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袁崇焕推开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说安南炎热,然而不过初冬,早晚寒意明显,待冬月腊月,只怕有霜雪。”袁崇焕忧心忡忡地说道。
牟海奇接道:“我爹说,他小时候就不用穿冬衣,一件厚衣裳足够,大约从万历。三十年年前开始,冬天越发寒冷,常见冻毖者。”
“是以要南下,安南再冷,一年两收是能保证的。”
忽然之间,袁崇焕理解了皇帝。
再这么冷下去,怕是长江以北都没法活了,不往南打怎么办?
牟海奇笑道:“好在南方诸国贫弱,若非山高林密,末将只带三千人就能杀个对穿。”
“山高没办法,林密的话……”袁崇焕笑了。
其实工钱开够,不周山也能挖掉,就不要说树木这类价值颇高的玩意了。
“总督。”亲兵飞奔到近前,道:“郑柞押运着五万石粮食到来。”
袁崇焕与牟海奇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是五万二千石,因为明军往回运是有损耗的。
到了城门口,郑柞从袖子里抽出手,行礼道:“总督,首批粮食已经运抵,请总督查验。”
袁崇焕挥挥手,立刻有军兵取来大称和尖锥。
一石一袋,不可能全部过一遍,百抽一,只平均误差不超过百一,便算足量。
再具体就是粮食要足够干燥,不能掺杂泥沙,不能是腐粮。
实际上,除了不踢斗,就是按照国内收税标准定的要求。
郑柞一点都不担心。
为了防止明军找借口赖着不走,他可是下了大功夫的。
军兵忙碌中,郑柞回头看了眼运送粮食的一万五千军兵,又打量着洞开的城门,眼珠子直转。
“要不要偷袭?”郑柞暗暗地琢磨着。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些年跟阮氏打出了脑浆子,都被掏空了。
虽说拿下了莫国大部分地盘,但是抄获并不如预期。
莫氏也是穷兵黩武的存在,不然不至于穷到去抢大明。
所以郑柞真心想干掉袁总,凭实力收回谅山。
忙到傍晚,粮食交割,郑柞茶水都没喝到一口,领着车队回去。
“总督,刚才看那厮眼睛乱转,很不老实,怕是心动了。”沈寿岳说道。
袁崇焕笑道:“告诉兄弟们警醒着点,别被鱼给吞了。”
“总督,我军兵力不足,为何还要引诱郑氏来打?”牟海奇问道。
“还不是安南给的有点多,总督觉得再动手不好意思,因此示之以弱嘛。”沈寿岳笑道。
牟海奇竖起了大拇指。
要不还得读书人当总督呢,这心够脏。
占了人家的地,勒索人家的粮,还要别人主动动手,好继续打下去……
袁总也不想啊。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拿人手短,纵使有千般理由,拿了安南的钱粮再去打安南,道义上总是说不过去的。
为了良心上好过,还是钓鱼执法吧。
“剩下的钱粮怎么办呢?”牟海奇不太想这么快打。
等粮食收回来再打才好啊。
“直接抢吧。”袁崇焕惆怅地说道:“升龙那边多平原,人口同样不少,不清理一遍,怎么给将士们分田分地?
我已经上奏陛下,请调两万朝鲜兵南下,负责此事。
一個人头一亩地,多劳多得,想来他们会动力十足的。”
不只脏,还毒!
牟海奇庆幸自己跟了袁总,脏活有人干,功劳自己领,美啊。
“总督~”一兵奔来,道:“陛下诏令,斩杀莫氏父子,以儆效尤。”
袁崇焕接过一看,确实是杀莫氏父子的。
皇帝没有看土酋跳舞的爱好,杀了拉倒,免得东虏西虏蛮夷觉得得罪大明的后果不严重。
“总督,要不末将亲自动手?”牟海奇跃跃欲试。
这可是朝廷册封的国王,数量稀少,砍起来肯定过瘾。
“不急,不要吓着郑氏,等他们动手了再砍。”袁崇焕说道。
“若是郑氏不动手如何?”牟海奇问道。
“到时候再看,不着急。”袁崇焕摆手。
莫氏父子就在大牢里,先钓郑氏。
“等等。”袁崇焕忽然说道:“发文福建浙江,购买棉甲回来,有备无患。”
“好。”沈寿岳应下。
谅山这边寒月只是早晚寒气,南直隶这边已经下开了雪。
“陛下,要不要歇一歇?”耿仲明问道。
皇帝抬头看了下远方,道:“前面就到了,告诉大家,坚持一下。”
很快到了一座荒山前。
确实很荒。
“陛下。”孙繁祉迎过来,道:“臣领诸兵查探了方圆五十里,就这片区域最为异常。”
没有开垦的痕迹,但是草木低矮,一点都不像江南之地。
最重要的是,孙繁祉手里的指南针跟抽风一般,滴溜溜转个不停。
指南针,如今明军队长以上人手一个,李广羡慕到哭。
“走,去看看。”皇帝轻轻踢马。
张承恩看了孙繁祉一眼。
“放心吧,兔子洞都被捅过了,绝无危险。”孙繁祉拍着胸口保证。
夏天的时候不敢把话说满,冬天蛇虫蛰伏,手拉手搜过去,根本不可能有危险。
嗯,江面上的罗腊多要是脑袋进水,想轰皇帝两下,得和监管的军兵火并一场。
刚到山脚下,一骑飞奔而来,道:“紧急军情,一波百余人杀来。”
“草,什么猫狗都敢来撩拨虎须!”张承恩怒喝道:“兄弟们,上马,让逆贼见识我们真正的实力。”
“护驾。”耿仲明大喝中,五百骑把皇帝围拢中间,摆出了突围的锥形阵。
山上军兵忙着给火铳火炮装填,准备迎敌。
四千马军中,有一千骑马运动的铳炮手,绝对精锐。
“没必要紧张,区区百余人罢了,不值得。”皇帝弹着弓弦说道。
“有备无患,万一是逆贼前驱呢?”耿仲明说道。
“无论如何,陛下安全第一。”孙繁祉说道。
张承恩领着五百骑到了事发地点,只见数百马军围着五十余人,虎视眈眈。
其他贼人?
