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喀——
被红色薄纱般的阴暗光芒所笼罩的房间中,江寿搬了一块通体青黑的磨盘状巨石,安置在面前。
随着他手中长钉确认着位置,另一只手中的石工锤不断的敲击钉头,改换位置。
每一下落锤的力量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即便老石匠在这里,从旁斧正他的行动,也无法指出错误来……
很快,在他轻熟的动作之下,头脑中那个残缺古符文的大致轮廓,就被他成功在巨石表面上勾勒了出来。
他这才放下锤钉,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换出其他的工具,有锉刀,有更加细小的短钉,还有尖端锋利的小石凿。
而后,他便继续俯下身去。
对这些较为粗糙的轮廓线条,进行细致化的打磨,刻画。
随着古符文更多的纹路线条,被他所刻画出来,他便感受到自身的阴寿不自觉的受此调控、吸取。
竟是要从身体之中尽皆奔涌而出,灌入沉重的巨石中。
然后,更加玄奥、汹涌的力量,便在巨石表面形成一道奇异的涡旋,不仅将整颗巨石由内而外尽皆包裹,甚至还包裹了江寿,包裹了整个房间。
古老气息极为浓郁的气息,似乎自虚无中降临了。
然后,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咔咔咔咔——”的声音。
面前的磨盘状巨石表面竟然飞速涌现出了细密的裂纹。
没等江寿有什么反应,只听“嘭!”的一声,巨石就此不堪重负,炸碎成一地的齑粉,烟尘四起。
这可是老石匠遣人从寒河底开采出来的,质量最好的石料了!
可他不过才只是刻画出脑中残缺古符文的三分之一,这石料就承受不住的炸碎了,那这古符文内蕴藏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他还是小看了“烈焰人”啊——
忽然。
就在一片炸碎的粉尘之中,江寿似乎看到了自己雕刻在石体表面的纹路,居然没有因为巨石的炸碎而毁灭,反而是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形成深黑色的纹路,陡然散发出汹汹光芒,朝江寿激射而来。
他下意识伸手试图阻挡,可那深黑纹路却还未及触碰到江寿,便在半空彻底粉碎。
恍惚间,江寿看到了一张面庞。
一张皮肤极好、五官轮廓清晰,却无须无眉无发的俊朗脸庞,正是“烈焰人”的容貌,那张脸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接着,一切星星点点破碎掉——
仿佛方才看到的画面,只是一时的幻景而已。
可江寿却立刻醒悟了过来。
“这绝非幻景!我的猜测是真的,‘烈焰人’一定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只不过我暂时并不知道他的具体所在。
“不过,关键时刻,我若能勉强勾画出这個古符文,也许能够与他建立短暂的联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真到了直面‘腐朽公’,大战爆发之时,他总不会就此袖手旁观,毕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江寿彻底确认了这一点,心下瞬间安心大半。
这种时刻,有一个强力的同道者,远远胜过孤军奋战……
他此前惴惴难安的压抑内心,在此刻有些释然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正待清理一下房中的石屑碎块,门外忽传敲门之声。
嘭嘭嘭——
……
无边无际的阴暗之中。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体型高大修长的烈焰人陡然看向了面前深邃的浓雾,似是感受到了一些什么——
接着,他咧嘴一笑。
“有点意思,竟然不知不觉偷学了我的‘符指’,可惜见识太浅,用错了方法。
“难怪此前会热衷于为我生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他眯了眯眼睛,又抬起头望了眼暗沉沉压下来、仿佛伸手就能够到的天空,却是再度闭上眼睛。
不声不响,重归静寂。
……
三阴洞府,水庄小楼。
案卷房中,阿芷正闲来无事的反复踱步,双手环抱在胸前,肉嘟嘟的小脸儿揪紧到一起,心情很是愤懑。
距离那封回信传递出去,又已过了数日,江寿竟是再次断绝了联络。
虽然,它曾经的主人“徐上人”告诉它,它可以不用继续苦苦守在案卷房中,可以去寻江寿了。
可江寿不回来接它,只靠它自己,目前是离不开案卷房的。
它正是憋闷之时。
忽然。
小楼之外乍起的动静,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动作敏捷的跳到桌案上,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朝外面看去。
而与此同时,楼下安住着的守庙人梁温,也快步行到了窗前,看向外面,其背后那座安置在房间里的巨大阴棺,随之产生了连续的震动。
嗡嗡嗡——
嗡嗡嗡——
仿佛受到触动。
梁温回过头,伸手轻轻按在阴棺上,无声感受了一阵,眉头越发皱紧:“你,在害怕吗?”
