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江公的第三只眼——
这就是第二个融合条件,若能够得到,他的“邪曹”职业就会顺利晋升到下一个层次。
可是,从那位手持通天巨枪的旧江公手中,将它眉心中的第三只眼给取到手中……这种事情,如何才能做到?
难度要远远超过上一次得到石心血肝,毕竟石心血肝乃是腐朽公晋升仪式一部分,数量繁多,而且平素就安置在供桌之上。
可旧江公的第三只眼,只有一颗,还就在其本体之中……若想得到,至少也要令其陨落,才有可能。
但腐朽公之前是一心晋升,状态受限,正处于最弱的时候,被江寿抓到了空缺,这旧江公又有什么弱点呢?
这晋升的所需素材,果然是一個比一个难得。
“方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先生,您快看看老林啊!”
一众农人不解江寿的动作,又是焦急又是迷惑的环顾周围的纸人,尽显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江寿不为所动,缓缓叹息一声后说道:“你们,不是也和老林一样,已经死了吗?”
一句轻飘飘的发言,宛若触犯了忌讳。
原本态度各不相同,看起来与寻常活人没什么区别的几位农人,表情瞬间就变得呆滞、错愕、迷茫。
但紧接着,他们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嗓音沙哑、讷讷的说道:“原来、原来我已经死了。”
“原来,我们已经死了。”
距离江寿最近的那位农人,嘴角忽然绽放出一个极端诡异的笑容,低声宛若傀儡一般一遍遍的重复着“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的话语。
声音中仿佛夹杂着阵阵阴风。
梁温手中掐起一个法诀,几张符箓便要飞出,但被江寿抬手制止了下一步动作。
梁温心中有些不解。
按照太阴署一道“阴吏”的镇压邪祟方法来说,邪祟还没有完全化邪的这个中间过程,是最佳的镇压时机,此时若是不加以镇压,那么接下来的镇压难度会骤增几十倍、百倍。
但看江寿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接下来邪祟彻底爆发的景象,反而就像是故意诱导着这群邪祟被真正激发出来。
心中固有猜测,但他还是听令的退了回去,没有做其他多余的行动。
噗嗤——
一声血肉撕裂声,骤然在场中荡开,江寿二人循声看去,便见到一位农人猛地将双手手指插进了眼睛中,引得鲜血仿佛不要钱似的狂飙而出,“哗啦哗啦——”的飞溅出来。
紧接着,两团血肉模糊的眼球,伴着后面粘稠拉丝着的血肉,被其硬生生从眼洞之中拉拽着剜了出来,郑重的托在了手中。
随着“扑通——”一声,其人面北跪倒。
手中举着眼睛,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成为了两颗血洞,内里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尚在蠕动着、冒着热气的血肉和白花花的脑子。
噗嗤、噗嗤、噗嗤——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又一个农人,都在重复着这宛若虔诚朝圣一般的诡异行动,直到所有所有站着的农人,都跪倒在地上。
手捧眼球,血洞面北。
勾勒出了一副充满诡谲窒息的恐怖画面。
江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终于有了动作。
他再次“笃——”的一声拔开日月葫口,而后解开日月葫的束缚。
从方才开始就在不断挣扎、摇晃个不停地日月葫,陡然挣脱桎梏,立时雀跃的飞入了半空。
其内骤然卷起狂风,爆发强烈的吸力。
场中那些自挖双目的农人,手中的眼球便一个接一个的飞入了日月葫中,“咕嘟咕嘟”的被其一口吞掉。
而紧接着,日月葫竟然是不太满意,还想要将目标转入到那具被裹在草席里的尸首身上。
被江寿伸手一招,给召了回来。
“你还真是贪心啊,就不怕撑死吗?”江寿随口说道。
日月葫在怀中摇晃几下,让他能明显感受到其内传来的兴奋与激动。
还有正在吞噬那几颗眼球之中暗藏的邪祟力量、逐步转化为江寿所需要的“腐朽奠奉”的过程。
“你现在还太弱小,就这些就足够你消化得了,等到你再壮大一些,我会为你再找更多的食物。”
经过江寿的简单安抚,日月葫才老实下来。
日月葫在一次又一次的吞噬邪祟素材,转化成主人所需要的力量之时,本身也会随着消化部分邪祟素材的力量,而得到强化、壮大。
所以如何进行喂养,如何控制日月葫变强的速度,也是身为邪曹所必须考虑的事情,否则总有一日,“日月葫”会强大到连主人都无法控制的地步,到了那时候,反向噬主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个混乱的世界,除了自己本身力量以外的任何力量,都有可能带来极大的反噬。
江寿始终谨记着这一点。
而身后的梁温却是有些看呆了——
他能明显感受到,在江寿的日月葫吞掉了几位农人手中捧着的眼球后,几个农人身上陡然爆发的邪祟力量就得到了极大的削弱。
这几个农人现在的状态,就算是他也能够轻轻松松的将之镇压。
按照他所学的知识来说,即便是邪祟某一个部分被镇压、甚至是被毁灭掉,都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进行再生。
所以,即便是眼珠被日月葫吞掉,它们的手中也应该很快会再生出一双新的眼球才对……
可这样的情况,并未出现,被日月葫吞掉的邪祟素材,对于邪祟来说居然像是一种不可逆的、永久性的削弱?
