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胳肢窝下夹着奏章,右手甩着弹弓,看着就跟无赖一般。
晃晃悠悠到了文渊阁,见袁可立正在吃晚饭,皇帝好奇地问道:“首辅晚上加班啊?”
首辅翻了个白眼,道:“不加班,吃完饭就回去。”
“不加班好,身体要紧。”皇帝说道。
“是啊,身体好,活的久,活够多!”袁可立没好气地说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首辅别多想。”皇帝连忙解释。
“多谢陛下体谅。”袁可立招招手,道:“打包带回去吃。”
“别,先吃饭,吃完了聊聊。”皇帝连忙阻止。
呵!
首辅冷笑一声,继续吃饭。
也不是真生气,只是皇帝回来吧,还是什么事都往内阁推,是真把辅臣当驴用啊。
皇帝仔细打量首辅晚餐。
四荤三素一汤一饭,合计九样,只是每份仅拳头大小,分量不大。
“够吃不?”皇帝问道。
“太医院和御膳房一起定的量,陛下觉得他们敢饿着臣?”首辅语气有些冲。
皇帝也不在意,调侃道:“袁枢干的不错,朕估计以后肯定能封爵,到时候首辅的爵位可就没人继承了。
依朕看,不如续一個,再生个儿子啊,一门两爵爷,威风!”
“生不了。”首辅头也不抬。
皇帝笑道:“老当益壮,怎么就生不了了?”
“三更半夜才回去,觉都不够睡,怎么生?”首辅反问。
“国事繁杂,须臾离不得首辅,朕……”皇帝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
首辅老了,生不生儿子无所谓,皇帝年轻,还得多生几个。
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陛下此来,可是为了乌思藏?”首辅问道。
“知我者,首辅也!”皇帝竖起大拇指拍了记马屁,道:“本来是没打算管乌思藏的,但是想到其游离国朝之外,总是不舒坦,又顾虑其遭遇外敌,因此来寻首辅商量一二。”
“陛下这根刺,没有十几二十年拔不掉。”首辅放下筷子,示意左右收走后,继续说道:“其地理决定国朝难以强力进剿,只能安抚为主。
好在成祖时大肆册封,乌思藏自废武功,无忧其变乱。
至于外敌入侵,臣以为若是规模不大,任凭他去,国朝实在无力进兵。”
洪武六年,封原乌斯藏摄帝师喃加巴藏卜为炽盛佛宝国师,授以玉印。
当时老朱还想以中原制度治理乌思藏,就封了一个国师,其他都封官,到了朱四的时候,一研究,不行。
还得让他们趴窝。
只要来朝贡,全部封一个,什么法王、西天佛子、灌顶大国师、灌顶国师、禅师、都纲等,友情价往外批发。
乌思藏的和尚们一看大明这么好说话,又眼馋钦赐的封号,纷纷来投。
从此确定了乌思藏二百余年格局,也保证了乌思藏的稳定。
其实以老四的脾气,肯定是想武力解决问题的,但是高原反应就不说了,后勤就撑不住。
以五千兵计算,省着点吃,一个月三千石粮食少不了的。
几千里路,以高原地形和道路,大部分是牛马驼运,以一匹马驼两石计算,需要一千五百匹头。
马夫一个月六斗,牛马倍之,一个月两千七百石,这部分损耗需要继续叠后勤,无限叠加……
勒紧裤腰带,一个月三万石,不能再少了。
何况以乌思藏之广阔,五千兵将将够打仗,驻扎是肯定不够的。
十倍,五万兵。
一年三百六十万石。
这仅仅是粮食,还有武器、药材、帐篷等,牛马加一倍。
考虑到牛马死亡,多准备两成。
再把裤腰带勒一截。
七百万石,再少就要哗变了。
国朝粮税的四分之一。
不能算,越算越沮丧。
所以皇帝挑安南捏呢。
安南自南北分裂后一直挺老实的,反而西南的东吁国就一直试图北上,从嘉靖时期打到万历末,近几年才略微消停了些。
单以国家安全论,其实应该打东吁。
但是东吁地处内陆,要是走海路的话,需要绕过东南半岛走马六甲。
距离远,风险大,都能克服,问题是马六甲控制权在泰西诸夷手中。
这可要拼真实力的。
国朝水师实力不够,拼不了。
反观安南地图,形如鸡腿,其中北方大腿部位,距离琼州三百里,一日夜可达。
兵力投送快,后勤运输省,这才是国朝上下盯着安南的原因。
参照这些因素,放任乌思藏自流也就在情理之中。
纵使皇帝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离开文渊阁,皇帝又逛到了枢密院。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可以,这加班氛围!