一定是有极端恐怖的力量,即将降临。
仿佛大雨即将倾盆的时刻,充满了压抑与憋闷之感,远方阴云笼罩翻涌的天地中,仿佛有一只只眼睛陡然睁开,仿佛有一道道阴门撕裂了天穹,将阴阳间的阻隔彻底撕碎。
让此方世界随之陷入恐怖的天地摇晃之中——
与那一日,邪祟宛若洪水一般形成巨大浪潮,疯狂的席卷整座玄庭府所带来的恐怖不同,这一次的恐怖,胜之十倍、百倍不止!
阿芷呆呆的站在窗前,隔了好一会,才不敢置信的做出判断:“那、那是……”
它浑身剧震,如临大敌,在那阴诡气息汹涌翻滚的天地之间,骤然裂开了一个似乎能吞掉一切的巨大黑洞。
接着,它看到了一道洞开的阴门,看到了一个个洞开的阴门。
在这满目疮痍的深黯大地上,恐怖苏醒,攀升!
疯狂的攀升!
这是那“腐朽公”的力量正在飞速的膨胀,并且将自身所掌控的阴门世界疯狂的向外扩张,侵吞。
如果不加控制的话,也许不只是沦陷的玄庭府要尽皆被其给吃掉,融入到其阴门世界中,成为其力量的一部分……
远方的其他州府,甚至更多的其他邪祟气场,都会被其所侵吞,并迅速壮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阿芷心里很清楚。
这,只是一个开始。
“阿容对水火二庄的布置,真的能够抵御如此恐怖的局面吗?‘腐朽公’的晋升与疯狂侵吞,也许很快就会彻底席卷此地,玄庭府将再无净土——
“阿寿,你的计划,到底成不成啊!”
它轻声自语着,依靠在了窗棂边,默默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同样的,与水庄互为犄角之势的火庄,也看到了这难以名状的恐怖一幕。
鸿阳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本就是老态尽显的脸上,爬满了沉沉的暮气,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他口唇微张,轻声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五却不怎么上心,嬉皮笑脸的从旁打岔道:“师父,您莫要如此悲观,未到最后一刻,也许我们……”
可张五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暮气深重的鸿阳老人立马瞪视过来,破口大骂道:“你这孽徒!孽徒!!当日你若是能投靠了那位贵人,今日也不会深陷死局,不可自拔!为师年事已高,阳气将近,可你呢!你明明有机会的、明明有机会的——”
火庄内立时一阵鸡飞狗跳。
此番天地洞开,阴门浩荡的景象,不仅仅只在水火二庄,其影响力还在飞速的朝着四方蔓延,引来越来越多的惊动、恐惧……
与玄庭府接壤的大江府、沙壶府、准台府,都感受到了来自于此间即将爆发的疯狂。
并由此出现了一系列的动荡。
……
嘭嘭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一连串跌跌撞撞的声音。
江寿拉开门,接着眼皮一跳。
忙伸手将门外几乎站不起来、更直不起腰来的老石匠,给搀扶进房中。
此刻,老石匠的状态非常不好,虽然本就因为身体各处腐朽的缘故,多有行动不便之处。
从前至少表面看去,还算得上是健康状态,可现在就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
倚靠在江寿的怀里,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满是烂肉的手,试图伸手抓向江寿,可才刚一伸出手,他却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甩了甩手。
引得其上的烂肉一阵“咯吱咯吱……”的蠕动。
“我、我的手,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随着这句十分沙哑的声音出口,老石匠像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原本还有些神光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痴儍……
“我的身体,已经腐烂了啊!”
“老师傅,你……”江寿抿紧嘴唇,想说些什么。
却突然听到老石匠传来一声沙哑到了极点的苦笑:“原来,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啊,我之前竟然、竟然一直都不明白……”
随着对方已死这个“忌讳”被戳破,老石匠的身体瞬间有了些诡异变化。
“咯吱咯吱”的血肉蠕动之声,密密麻麻的传来,内里一只又一只的血肉肢体滋长出来,扭曲而狰狞。
江寿头皮发麻,心跳加剧,却并未松手,而是凝神望着老石匠。
老石匠似乎拼出了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拉开衣领,露出内里的一只木柄金铃,然后才拼力用那双腐烂的手掌,握住了江寿的手。
“听魂铃……听魂铃、我、我还没来得及传给你呢……”
江寿瞬间眼圈通红,一时无言。
对方体内疯狂滋长出的一条条血肉肢体,已经将他全部包裹,已经透体接近,贴在体表。
黏腻而冰冷。
汹涌的恶臭不断冲入鼻腔——
正如江寿的内心,冰凉一片,隐隐疼痛。
“快逃……逃……”
老石匠的声音已听不出人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股嘶哑到了极点的压抑嘶鸣。
快逃!
这是老石匠的理智被疯狂邪念彻底吞没的最后,想传达给江寿的话语!
江寿飞快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却是目带决然,动作飞快,在黏腻的血肉中夺过了那“听魂铃”仓促收入怀中。
便猛地爆发周身阴寿修为,“嘭!”的炸开面前扭曲的血肉肢体,抽身开去!
直直冲出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