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淅沥沥的小雨未曾停歇,屋檐下水珠连串。
大厅里,济济一堂,觥筹交错。
阿拜举起酒杯,叫道:“来,满上。”
“爹,南军就在城外,不宜多喝。”席特库劝道。
“没事。”阿拜挥挥手,道:“天降大雨,铳炮弓弩实效,道路泥泞,南军岂敢来攻?
让儿郎们快活着,待天晴了可要拼命的。”
阿拜所谓的儿郎,是他牛录下的女真兵和蒙古兵,至于汉兵和朝鲜兵,都在城头淋雨呢。
这才是常态。
脏活累活都是汉朝兵干,女真蒙古兵只负责攻坚克难。
南军火炮都没卸下船,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不趁着现在好好享受,说不得打起来就没了。
可惜,有酒没乐,更没有美女,实在是美中不足。
“来,喝……”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阿拜手一抖,一碗酒全撒在了裤裆上。
顾不得子整理,阿拜站起来正道:“哪里打炮?”
“守备不好了,明军……”
砰砰砰~
一阵巨响。
阿拜冲出门外,只见烟尘四起。
下雨天还有这般动静,只有一个解释,明军火炮太凶了。
“上……上城墙,督促各军防守。”阿拜叫道。
全忘记了蹲在城墙后面躲避炮弹的嘱托。
其麾下兵将喝的上了头,抄起家伙就往城墙上冲去。
“来人,替我穿甲。”阿拜没忘记正事。
砰~
守备府大堂被砸塌,一块砖头擦着阿拜脸颊飞过。
阿拜愣愣地摸了把脸,再看着手上的鲜血,双股战战,胯下冰凉。
席特库更加不堪,直接瘫倒在地。
别的宗室十五六就上阵了,哪怕是跟在后面打酱油,就他十九岁了,人都没杀过,完全没上阵的经验。
城外,叶子枝挥舞着大刀叫道:“兄弟们,陛下把我们从陕北救了出来,平日里待我们恩重如山,今日该我们上了,怕不怕?”
“不怕!”
“跟我上!”叶子枝一声大喝,大步走向牛庄城。
千余人,抬着十来架长梯。
跨越护城河,攀登城墙,不能说不好用,只有乌合之众才这么用。
张承恩是真的在冒险。
假如没有内应,先登上城头,守军只要推到梯子,立刻就是全送。
城里,女真蒙古兵把刀枪抽在汉朝兵身上,大吼道:“上去,立刻上城!”
砰~
城墙巨震,守军下意识地蹲下。
“懦夫,你们这群兔子!”恼羞成怒的女真兵站起来,挥刀就向一个汉兵砍去。
汉兵挡住刀子,反手把长枪捅进了女真兵胸口,吼道:“兄弟们,杀鞑子,接官军入城。”
“杀啊,鞑子不把我们当人,拼了。”
“拼了~”
“杀鞑子,接官军!”
汉兵反了,朝兵跟着动了起来。
叶子枝冲到壕沟前,火炮骤然停歇。
没有守军。
架梯子过河,再登城,只见城里四处冒出火苗。
火并火并,没有火怎么称得上熟人?
守备府里,阿拜回过神,叫来左右亲兵收拾金银细软。
驻守牛庄一年有余,可是捞了三千多两,肯定得带回去的。
“爹。”席特库拉住他爹,压低声音说道:“恐怕不能回去。”
阿拜一愣,问道:“如何不能回去?”
“弃城而逃,诛!”席特库吐的字,冻的阿拜遍体僵硬。
其实从牛庄兵力配置就能知道,没指望他们守多久,但是这么快失守,还是内讧丢失的城池,回去不被砍脑袋才怪。
本来就不受待见,怕是连個求情的都没有。
“你的意思?”阿拜没好意思说出投明来。
席特库则无所顾忌,道:“舒尔赫宜出身卑贱,投明后得授都指挥使,父亲乃是太祖之后,贵不可言,明朝必视若奇货。
去投,必定给予厚待,或许能够封爵。
黄台吉待你我父子苛刻,此生难有富贵,纵使都不掌权,投明却能衣食无忧。
且你我没有家眷,不虞牵连他人,没有后顾之忧啊。”
阿拜心动了,道:“如何行事?须知你我左右多有老八的心腹。”
席特库说道:“让他们镇压叛乱,父亲趁机聚集心腹,出城投明。”
“好。”阿拜果断应下。
派出仅有十余麾下,留下两个无家眷拖累的亲兵,牵了马驼了银子,出了东门,绕了一圈往明军大营去。
尚未接近,一彪马军疾驰而来,把四人团团包围。
阿拜高举双手叫道:“我乃努尔哈赤第三子阿拜,今见王师威严,弃暗投明!”
