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太平府陈仁锡……”
轰~
巨响传来,吓得陈仁锡身体一抖,没能流畅地完成礼仪。
“免礼。”皇帝安慰道:“不是朕吓唬你们,是开矿,铁矿。”
有铁矿才怪!
吓唬人就直说。
陈仁锡暗暗腹诽一句,陪着笑说道:“陛下天命眷顾,说有铁矿必然是有的。”
皇帝看出他不信,没有解释,道:“沿途过来,见番薯玉米种植不多,何故?
须知粮食乃立身之本,百业之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臣懂,奈何种苗不足,徒呼奈何。”陈仁锡垂首道。
皇帝点头,又问道:“三年大考,以番薯玉米种植面积为第一,卿可有把握?”
“臣尽力而为。”大概觉得自己应答不得体,陈仁锡急忙补救道:“只怕有官员为政绩,全部种植番薯玉米,而无稻麦。”
“只要百姓能吃饱,则无后患,此行为便不能算急功邀功。”皇帝说道。
完全不担心地方官强制推行。
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填饱肚子。
至于稻麦……几千年的饮食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朕至此,偶遇两帮私酒贩子火并,此等情况多吗?”皇帝问道。
“臣失职,不知详情。”陈仁锡低头。
皇帝等他解释。
“只要百姓不来诉讼,官府并不干涉,皆好勇斗狠之辈,死伤自理。
且其专注争夺卖酒之地,无暇滋事,只要不强迫骚扰百姓,臣乐意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此间原因复杂,包括酒贩子行迹诡秘难以截获,地方豪强阻碍,府衙人手不足等。
归根结底,还是执法成本远高于收益。
而且臣研究后发现,火并局限一地,少有跨越县境者,待一年半载垄断完成,火并自然平息。”陈仁锡解释了自己的观点。
“很有道理。”皇帝点头,道:“然而卿忘了,百姓需要安定,国家需要稳定。”
懂了,你慌了!
陈仁锡说道:“酒不是盐,非日常所必须,价高了,百姓不买,价低了,利润微博。
且酿酒无难度,几乎家家户户可酿,且酒水难以运输,路途遥远则利润不低运费,因此最多垄断几个乡镇,难以向外扩张。
诸般因素决定,酒贩子中难以产生豪强,些许地头蛇亦难做大,绝不会有黄巢张士诚之辈诞生。”
这個解释很有说服力。
经济决定结果。
酒水的价值密度太低。
“陛下。”雷跃龙捧着块矿石快步跑来,叫道:“出矿了。”
红中有绿,标准的铜铁伴生矿。
“走,过去看看。”皇帝露出了笑容。
真出矿了?从来没听过当涂有矿啊。
陈仁锡等官愕然。
跟上。
到了山顶,只见一个颇大的坑,坑里坑底下四十几个酒贩子忙着把乱石往上搬。
忽然,坑边一个石头滚落,下方一个酒贩子躲避不及,正砸在脑袋上。
四分五裂,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酒贩子们一阵骚乱,聚拢了过去。
砰~
一声铳响。
一个酒贩子叫道:“官爷,出人命了。”
“我看得到。”康大民叫道:“选两个人拖上来埋了,其他人继续干活。”
“官爷,我们的命不是命吗?”有酒贩子叫道。
“火并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康大民接过一支火铳,道:“再啰嗦,全部格杀!”
“杀……”
砰~
啊~
口放狂言的家伙一声惨叫,倒地不动了。
其他人不敢啰嗦,抬尸体的抬尸体,干活的干活。
短短两天,已经死了十个。
其实死亡率不至于这么高,主要是官兵没把这群家伙当人用。
有勇气火并,没勇气忠君报国,腊鸡。
死了干净。
酒贩子们当然怨念很深,但是下矿可能会死,反抗肯定会死,其实不难选择。
陈仁锡缓过神来,拜道:“陛下,暴虐无道,国必亡也,请陛下改正。”
“陈知府。”雷跃龙悠悠地说道:“此贼于野外火并,冲撞圣驾,死不足惜!”
陈仁锡腿一软,当即瘫在地上,又连忙端正跪姿,俯首道:“臣失职,陛下降罪。”
镇江知府以及以下官员何在?
大牢里待勘。
除了何腾蛟侥幸撞了大运,其他人都被下狱了。
万万没想到不开眼的贼子又来冲撞圣驾。
“此乃意外,不必在意。”皇帝说道。
右辅在意啊,你又不管!
陈仁锡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使用,必然怀怨,不能与普通矿工同用,免得滋生不满。
待矿坑清理,臣请调去清理河道,以为运输矿石用。”
就没好说直接打死。
皇帝道:“卿的八编经世类纂写完了没?”
