已经出了十服，如今跟皇族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