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府,卫宅内。
卫禾十分平静的安坐于桌椅之后,手执古卷翻看着。
但他这边坐得住,身边的属下卫江倒有些坐不住了,每隔一会儿就要看旁边的滴漏,估算时辰,时不时的还要朝外面张望。
“急什么?”卫禾将手中古卷看到最后,旋即合上,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心腹属下,淡笑反问。
“老爷,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冷氏兄弟半点消息都没有,属下如何能不急呢?也不知道事情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卫江真切说道。
“还能到哪一步呢。”
卫禾嘴角勾起戏谑的冷笑,“只有两种结果,第一,事情败露,俩人都被杀了;第二,没办成事,不敢回来见我,跑了。”
“这……”卫江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老爷,那接下来如何行事?冷氏兄弟是咱们手中唯一与各方都无牵连、出身清白,动用后不会惹人注意的人手,若是调用其他人手,只怕会闹出动静被人察觉到咱们的目标……”
卫禾眼神微微一动,却是笑了笑,又从旁边抽了本书,不紧不慢的看着。
卫江张口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又悻悻的闭上嘴。
如此,主仆保持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卫禾放下书册,从旁招呼道:“研磨。”
“是。”卫江毕恭毕敬的倒水研磨。
卫禾则不紧不慢的抽出一张纸来,执笔在上“唰唰唰”,运笔飞快,连续写了几行字,然后慢条斯理的撂笔,拿起纸来吹干其上墨迹。
卫江从旁看得心惊胆战,呼吸下意识屏住。
待到完全写完后,他才试探性的询问道:“老爷,胡使官会上当吗?他脾气暴躁,且与老爷一贯不和,老爷以如此说教口吻,他多半会直接将手书当场撕毁、气愤不止的。”
“这不好吗?”卫禾冷笑着挑挑眉,“卫江啊,你须知道,想做成一件事,最蠢的方式就是亲力亲为……隔岸观火,借刀杀人,方能成大事啊。
卫江先是思考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胡道先其人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正是容易利用的刀,今老爷以言语相激,称玄庭府镇邪之事告急,恐有沦陷之危,只有老爷和他联手行事方能共破此危难之局,一人不可成事,并多番言语警告其不可独自前往请战驰援……
“如此,便正中其要害,他不仅不会听,还会当先请战前往玄庭府支援镇邪之事,势必要冲在老爷前面的……届时,再从旁加以诱导,便可轻易借其力量,试探三阴洞府的虚实,甚至借助其力量、血洗三阴洞府上下,我们便可从旁得利。
“这位胡使官的为人,朝廷上下人尽皆知,不会因此生疑……”
“去吧。”卫禾笑而挥手,“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白!”
卫江连连点头,恭敬行礼,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
“师兄、这、这是你发现的?!”
夜。
忙碌了一天的江寿,正慢悠悠的喝着参汤。
见对面的晚香腮帮微微鼓起,小脸上写满惊奇。
“偶有所得,偶有所得。”江寿微笑说道,“师妹不妨以此‘养心之法’修内,以招式杀伐修外对敌,将‘灌心掌’一分为二对待,便知此般招式是真正的上乘武学。”
晚香认真看着手中江寿亲手画的演示图绘,暗暗顺之导气以行,眼中的惊奇之色越发攀升。
所谓内行看门道。
她自然看得出经过师兄这一番拆分后,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带着点鸡肋性质的灌心掌,就连续拔升了好几个层次。
成为了她过去可望而不可求得的武学秘籍!
她本想问些什么……但当她将图绘完全浏览过一遍,再度抬起头时,脸上的惊讶表情却消失了,只是默然地点点头。
将图绘小心地放到一边,然后闷头继续吃起了饭。
这些时日,江寿其实一直在观察晚香的状态。
但始终未曾察觉对方身上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甚至完全不明白师父临终前和他说出那一番事关“忌讳”的话,究竟是何来由……
师妹看起来,太正常了。
尤其是经历徽孝老人的打击后,她变得寡言少语了很多,每天就是拼命地练武,从早到晚,然后食量疯狂增大,每日的食补增加了许多……
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存在的人吗?
