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赵率教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皇帝扶起赵率教,看他头发上夹了片柳叶,顺手替他取了下来。
“多谢陛下。”赵率教心头一热,只感觉疲惫尽去。
皇帝拉住赵率教的手,道:“卿远来辛苦,与朕同车回城。”
“臣僭越。”赵率教随皇帝上了车。
一个小孩正躺在车子上呼呼大睡,胖乎乎的,很可爱。
“太子,本来带他认识下国朝干城的,没想到睡着了。”皇帝笑着抱起了儿子。
“陛下抬爱,臣受宠若惊。”赵率教越发感觉到了皇帝的好意。
舒坦。
跟着这样的老板才有干劲。
皇帝笑着说道:“说起来不怕希龙笑话,朕前几天做梦梦到建虏入寇京畿,你率兵勤王,与建虏战于野外,中流矢而亡。”
赵率教一惊。
皇帝不是暗示我们去死吧?
久镇地方,军兵只认主将不知朝廷,确实是取死之道啊。
“不只你,还有满桂、孙祖寿,甚至孙阁老都力战殉国……”
赵率教抬眼偷看皇帝,见其满脸惆怅,不由说道:“陛下无需忧虑,目前局势正在好转,收复辽东只在十年间,说不得臣能看到那一天。”
稍微试探一番。
赵率教等皇帝回答。
“希龙六十有二,肯定看得到。”皇帝转了话题,道:“光远干的不错,以后有望成为一军主将。”
“其才具不足,不宜独领一军。”赵率教没给自己的儿子留面子。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莫要小看光远!”皇帝笑着摇摇头,又道:“京营不同以往,打仗亦可按部就班。
对你这般天赋卓绝的,或许是个束缚,对光远那样的却正合适。”
既然说起正事,赵率教严肃起来,道:“臣定好好学,带好京营。”
“如今的京营以铳炮为主,卿确实要改换思想,另外,朕想让卿兼上枢密院右使,卿可能兼顾?”皇帝问道。
赵率教拜下,道:“谢陛下信重,臣定不负陛下。”
“无需多礼。”皇帝拉起赵率教,道:“卿年纪不小了,还不知能陪朕几年。
朕已经选人设蒙学,四岁即可入学,你的小孙子比太子大一些,朕希望他们能如朕与卿一般,君臣相得。”
“以陛下圣明,太子定为明君,只是臣不敢保证臣孙能成器。”赵率教实话实说。
“没事,即便没本事只要不作奸犯科就行。”皇帝顿了下,补充道:“几代人总会有成器的。”
言下之意,赵家肯定会封爵的。
这是皇帝的许诺。
感觉到皇帝的好意,赵率教再无疑虑。
就在赵率教又要谢恩时,刘文炳打马而来,叫道:“陛下,三边总督洪承畴急报。”
皇帝把儿子递给韩翠娥,接过了奏折。
建虏离开,边墙转危为安,然而关外各部落皆以建虏为后援,蠢蠢欲动,似乎有犯边之意。
洪承畴担心建虏去而复返,汇合各部入侵甘肃,请朝廷派总理军政一员,同时请求援军与钱粮。
“右使看看。”皇帝把奏折递了过去。
正式任命尚未下达,但是赵率教顾不得路途劳顿,立刻进入了角色。
别看他长期镇守辽东,但是他出生于甘肃靖虏卫,中武进士后授甘州都司,后因功任碾伯营游击、靖虏卫参将。
对于甘肃,赵率教是很有发言权的。
“臣以为,以目前甘肃军力,足够保证稳定,关外各部蠢蠢欲动,但只要建虏不破关而入,便可无忧。”赵率教说道。
“余者不足以破关吗?”皇帝问道。
赵率教回道:“两千里防线,其实经常有失守处,只是难成大患。”
如今的甘肃就像大明戳出去的手指头,三面受敌,经常有虏羌打破边墙。
但是,甘肃驻军苦,却能打。
如今朝廷给的粮食不怎么够,军饷却没少,只要建虏不南下,像什么西虏啊、羌人啊,不足为虑。
皇帝说道:“朕欲以梅之焕为甘肃总管,卿以为何人可为副总管?”
