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一缕秋风，吹动地上的落叶。

江寿陷入暂时的沉默，盯着对面塌心相求的董寇。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已故的徽孝老人，想起了他自己的师父。

或许为人师者，都是这般让人发自内心的感觉到钦敬吧。

“董公，此事并非我不愿相帮……”

他的眼神迷离闪烁了一下，避开董寇的跪拜大礼，叹息着说道：“只是因为现在我连我自己所修行的道路，都无法确定是对的，若是当真为令徒再开辟一条道路，也许未必就比阴吏一行殊业要好……

“也许结果更坏，也未可知。”

董寇缓缓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言道：“转向其他的晋升路线，梁温……还有可能活下去，但若是继续在阴吏一门中，待到太阴署一脉断绝，遭受瓜分之时，他便连活下去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还请江兄弟帮我，哪怕只是求得一时之寿数，也是好的啊！”

江寿略作思索，伸手示意董寇快快起身，“董公之求，我可以帮忙，我这一道传承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能看破的道路够多，能给出更多路线的选择，但是——”

他话音一转，引得对面的董寇态度更加严肃几分。

“但是，踩着其他人的生命，来为我解决后顾之忧这种事，我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盯着董寇的眼睛，坦诚说道：“大江府的麻烦，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卫禾这个敌人，我要亲手去杀。”

“这……江兄弟，你根本没必要如此犯险，我已是个病入膏肓之人，豁出去这条性命，来换弟子的一线生机，我也心甘情愿，何必要把江兄弟也牵扯进来？”董寇坚持道。

“不，我也有我得考虑。”

江寿略做思考。

上次试图猎杀腐朽公，以腐朽公视作目标的时候，那是仓促而起。

当时他已经被腐朽公的力量所侵染，若不能以死相拼，去搞一场豪赌，他根本没有半点取胜的机会。

而且那时候，他也确实非常弱小，对许多隐秘的认知都不够，许多事情都是硬着头皮去做的。

但这次不一样。

相比对抗腐朽公之时，他是猎物，而腐朽公是猎人的情况……现在是完全相反的，他在暗处，剜眼公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更没有与他有过更为直接的接触。

所以，双方的地位摇身一变，就颠倒过来了。

他，才是猎人。

“即便不是看在董公你的面子上，我本身也是要以‘贪寿’作为目标的，但我不会贸然决定去面对一位‘贪寿’，现在我对它还一无所知，接下来，我需要尽可能的了解到所有有关咱们这位敌人——剜眼公——的消息。”

这说的倒是实话。

“贪寿”的素材，可以给他带来大量的收获，这次对抗腐朽公，他所收获的素材或许只有总量的百分之一，便就是足足1400点属性点。

猎杀剜眼公，做出更多的准备，最后一定会收获到更多。

多得多！

时间不等人，俗世的情况很明显是在急转直下，未来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整個俗世或许都将陷入快速地崩毁之中，他必须要行动起来了。

“它所开辟的小世界在哪里，它手下有多少的恶奴，它的力量存在什么样的特性，它相比其他的‘贪寿’、有哪些独特之处，这些消息，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

最开始，董寇还以为江寿是一时意气用事，想要出手帮他，所以才要加以阻拦和劝说。

但在江寿这一番话后，他却醒悟过来。

对方居然真的是将“贪寿”作为猎物了，难道说……

联想到玄庭府近日里引发的巨大骚动风波，他顿了顿后，问道：“江兄弟，难道说近日玄庭府闹出的大动静，就是那疑似有‘贪寿’陨落的事情，是江兄弟你……”

后面的话，董寇没有说出口，他习惯说话只说一半，不说太明白，给双方都留有余地。

江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伸手在腰间悬挂的日月葫中，取出那张纸人碎片，拍在桌案上，推到董寇面前。

“董公，有什么消息，你我就通过此物传讯，你将我想要的消息书写在其中，消息便会传回到我手里。”

董寇的内心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真的是江寿做的！

令一位“贪寿”陨落，而且是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重生的那种陨落，这样的事情，在俗世修者界有记载的历史之中，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他难以想象，江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即便是最近正在彻查此间消息的黄老农那边，最多也只是猜测，这一次“贪寿”的陨落，乃是涉及到更高层次的邪祟纷争，是“贪寿之上”的邪祟出手了，属于邪祟的内部内耗行为。

根本没有想过，与人道修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短短几息时间的思考过后，董寇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微笑，紧了紧领口，伸手接过了那张纸人碎片——

……

“给人了？这也没什么，同样的碎片我还能分出大概三四个，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要拿‘剜眼公’开刀？”