杀了。
周围斥候游骑集结,一个冲锋就解决了。
“尔等何人,居然敢刺杀圣驾!”张承恩大喝道。
“将军误会啊,我等是酒贩子,只是为了酒水火并,不知道皇帝来此啊。”
“将军明察,我等冤枉。”
“是啊,我等为了抢夺市场火并,绝不敢觊觎圣驾。”
纷纷叫屈。
一片和谐。
酒贩子火并,拿到官府最多杀头,打点一番就流放,刺驾可是要三族起步的。
张承恩不置可否,坐在马上安静等待。
不一刻,游骑来报,周围没有敌人,倒是发现了不少酒。
“带回去,仔细审问。”张承恩依旧警惕。
先回去告诉皇帝,危险解除。
“私酒贩子?”皇帝感觉诧异。
张承恩回道:“尚不能确定,须得押解当地官府进一步调查。”
“陛下,臣去审问?”雷跃龙问道。
“可以,送十个过来挖坑。”皇帝吩咐道。
“要把他们埋了?”雷跃龙下意识地问道。
太残暴了吧,人互相火并,不至于活埋啊。
“想什么呢?”皇帝敲了敲雷跃龙脑袋,道:“找铁矿啊,挖坑埋火药,往下炸,见到铁矿就让他们挖矿修路。
这里距离江边三四十里,估计要开条运河,先搜罗一帮游侠酒贩子来。”
“陛下英明。”雷跃龙拱手赞了一句,审酒贩子去了。
到了监押处,雷跃龙点了十五个出来,又豪横地说道:“全部分开,单独询问,这十五个赶去山顶挖坑,敢隐瞒的,全部拉上去埋了。”
立刻开始。
十五人亦步亦趋,流着泪上了山,接过铁锹锄头铁镐,开始挖坑。
这些家伙事可以拼一把了,奈何官兵不讲武德,不只火铳,还把炮口调了过来啊。
挖呀挖呀挖。
下面,雷跃龙问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是酒贩子。
酒税开征,城镇里面私酒禁绝,广大农村里依旧有大把酿酒喝酒的,有利润,就有争端。
而这群里,一边是建阳卫官兵,另一边则是豪强豢养的游侠。
“官兵贩酒就算了,还打不过游侠,腊鸡!”皇帝很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又感慨道:“短短几月,便有如此规模的火并,不得不防啊。”
唐朝王仙芝黄巢,宋朝有范汝为,元朝有张士诚,这些都是私盐贩子出身的巨寇。
私盐利巨大,从业者一边与官兵争斗一边与同行火并,能够在这一行站稳脚跟的无不是有勇有谋的存在,机会合适蛇化龙,扶摇直上。
到了本朝,没了。
盐商直接控制参盐源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没私盐贩子的机会。
从这方面讲,盐商维持了社会安定。
但如今,皇帝亲手造出来了私酒贩子这个群体来。
看他们火并的规模,不说出现黄巢张士诚,范汝为这样的很可能出现的。
宋高宗建炎四年,范汝为以五十人起事,占据福建建州,兵锋入江西,前后闹了一年多方为韩世忠击败。
范汝为有机会成为张士诚的,奈何在实力尚未巅峰就在招安和单干之间犹豫不决,最终兵败生死。
要是私酒贩子之中出现一个范汝为,皇帝非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不可。
“问题不大,自古未有私酒贩子成大事者。”皇帝安慰自己一句,让传召本地官员。
这里是后世马鞍山铁矿大坑所在地,要开矿,肯定得当地官府配合。
嗯,出来并不是为了寻找铁矿,毕竟不会有人拿指南针当探矿仪用,主要还是为了体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