“臣听闻梅之焕文武兼备,想来是可以做好甘肃总管的,然而甘肃情况复杂,须得有熟悉情况者负责。
现甘肃总兵杨嘉谟久镇陕甘,功劳显著,可辅助梅之焕。”
据传,杨氏族谱上就是据传,杨嘉谟是北宋杨家将之后,是否属实尚待考证,但是在本朝,杨氏历代为将,堪称凉州杨家将。
具体到杨嘉谟本人,能力、功劳、资历、名望都是没问题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本地人久镇本地可能产生割据倾向。
问题不大。
割据是中枢不振时的问题,如今国朝不能说欣欣向荣,却也不能说堕落,杨嘉谟没胆子抗拒朝廷政令。
赵率教没想到这点,说道:“甘肃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近而藩垣四镇,远而纲领九边,通玉帛于天方,列毡庐于疆场,黄河、黑水、昆仑、崆峒际天极地。
其关乎全陕之动静,系三晋之安危,而云晋之安危关乎天下之治乱,甘肃失守,则关中亦难保其不危。
孝宗曾言:‘盖以本朝边境惟甘肃为最远,亦惟甘肃为最重。祖宗于此屯兵建阃,非但制驭境外之生夷,亦以抚绥境内之熟羌也’
若以地之轻重论,诸边皆重,以守之难易论,诸边皆难,而辽东、甘肃尤难。
何则?辽东僻远海滨,三面皆敌,甘肃孤悬天末,四面受警也。
陛下圣明,以海路进辽东,昔日之害化为今日之利,辽东长治久安就在眼前。
然甘肃地理依旧。
臣以为当做长久打算。
派京营一部精干入甘肃,充实军伍、查探地理虚实、为以后收复青海、西域做准备。
甘肃隶属陕西都司,皆因其粮饷由陕西支应,然当下陕西自顾不暇,全凭中枢调拨。
臣以为,可设甘肃布政司,遣干员负责屯田等事,积蓄粮草。”
“真老成谋国之言!”皇帝夸赞。
概括一下:甘肃关系天下安危,不应该继续挂在陕西下面。
是的,甘肃全境都是卫所,没有府州县,隶属于陕西都司指挥。
“卿以为,甘肃可能改卫所为州县?”皇帝问道。
“臣直言,不可如天津三卫一般简单粗暴。”赵率教回道。
天津三卫是彻底败坏了,世袭的军官没一個能用,说裁就裁了。
甘肃十二卫三所,依旧担负着军事任务,而且世袭武勋们多担任实职,比如杨嘉谟就是世袭的凉州卫指挥使。
这种情况,除非全面替换甘肃守军,否则根本动不了。
即便裁撤卫所,也要安顿兵将,不可能跟天津卫一般革职为民的。
人劳心劳力,出人出粮,结果转头就被免职了?
走,兄弟们,抄家伙找皇帝要个说法。
大明军兵就是这么朴素无华又耿直。
就在皇帝与新右使商议甘肃局势时,辽河畔的大营里,张承恩与祖大寿、姚荛田等人正在商议攻城事宜。
昨夜有汉兵吴六郎出城送信,言愿为内应,待大军攻城时夺门。
“那厮看着惨兮兮,怕不是苦肉计。”姚荛田不愿意冒险。
祖大寿说道:“姚指挥使所言不无道理,以建虏通读三国的状况,很可能是想学黄盖。
且以我军火炮之犀利,完全没必要冒险,强攻也不会废多大劲。”
“感觉建虏是在读三国打仗,要不要上奏朝廷,把三国演义给禁了啊?”姚荛田摸着下巴说道。
“你是想他们读三国还是读孙子?”祖大寿反问了一句。
“三国!”姚荛田连忙说道:“孙子兵法要么读不懂,要么读个厉害的,还是三国演义好。”
诸人都笑。
“行了,继续议事。”张承恩问道:“听过阿拜这个人吗?”
“没听过。”祖大寿摇头。
姚荛田同样摇头,道:“只在通报中看过,看不出来其有什么本事。”
刘兴祚的情报源源不断,最多的是建虏人物,像代善这些都是洋洋洒洒成千上万字,阿拜只有“母庶妃,位卑,谨言慎行,六年正月征瓦尔咯路及呼尔哈部,功授牛录章京,守沈阳南门,无作为”。
天启六年正月的时候,努尔哈赤正在攻打锦州,建虏大军云集,而阿拜领兵去捏软柿子了。
可见其地位。
“将军,我认为不需要管他什么来头,等天气转好强攻即可。”祖大寿说道。
“若只我等一路,尽可以等,然而东路军刚与建虏血战一场,如今深陷泥泞,若是我等按兵不动,阿敏必然图谋再战。
拿下牛庄,兵临海州,迫使阿敏退守,以缓解东路军压力。”
张承恩沉吟片刻,继续道:“可以冒险,我亲自领兵攻城。”
“岂有主将领兵攻城者?我去吧!”祖大寿主动接过了担子。
兄弟、儿子、侄儿、外甥,多在京营效力,他当然想着努力往上。
不然过年一大家子,就他地位最低,怎么好意思见人?
“好。”张承恩应下,道:“炮船贴近岸边提供支援,尽快拿下牛庄。”
“将军放心,就算把船拖上岸,一定保证炮火支援!”姚荛田拍着胸口说道。
主将下定决心,又商量了细节,各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