皇帝点点头,道:“吩咐御膳房,各部司夜间加班值守的,送一份宵夜。”
“皇爷仁爱,百官必肝脑涂地以报!”徐应元立刻送上马屁。
到了门口,卫士行礼后就要通传,皇帝阻止了他们。
看看在忙什么,别不是在骗加班费。
刚跨过门槛,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花养年跨步到了皇帝面前,挡住来人。
原来是俞咨皋的曾孙俞正安。
“臣失礼,陛下恕罪。”俞正安拜道。
“免礼。”皇帝抬手,问道:“何事如此惶急?”
“臣曾祖忽然昏迷,臣急于请太医,因此冲撞了圣驾……”
“速速去!”皇帝扭头说道:“白广恩,你骑马去,最快速度。”
说完,冲进了里面。
一群人围着,隐约可见俞咨皋躺在椅子上,毛文龙正在掐人中。
“可有大碍?”皇帝问道。
“臣拜见陛下……”
“无需多礼,俞副使情况如何?”皇帝问道。
“陛下,恐怕不行了。”毛文龙回道。
气息微弱,眼看着有出无进,怕是要没了。
皇帝心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俞咨皋年九十一,本可以安享晚年的,结果加了个班,人没了……
“陛下。”俞正安劝道:“臣曾祖寿终正寝,乃喜丧,无需悲伤,臣以为臣曾祖亦不希望陛下悲伤。”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只可惜老将凋零,又忧愁副使空缺,懂水战、南方情况、陆战、红夷等事者本就稀少,俞副使一去,谁人可接呢?”
诸人只当皇帝在开导自己,继续劝皇帝莫要悲伤。
不一刻,太医赶来。
没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拟诏,追授俞大猷晋江侯,其子俞咨皋袭,追授俞咨皋枢密使,太子太保,其子孙降等袭爵,至俞正安,降袭晋江男爵。”
“臣替臣祖叩谢陛下天恩,臣必肝脑涂地以报。”俞正安拜下。
皇帝说道:“卿祖大猷,平息倭乱多有功勋,实乃大国干城。
古之为将者,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能得人、知人、爱人、制人,省天时之机,察地理之要,顺人和之情,详安危之势。
凡古今之得失治乱,阵法之变化周密,兵家之虚实奇正,器械之精粗巧拙,无不洞识,如春秋时之孙武、李牧,汉之韩信、诸葛亮,唐之李靖、郭子仪,宋之宗泽、岳飞等,无不通书史,晓兵法,知地利,精器械,俞晋江亦然。
俞咨皋承袭父志,少年从征,为国争战八十载,平山贼,驱海寇,镇西夷,无有不利,上不愧国家,下未辱父名,国之干城,如是而已。
令名将凋零,俞氏子孙当继承祖志,勠力奋发,恢复爵位,以慰先祖之灵。”
俞正安再拜,道:“臣谢陛下赐臣祖祭文,臣必不辜负陛下期望,为国朝尽力,为陛下尽忠。”
“希望卿莫要辱没了俞家威风。”皇帝扶起俞正安,又道:“来人,赐棺木,礼部祭葬,通报各部衙,准送帛金吊唁。”
毛文龙眼珠子直转。
俞咨皋活得太久了,儿子孙子都没了,俞正安年轻,没有什么功劳,因此降等袭爵。
咱老毛年轻啊!
咱功劳比不过俞大猷,肯定比俞咨皋强,咱不求侯爵,伯爵跑不了吧?
要好好培养儿子,免得降爵。
嗯,决定了,明天就让家里人把儿子送来,塞羽林卫里深造。
其他人同样心思各异。
爵位啊。
想要!
加班,卷起来!
前提是不能加班猝死。
俞咨皋是年纪大了,时候到了,其他人年纪普遍不大,又都是武将出身,结果加个班加没了?
爵位?怕不是皇帝要说一句弱鸡,更不要说让皇帝给出高评价了。
也就皇帝听不到诸人心声,否则肯定得摸着良心说一句:朕绝对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