这……
这个情况,对梁温这位资深的守庙人来说,具有颠覆性的冲击。
几乎打破了他过去所认知的许多常识!
他张了张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发问的冲动。
旁边的江寿看到这一幕,却是轻笑一声:“其实这些事情,等你晋升到‘邪曹’之后,就能够理解了。”
梁温微微皱眉,看江寿的意思,似乎是有指点一二的意思,所以他顿了顿后,开口发问道:“所以,邪祟也并不是无法被真正杀死的?只要掌握了方法?”
江寿轻轻摇头,将自己与邪祟打交道的过程中,总结的许多经验,与梁温讲述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邪祟的确是不死的,因为它们的力量会随着时间重新再生,重新聚集,只要世上还有邪祟,只要还有阴气充沛的气场存在,这些力量都会再次孕育出来。
“但它们也需要遵循某些必然存在的规则——
“方才这几个邪祟,它们是被咱们的那个目标(剜眼公)所杀死、污染的。
“而到了‘贪寿’这一层次,它们所行事之时,也绝不仅仅是盲目的为了杀人而杀人,为了制造邪祟而制造邪祟,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其明确的目的存在的。
“它们其实和我们活人一样,对变强有极端的渴望,被最原始的、想要走向更高的欲望所驱使,做事之时,会比活人更加的极端。
“它们杀人、并令其遭受到污染而后化邪,都是为了继续变强而做出的准备。”
梁温听得若有所思。
此前一直半懂不懂的许多隐秘,似乎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就仿佛有一只大手,拨开了遮挡于前的迷雾,让他对这世上的诡谲之物,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可……为什么污染更多的邪祟,就能让它们变得更强呢?这内在之间,有什么具体的联系吗?”梁温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就是我方才在说的,邪祟之间所必然要遵循的规律,那就是——阴寿可以被‘贪寿’直接吸收。贪寿贪寿,贪图的就是‘阴寿’”
在梁温迷茫的目光注视下,江寿再次解释道:“简单来说,所有邪祟体内的维持它们化邪状态的主要力量是‘阴气’,只要阴气的根源不被掐断,它们就会有近乎无限的再生力量。
“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阴气就像氧气,活在我们的每一口呼吸里,人都有生老病死,有各种欲望,而这些就会孕育出阴气。
“而当阴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或者是在受到一些特殊的外力影响与诱导之下,就会形成一种全新的力量,名为‘阴寿’,有这‘阴寿’作为修为存在,‘邪曹’甚至可以常年生活在只有阴气不见阳气的邪祟小世界中……
“而‘贪寿’也恰恰很是需要这种‘阴寿’的力量。
“方才这几个化邪的村人,它们‘自挖双眼’、‘面北供奉’的这个过程中,周身的阴气就会在(剜眼公)诱导下转化为‘阴寿’,手中的那一双眼球,就成了‘阴寿’的一个小型聚合体。
“它(剜眼公)要的就是这眼睛中的‘阴寿’,源源不断的聚拢于它。
“而日月葫将之吞掉以后,它们若想重新再生‘阴寿’,就不是简单的聚集阴气就能做到的了,所以状态才会出现极大的削弱。”
梁温瞳孔微微一缩,接着恍然大悟,有种酣畅淋漓的通透感。
“所以,这世上所有因为邪祟所起的案件,其实都是强大的邪祟从中吸取‘阴寿’的过程?那些看似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邪异仪式,都是更强大的邪祟在收割‘阴寿’。”
“不错。”江寿点头应了。
他其实也是在真正经历过“黑沉人影通过红纸灯笼收集‘阴寿’”,“那些无头大军不断献上头颅”,以及“‘石心血肝’接受数之不清的黑沉人影供奉而逐步蜕变”,这些事情后,才悟出了这许多的规则。
深刻了解到邪祟世界内部运转的一些本质。
“至于更上层的‘奠奉’力量的获取,这也是强大的邪祟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需要更加极端、也更加疯狂的仪式来获取……”
短短一番话后,梁温的内心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受震撼。
江寿所说的这些话,在各司内部没有任何人知晓,甚至与各家殊业所提出的许多常识都存在偏离之处。
但,这些理论听起来又是那么的真切。
细思极恐!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江寿扫了他一眼。
梁温再次犹豫了一下,这才试探性的问道:“‘邪曹’的路,似乎也同样是走的这条获取‘阴寿’修为,吸收邪祟素材转化为所需‘奠奉’的道路,这固然非常强大,可这不恰恰就是在走邪祟的路……
“长此以往下去,这条道路的终点,岂不是趋向于……”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多说。
似乎生怕触犯到了江寿的内心禁忌。
但江寿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他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梁温的状态,确认对方精神正常,没有因为方才的震撼消息而出现精神紊乱的景象,这才说道: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想不通,这就像是一个注定难以被突破的题目……
“当然,你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也可以选择走前两条路。”
这下,梁温沉默了。
江寿的目光,却是转向那具被草席所裹着的尸首,其身上有着很明显的旧江公的气息,似乎还带着些许“旧江公”的“奠奉”力量。
可周围那些遭受污染的村人,暴毙化邪时的景象,却又像是遭受到“剜眼公”的恶劣影响。
难道这两位真的是互为马甲、实际一体的状态?