水庄小楼三层。

江寿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阿芷，阿芷今日又是个小女孩的模样，两条小辫子垂下，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圆润可爱。

阿芷一把拍开江寿掐着它脸上软肉的咸猪手，反问道。

“也该有下一个目标了，不是吗？”江寿的反应倒是很冷静，似乎没将问题看得那么严重。

“你、你……”

阿芷气结，的的确确是没有见过这么敢做事，而且最后还真能把事情给做成的“上人”。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好事。

“上人”之道，到如今已经是衰弱到无可延续的地步了，而这方俗世，恶化的速度也比过去更快。

若想死地后生，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出来，最需要的也许恰恰就是这种敢于拼搏，迎难而上的精神。

江寿这一路走来，若是退后了半步，结果都只能是万劫不复。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以现在的结果来论，阿芷觉得自己已经不好再强行给江寿做决定了，能说的不过是一些建议了。

阿寿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了。

“你已经……七品了？”

又是简单聊了几句家常闲话，谈及江寿现在已经完全接管了腐朽公的阴门世界，并且更名为“腐朽天”后，它就更是止不住心里的惊讶了。

“不止。”江寿摇摇头，“虽然还没有定品，但莪感觉从品级上看，我已经无限接近六品了，若是按照战斗力来看，尤其是在面对邪祟这一方面，一些五品的修者，也未必能有我做得好。”

就算不说他此次在腐朽世界里收获的邪曹阴寿修为、精神力增长、石釜新职业传承这些内在力量。

从外在表现来说，《大葬经》、《纸扎经》、长息注流，甚至是昙花一现，摸到了只鳞片爪的《不老经》，哪一个不是古老的阴司之中最顶尖的传承，现在他都已经登堂入室了。

还有日月葫傍身，这可是古老阴司最强大的俗物之一，能够随着主人的增强而不断变强，成长空间极为恐怖……

林林总总加起来，和其它的五品修者比较，那也许都是在欺负人了。

“……”阿芷沉默了一下，它根本就没想过，江寿外出一趟，也就是两个半月的光景，再回来，实力居然就如充气的气球，一路膨胀到了这种地步。

咕咚——

它吞咽了一口唾沫，态度忽然变得端正、严肃起来。

“阿寿，此前有很多事情，我不便与你明言，乃是因为故人有言在先，不让我轻易传出来，避免招惹后续更多的祸端，需要等到你的实力壮大到一定程度以后，方能和你明言。

“但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江寿闻言，也不由得坐直了几分。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阿芷这是要将有关那位“徐上人”所隐藏的秘密，和他和盘托出了。

这是好事。

在此之前，他做过很多的猜测，可惜一直没能得到实际的验证。

看来自己现在的实力，已经勉强算是得到了阿芷和其曾经的主人“徐上人”的认可了。

“你说吧。”

阿芷沉默了一下，忽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在房间里左右踱步了几下，而后才在江寿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回过头来。

“其实，阿容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一直守在这里，所以三阴洞府和水火二庄，才能成为这一片死地之中的唯一净土。”

江寿眉头皱了起来，“从未真正离开……是什么意思？”

那位“俗世最后一位上人”，烈焰人口中的“徐小娘儿”，不是早在六十年前就死了吗？

“就是……”阿芷抿紧嘴唇，忽然一把拉扯住江寿的手臂，“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是，阿容还给你们后来的‘上人’，留下了重要的遗物，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是让她亲自来和你说吧。”

“亲自，和我说？”江寿眼神一动，死去六十年还能和他说话？

看来这位“徐上人”很不简单啊……至少在修为层面上，很不简单。

“闭上眼，双手合十，举头对日，心中默念‘徐芷容’，如果阿容想要见你的话，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但如果你现在的修行还不够，或是她不愿意见你，你就要多试几次，或是以后再来了。”

“徐、芷、容。”江寿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接着又看了一眼阿芷。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对，我的名字就是阿容起的，我的名字，就是来源于它。”阿芷的眼神中，难得的有剧烈的情绪起伏。

“我明白了。”

江寿推开窗户，双手合十站定，望着外面看不到日头的昏暗天穹，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起徐上人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重复不止。

可耳边、身边，始终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江寿有些不耐，“阿芷，还没好吗？是不是徐上人不愿意见我？我的修行还不够……”

可是，他没听到阿芷的回答，反而听到了一个很温和、很有磁性的女人声音。

“请睁开眼睛。”

仿佛有一缕春风，带着清晨晶莹剔透的露水，带着山林清甜的果香，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吹在面颊上，温暖了他的身心。

他，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