要说唯一的特殊之处,可能就是在经历上次“旧江公”与“执刀将”的事后,他做过几次噩梦,有些许被污染的迹象。
在“红尘眼”的彻底开启后,这种情况才消失掉。
而师妹,当时头顶上都差点分裂出第三只眼睛的晚香,居然完全没有此类迹象,没有出现被污染的后遗症,就仿佛没有经历那场事件一样……
这是江寿悉心观察后,发现的唯一一点特殊。
但也可以用“师父用仵作刀毁去眉心第三眼时,帮助师妹根除了此间隐患”来解释,师父已然驾鹤西去,是否有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了。
除此以外,还是一切如常。
‘不论师妹身上是否存在特殊之处,只要她还保持着现在这個模样,那我便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但若是当真有特殊之处,会危及到我的生命,我……’
他心中暗暗有些揪紧,但还是做出了很艰难的决心。
‘我也不会手软的。’
收回念头,他夹了一块炖的软软糯糯的棒骨,夹到对方的碗里。
见晚香终于是很难得的朝他露出一丝笑容,抱起棒骨就“吭哧吭哧”啃起来的模样,他心情平静了许多。
“这几日验尸后,我会去水庄走走,到了晚上你提前准备好食材,等我回来做。”江寿嘱咐道。
“唔唔……!”晚香吃的满嘴是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但吃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把棒骨给放回碗里。
“师兄,你近日里连续几次书写清单遣人采购,屯粮在洞府里……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事了?”
江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向远处寂夜星空。
今夜无云,非常晴朗。
星河高悬,明月当空,裹挟着炽烈暑气的风吹来燥热——
“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晚香小心询问。
“暂时不用。”江寿终于是露出微笑,“我不过是提前防患于未然而已,并不代表着真的会出事,放心吧。”
“师兄……我也想出力的!我也可以出力的!”晚香顾不得手上油乎乎的,一把抓住了江寿的手腕。
江寿反过来拍拍她的手,安抚说道:“我知道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少不了你的。”
这下晚香抿抿嘴,眉宇间有些犹豫之意,“师兄,其实……我,我又想起了一些关于‘真武堂’的记忆。”
“哦?这次又是什么招式,可以施展给师兄看看嘛?”江寿眨眨眼。
“这次不是……有些、有些残缺,零碎,并不算完整。”
说到这里,晚香又有些支支吾吾起来,眉头紧皱又舒展,但隔了好一会,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等,等到我恢复了完整的记忆,再说给师兄听吧!”
江寿有些莫名其妙。
但晚香却很生硬的扭转了话题:“师兄不是对我的轻身功夫很感兴趣吗?我虽然教不了,但我可以尽可能的演示给师兄看一看。”
她一口美美的嗦掉了棒骨里香腻的骨髓,然后拍拍肚子站起身。
接着,便在院子里演示起她的轻功与步法来。
但这确实比“灌心掌”更难学,根本没有具体的架势,气息的走向与身体相配合都是在其体内,偷师难度直线接近“导气法”。
江寿看了半夜,晚香也演示了半夜,但收获并不大。
江寿只寥寥记住了几个小的气息细节和体态配合,想要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技能,还需要些时间。
……
深夜。
略有些气虚的晚香回到房间,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三两步便跃上了床,可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眉头紧皱,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前不久刚刚回忆起的一幕画面。
在那画面中。
面前是猩红残酷的尸山血海,各种残肢断臂碎了一地,大地被染成鲜血的颜色,血流漂橹,天空映成红黑两色。
远处,一座村落被火海淹没,四方传来阵阵嚎哭之声。
她跪在一片血泥中。
怀中抱着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女人尸首,已是身死许久,胸腹尽皆被开膛,内里鲜血淋漓,内脏之物尽皆可见。
而她的面前,一个个与她同样身着“真武堂”服饰的男女,在血泊之中趴跪着,尽皆伏地不起。
有的像是在祈祷、祭奠什么东西,一脸虔诚,三跪九叩。
有的,则在拼命地往嘴里吞吃着什么东西。
其貌,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