江寿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脑有些发涨,有阴寿修为傍身,又没有与那草席内的尸首,产生什么直接的接触,他倒是不担心会被“旧江公”给注意到。
但摆在面前的情况,仍旧非常不乐观。
“这代表着,它、或者说它们,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不久的将来,它们在大江府内的动作……将越发的剧烈,直至将整个大江府都给吞没。
“也不知道董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江寿意识到,不能再安然的待在这里,等待着董寇后续传信了,他要主动去做些什么了……
旁边沉默良久的梁温,忽然抬起头:“我不后悔。”
江寿眉头一挑,侧过头去看向他,“怎么说?”
“与其坐视邪祟越加猖狂而无能为力,甚至只能暴毙而亡、受其所驱使掌控,还不如主动驾驭这种力量!以暴制暴,或许是唯一的可行之策。”梁温认真言道。
江寿抬起手,轻拍对方的肩膀:“你能如此想,也是好事,跟我进来,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办。”
梁温闻言一喜,连忙恭谨的随着江寿脚步走入房中。
不多时。
江寿凭借“描骨”的功底,在纸上将那些“旧江公”的“恶奴”所持的武器,各类刀枪剑戟的样式,都大致还原了出来。
尤其是上面的许多花纹,让江寿意识到,这些兵刃很有可能是制式兵器。
也许就应用于食国、或是饕国的某一个特定的年代之中。
董寇现在的追查方向,主要是“剜眼公”,那么他就要从“旧江公”身上下下力气,也许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他没有贸然去重绘“旧江公”那柄通天巨枪之上楔刻的花纹,只是当下所勾画的这些,应该就足够用了,而且不会招来“旧江公”的注意。
“你想办法去查一下,这些纹样与兵刃的来历,必要的时候,可以启用董公留给我们的备用身份。”
董寇是给他们二人留了太阴署内的一份官身的。
别看太阴署在各司之间的地位最低,但那也是殊业门,是可以凌驾于朝廷衙门之上的。
太阴署之人外出行事,也是可以调用各方县衙的力量全力配合的。
不过因为动用这层关系的话,难免会在大江府内留下一些痕迹,若是用的多了,很容易会被有心人查到身份,暴露了位置。
此前他们一直没用,就是这个原因。
但现在,时间不等人,江寿也要动起来了。
“我明白,我这就去办!”梁温严肃领令,接着又指了指院中的方向,“外面这些化邪的邪祟,又该如何处理?”
“其他邪祟,你来镇压,草席中的尸首,我会亲自处理。”
……
两日后。
正在睡梦之中的江寿,忽然感受到身体变得很沉,就仿佛压了一座山,不论如何都无法翻身坐起,也不论如何都无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十分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清醒,让他很快意识到,他仍旧处在梦境之中,不可自拔。
梦境似乎被拉扯的很遥远、非常遥远。
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来自不知何处的彼端,传来的熟悉呼声。
飘忽不定。
江寿本能的意识到情况不妙,自己也许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了,而处于睡梦中的他,就只能在这个仿佛沉沦一般的梦境中,不断地奔跑、追逐,试图摆脱这一切。
他也在试图能够分辨清楚那模糊的声音来源。
他追啊追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仿佛来自无穷远处的声音,终于被拉近了一些,终于能够听清一些——
“师兄……”
“师兄——”
江寿惊喜莫名,在睡梦中大声的呼喊。
“师妹?是你吗?”
“师妹——”
但疑似是师妹的人,仿佛听不到他的呼喊一般,仍旧在一声声的喊着“师兄”。
终于,梦境不在拉远,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耳畔。
江寿陡然惊觉,下意识坐起身,环顾四周。
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一片血红的世界之中,天地仿佛都是蠕动着的血肉。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有血肉如林,平地拔升,生长成了一条条血肉巨柱。
奔流的血浆宛若倒挂的银河,当空泼洒而下——
森森白骨在那蠕动的血肉大地之间,一点点的滋长而出,在那血肉巨柱中撑起横梁。
在邪异的血肉天穹之中,根根横生。
又来了。
又见到了这个血红的景象,是用那血肉铸就的高台,所形成的“许愿池”,是徐上人口中的“分尸井”,也是七字门的“索愿台”。
不知为何。
本应该是在睡梦中的江寿,居然再一次出现在了这里。
“看来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上次不是我主动找到的这座‘分尸井’,而是‘分尸井’找上我的,这次更是明显,它真的找上了我!”
咯吱咯吱——
血肉的蠕动声中,那座高台再度缓缓搭建而成,粘稠的、拉丝的血肉在面前一点点撕裂。
江寿凝望着宛若狰狞巨口般的血肉高台,从腰间悬挂着的日月葫中,倒豆子般一连倒出了十颗祸根石,捧在了手心里。
面前的血肉高台,层层涟漪,骤起波涛。
呈现出兴奋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