皇帝知道我在写书?
陈仁锡不喜反惊。
东厂触角之深,果真深不可测!
陈仁锡克制着惊骇,道:“已经完本,正在校对。”
皇帝点点头,道:“你为太平府主官,需协助开矿,此过程中,要研究其中的经济问题。
经世济民,富国强兵,朕很高兴有你这样的人才,但是要专精。
你若是能从中悟出解决矿税的办法,则可封爵。”
如今思想混乱,所以徐左辅等人投身天主教,而士大夫们学游侠玩搞基,但在乱糟糟的思想潮流下,其实还有一股政治趋向。
经世济民、富国强兵。
八编经世类纂以摘录奏疏和公文为主,内容涉及铨政、历法,赋役、荐举、漕运、盐课、商税、军伍、屯田、边防、舆地等,其目的就是想经世济民,富国强兵。
但是太多太杂,难成经典。
皇帝希望陈仁锡专注点,最好能开创经济学,成为专业的经济学家。
陈仁锡不知道皇帝对他的期望,纠结片刻后,说道:“陛下,矿税之害,万历年间已经展现无遗,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矿税无害,害在于贪,税监与士绅皆贪!”皇帝冷笑着说道:“人性本贪,难以禁止。
所以朕想收天下矿产归于皇家所有。
朕提大军荡平宛平士绅豪强,收诸多煤矿为皇家所有,设官治之,京师百姓无柴草之忧,宛平矿工温饱无忧,而内帑年入十万有余。
开滦煤矿开采以来,京畿山海关宁锦皆不惧寒冬,矿工依旧无怨,而内帑年入三十万有余。
而观天下私矿,所肥者士绅豪强而已,国贫民苦。
卿以为,收私矿为皇有,岂非必要?”
但凡用心国事的,都知道皇帝说的没错。
但是矿主不同于海商,他们都在陆地上,操起家伙就是军队,危险性很大。
陈仁锡沉默片刻,道:“陛下,此事牵扯众多,若是不慎重,怕是动乱遍地。”
“卿多虑了。”皇帝哂笑道:“曾经朕以为矿主动不得,然而宛平之事让朕看明白了,矿主不足为虑。
他们既争不了天下也救不了天下。
平日里待矿工如奴隶,若是矿工手里有了家伙,第一个就干他们。
只要朕用人妥当,天下矿工皆朕拥趸,些许矿主敢滋事,自寻死路而已。”
“陛下所言甚是。”雷跃龙点头。
他是善后的,很有发言权。
要好好对待矿工。
他们有组织有纪律,真要有个狠人发动矿工叛乱,尤其是铁矿可以很快变成兵甲,就会比一般民乱难搞。
而且矿工自发叛乱,肯定奔着京师去,说不得就把皇帝给干了。
中央集权社会下,皇帝是老大,谁都知道造反就是干皇帝。
目标很明确的。
“陈卿,协助雷卿开采铁矿,完善制度,预备设立矿藏监。
待铁矿投产,雷卿领五千兵入淮南,荡平当地矿主,开采煤矿。
淮南位于淮水之滨,煤炭沿运河南下,可供给应天诸地,并供炼铁。”
雷跃龙一愣,道:“臣以为,陛下要以臣提督通州海关。”
“首辅做不做?”皇帝翻了个白眼。
“若是陛下信任,臣不是不可以。”雷跃龙讪笑道:“上传下达,最简单不过。”
“你可以和首辅聊聊。”皇帝踢了他一脚,道:“海关提督,是个人就能做,朕千里迢迢把你带在身边,就是为了熟悉诸将,为荡平淮南矿主做准备。”
“臣必不负陛下信重。”雷跃龙拜下。
这事可要认真办,绝不能划水。
此时的淮南辖于中都凤阳,一个不小心,皇陵会着火的。
但是不开是不可能的。
当涂铁矿需要的煤,江南供应不了,需要淮南煤。
萍乡煤矿其实也不错,但是皇帝不知道在哪里,而淮南煤矿早就在开采了。
吃现成的。
而且淮南煤可以走淮河—运河—长江转运各地,价格不至于太离谱。
“好好弄,形成套路,争取十年内把天下矿藏问题解决掉。”皇帝勉励道。
“臣尽力而为。”雷跃龙没敢开玩笑。
十年啊,不要说天下,能解决三五个省的问题就不错了。
陈仁锡倒是很羡慕雷跃龙。
矿藏问题解决了,能入阁吧?
想到皇帝许诺的爵位,又感觉心头火热。
皇帝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研究学问,开矿,不能放松,但是农事同样抓住。
真等下次大考没达标,朕不可能网开一面的。
记住,粮食安全,国家才安全,不然纵使煤铁如山,依旧免不了踏入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