“草~”
明军同时吐出一种植物,表达自己的惊讶。
亲王啊。
什么苏迩合弱爆了好不好。
“若是你们不信,可让舒尔赫宜来辨认,我父子弃暗投明,绝无欺骗。”阿拜忐忑地叫道。
“跟我们来,老实点。”
不一刻,阿拜四人被带到了张承恩面前。
阿拜捧着官印说道:“罪臣阿拜,受父努尔哈赤连累,迫不得已沦为逆贼,今王师抵达,罪臣寻到机会出逃,愿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这个词是真的好用啊,一语双关,足见拳拳之心。
张承恩接过看了,确实是阿拜,立刻堆出笑容,扶起了对方,道:“迷途归返,善莫大焉,陛下定然优容对待。”
“罪臣愿为剿灭叛逆效力。”阿拜说道。
“不急,先休整一番。”张承恩安慰一句,又道:“马匹银两全部发还,待牛庄安定,依旧原处安置。”
“多谢将军。”阿拜松了口气。
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足够富裕过活,阿拜是真舍不得。
就在张承恩安顿阿拜父子时,祖大寿遣人乃报,牛庄已定。
进城。
两千余汉朝军跪于道边迎接。
“已经问了,阿拜不把他们当人,被逼而反。”祖大寿说道。
张承恩压低声音,道:“别让他们知道阿拜已经投了。”
“什么?”祖大寿瞪大了眼睛。
简直不敢想象。
当今坐龙椅周世子投敌都不能比,非得是天启帝时信王叛国才能比。
什么情况下一国亲王会叛国投敌?
除了勾结外敌谋夺皇位的,只会是在穷途末路时。
“鞑子胆气已丧!”祖大寿感慨一句,忽然说道:“将军,不如让东路军驻守牛庄,我们直扑鞍山,拿下辽东最大的铁矿?”
张承恩有些心动,想了片刻后,道:“此事还得由陛下定夺。”
前线改战术容易,只要能打的过,随便打,后方可就要麻爪子了。
粮草、兵甲、药材、兵员,一连串的问题可不是张张嘴就能解决的。
“尽快把阿拜送去盖州,让苏迩合看一下,没错的话送回京师,奏报可以先发,让陛下乐呵乐呵。”祖大寿说道。
“应有之意。”张承恩应下,又道:“这些兵主动反正,如何处置?”
“愿意从军者编入我的麾下,不愿意的给田安置。”祖大寿说道:“刚进四月,还来得及抢种番薯土豆。”
“好,你来主持。”张承恩把事情交给祖大寿,又去河边找到姚荛田。
“不要给建虏反应时间,立刻沿河而上,炮击海州城,以策应东路军。”
“末将明白。”
姚荛田没有要求休整,先带着四艘飞蜈船逆河而上。
大雨之后,水流湍急,其实不适合往上去,但这不是要策应马祥麟部吗。
马祥麟表示建虏退的很彻底,已经不需要策应。
但是道路泥泞,又要防备建虏杀个回马枪,一天仅仅能前进十余里。
好在聚集了千余马军,与建虏正面交战不够用,探路还是可以的。
阿敏是真的退了,全面收缩兵力,准备坚守海州城。
不能再退了。
身后就是辽东铁矿所在,大金的钢铁基地,若是鞍山失守,以后可没有重甲穿了。
何况范文程走狗屎运逮到三个马斯咔哇国人,后金已经造出了新式铳炮,正准备大显身手呢。
没铁造个鸟?
海州城在聚集各路军兵,后方的鞍山城同样在聚集军兵,并且各矿场所在建堡垒挖壕沟,准备与明军大战。
京师,皇帝背着手看着天空中淅沥沥的小雨,心情复杂。
下雨当然是好的,农业生产需要,但是陕北又双叒叕踏马的没下雨了。
不只陕北,甘肃、山西中北部,开春后至今,滴雨未下。
“陛下且勿忧虑,说不得此次下雨会波及西边。”首辅安慰道。
“朕看够呛。”皇帝叹了口气,道:“内阁可计算好了如何救济?”
郭允厚回道:“已经在调拨粮食,只是建虏肆虐,塞外贸易断绝,商旅停顿,全凭朝廷调度,颇为吃力。”
皇帝忽然扭头,问道:“若是指定甘肃收粮点,五两银子一石粮,如何?”
不是说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而是分布的太散,并且受限于牛马车船数量,导致运粮速度太慢。
郭允厚盘算片刻,道:“去岁陕北收获以来,粮价降至二两八钱,甘肃依旧维持在三两三钱。若以五两银子收购,想来民间商人愿意的。”
“只怕有人左手倒右手。”李国普补了一句,又道:“臣请前往甘肃督察赈灾。”
“可。”皇帝点点头,又道:“降诏,改郑三俊甘肃巡抚,主持屯垦。”
孙居相几个被治罪,同为东林党的郑三俊毫发无损,何故?
开了六十万亩良田,修了五百多里水利,就凭这份成绩,皇帝就得抬他一手。
东林党自诩清流,其实良莠不齐,成员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狗差距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