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
全乱了!
江寿目之所及之处,尽皆是一片疯魔之态。
压得极沉的天空,触手可及的天空,变成了一大团腐烂的肉,变成了遮天蔽日的肉片。
疯狂吞吐着浓郁的腐朽气息。
每一次阴云的翻卷,都是这一片血肉天空的呼吸。
那沉闷的“呼——”“呼——”“呼——”的气息,宛若震彻虚空的巨钟,不断被敲响,不断炸开,带着极其浓郁可怖的滔天气浪。
而在那疯狂恣肆的腐朽气息中,“腐朽公”似乎陷入到一种完全失控、完全无法压制自身力量的状态之中。
而也恰恰正因如此。
那不断席卷蔓延的力量,成为了此方天地的混乱根源!
彻底失去压制力量后的河畔山庄,其混乱完全不亚于之前玄庭府沦陷的邪祟大潮,不亚于那肆意屠杀百姓、啃噬血肉的人间地狱……
原本还保持着某种秩序,不断进出阴门为腐朽公收集阴寿、上供奠奉的黑沉人影,都犹如方才骤然变化的腐朽公,化作了扭曲疯狂的邪祟。
张牙舞爪,躯干肆意扭曲伸展,血肉疯狂的蠕动,在遮天蔽日的腐朽力量之下,它们疯狂的模样也带有着恶臭的腐朽。
举目望去,面前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
咔哒——
咔哒——
江寿的目光看到一只被丢到地上的红纸灯笼,看着无数只脚胡乱的踩在上面,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那红纸灯笼踩的粉碎,踩得融合进了泥土里。
在浓郁的水雾与飞速化作实质的腐朽力量中,他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面前越来越躁动的邪祟潮流。
耳边,似乎还听到了“撕拉撕拉——”“轰隆轰隆——”的充满破坏力的声音,以及各种他都难以分辨的刺耳声响。
面前发生的这一幕幕,无不在告诉他,“腐朽公”这是彻底不再管这片世界的秩序与规则了,它要开始晋升了。
此前无数年来所做出的准备。
此地邪祟之间维持着的秩序、极力供奉出的“石心血肝”为的就是现在!
就在今日,就是现在!
而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腐朽公”连其所创造的这个小天地都无法进行约束了,可见其已然是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晋升之中。
江寿没有停留,怀中的“裂尸像”顺势飞出,高悬在头顶,颗颗闪烁着玄奥金光的经文字符透体而出,在面前聚集成了一个偌大的“葬”字。
一瞬间,貌似正常的江寿,也融入到了这不可遏制的疯狂之中。
他在肆意纠缠的邪祟之中,生硬的一路挤出来。
啪!
一大块腐烂的深棕色血肉,从天而降,就仿佛一颗天外降临的流星,蓦地里炸开在躁动的邪祟浪潮之中——
数之不清的触手,与陡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在那巨大的血肉里“噗嗤噗嗤”的生长而出,将其周边的其他邪祟尽皆吞了进去,疯狂填塞着其血肉。
而这只是一個开始,密集如雨的砸落之声,此起彼伏,密密麻麻的疯狂降临,宛若雨点一般。
轰!
轰轰轰轰——
数之不清的血肉块,从天而降,在河畔山庄,以及不远处的寒河水中不断炸开,掀起恐怖的风浪。
江寿仓促避让着,在几乎完全被阴暗腐朽之力、与浓郁水雾所笼罩的世界里,他艰难的分辨着高空坠落的血肉巨块。
好几次,那坠落的血肉就炸开在他身边不远处,险之又险的才能躲避开。
哗——
一声脆响,面前一位骑着纸马的纸人,被两侧撕咬的邪祟,撕成粉碎,江寿顺势穿过,不敢有丝毫停留。
忽然。
当他强行聚集阴寿修为,勉力驱散面前的浓雾,大致分辨出寒河已就在眼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顿了一瞬。
只见在一片疯狂混乱中,一头纸马正安静的跪伏在地上。
十分老实,仿佛死物一般。
直到江寿凑近到近前,那纸马才兴奋的嘶鸣一声,仿佛重新拥有了灵性,四蹄翻飞,一跃而起。
兴奋的往江寿这边凑近过来,似乎想要继续驮着江寿前行——
“别过来——”江寿的呼喊声,被淹没在了疯狂中。
又是一块从天而降的血肉巨块,笼罩着浓重的黑影,从天而降,正砸在纸马的头上,也砸烂了其他肆虐着想要撕碎纸马的邪祟。
他只顾得上最后看一眼血肉之下露出来的马蹄。此刻,马蹄已然变成了皱皱巴巴的废纸,再无半点活性。
江寿没有停下,继续向前。
面前的“葬”字不断散发着光芒,终于,江寿靠近到了不断炸开掀起浊浪滔滔的寒河,并猛地大喝一声,“扑通——”一声跃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只一瞬间,江寿体内飞速消耗的阴寿,就仿佛得到了补充,他收起了漂浮在头顶上的“裂尸像”,其中的阴寿只剩下了最后二三成,用不了多久了。
一入寒河,便如海阔凭鱼跃。
江寿的整体感官,都顺着水流中的滚滚阴气,一路向外延伸开去,仿佛在寒河内同时拥有了无数双眼睛。
那不断“扑通、扑通——”坠落进河水内血肉巨块,都被他分辨清楚方向,避让了开去。
如此,他一路凭借着身在寒河被浓郁阴气所包裹的感官之便,寻找到了在一片狂风骇浪中、陷入风雨飘摇状态的那小小滩头。
同时,江寿的感官,也一路顺着寒河水流,延伸向那通天的水车。
他看到,在通天的水车之处,在那“石心血肝”的宝库上空,隐隐有一团团黑影直直冲上天穹,融入进“腐朽公”。
成为其晋升的重要力量来源。
江寿见状,立时加快了速度,豁出力气修为,不断在水里翻腾前进,快到了极限。
噗!
他一个猛子从寒河水中扎了出来,宛若落汤鸡一般伏在滩头,双手趁着沙石地面,剧烈喘息着,“呼呼呼……”
寒河之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滴落,他的眼睛透出了凶狠的光。
成败与否,就在此刻了!
他所隐藏的第一张底牌,就要在此刻方能揭晓!
哗啦哗啦——
剧烈摇晃颤抖的锁链声中,那竖插在滩头中心的巨大骨钉,也在轻微的摇晃,内里被封印着的不死头颅,趁着“腐朽公”晋升关头,寻到了空隙,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摆脱受困的状态。
踏、踏、踏——
奋力挣扎的不死头颅,听到对面传来的脚步声,顿时大喜,加剧了疯狂挣扎的幅度,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尽可能大声的传了出来。
“它要晋升了…它要…晋升了…快…快救我…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江寿保持着沉默,面色十分冷淡的缓步上前。
脚步不徐不缓,仿佛没有意识到此间天地有随时倾覆的风险,在这般混乱的疯狂中,竟然显得泰然自若。
狂风卷着他身上湿透的衣裳,卷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而他安静的站在狂风中,安静的站到不死头颅的对面。
“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吗…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们一起对抗腐朽公…我能帮你……
“你在做什么…就这样…看着腐朽公晋升…岂可如此啊……!”
不死头颅声音中,满是焦急狂躁,显然无法理解江寿的淡定,“这可是唯一的机会…我不想死…不想死……”
江寿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却有些生硬的咧嘴一笑,竟然再次靠近几分,行至不死头颅的近前,缓缓蹲下身来,他轻声开口。
“你喜欢人头,对吗?”
“你…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快快救我……”
“尤其是喜欢活人取头,你喜欢看着那淋漓的鲜血从血肉之腔中喷溅出来,宛若瀑布一般飞溅的景象,你觉得那很美,对吗?”江寿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拥有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
不死头颅急躁的声音兀自传来,但这次却降低了几分,有种被人戳中了心头隐秘的心虚感,而江寿那不急不躁的语速,不断地钻进头脑里,让他后续的话竟然难以再说出口来……
“你还有个心爱的掌中玩物,乃是‘头盅’。”
“我、我……”
“你喜欢从千万颗头颅之中,选出其一最爱,放入头盅里,仔细的观赏,把玩,你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件宝物能它更美,对吗?”
这次,不断摇晃着的粗大锁链,缓缓停止了摇晃。
那微微震颤的巨大骨钉,也跟着停了下来,不死头颅仿佛陷入了一种深沉的、呆滞的、空洞的、漠然的状态,好似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其脸上半张腐朽的痕迹,缓缓退却,他的整张脸孔恢复成了本貌。
咔咔咔咔——
细密的裂纹,开始从那巨大的骨钉上飞速蔓延而出,仿佛即将就此崩毁,周围缠绕其上、用以封禁他的粗大锁链,也在一声声“咔哒、咔哒——”的巨响中,逐个崩开。
江寿对此,似乎早有所觉,并不觉得奇怪,而是抬起头看看天空,指着那不断吞吐蠕动的血肉天空,继续轻声说着。
“快看看呐,那是你的本体,是你的真身,醒醒吧,它就要完成晋升了……”
“不、不、不是……”
不死头颅的声音忽然再度传来,这一次不再断断续续,变得连贯,变得顺畅。
但也蕴藏着极为疯狂的味道,就仿佛同时有好几个思想意识,在疯狂抢占着他的思维,在他的头脑中不断的相互倾轧。
“我不是它,我不是它……我不是怪物、我不是邪祟……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是邪曹,我是阴司邪曹……!
“我修行的是正道,是阴司正道!我不是邪祟!我怎么可能变成邪祟……不,我不是……我不是腐朽公……我就是!哈哈哈哈……我已经疯了!我早就疯了!……莪不是啊!不是!”
江寿见状,眼神变得越发深邃。
尽管,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尽管经过阿芷的证实,他已经看透了这方俗世隐藏最深的真相一角!
可当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之时——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还是觉得心胆俱寒!
而就在此刻,又是一道声音忽地传来,透露着压抑不住的疯狂,一字一顿,“我、是……腐朽、大公……
“我是……腐朽、大公……我才是腐朽、大公……它是谁……那它是谁……”
不死头颅缓缓上扬,眼神、表情,都已经变得极度灰败、呆板。
那不断掀起腐朽的血肉天空,竟在此刻陷入了绝对的静滞,腐朽公的晋升,似乎也跟着陷入了暂时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