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寿手捧十颗祸根石,缓缓靠近那座血肉高台。
有过一次经验的他,并未直接将十颗祸根石一股脑的放进去,而是当先抽出其中两颗,呈递过去。
狰狞的血肉迅速蠕动,仿佛张开巨口,一口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了进去。
那奇怪的触感,哪怕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仍旧让他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蠕动的血肉很快又重新撕裂敞开,手心里的祸根石已然失去了踪影。
面前,深红浓雾实质化作的古文字,缓慢爬行着滋长而出。
「有何所求,心想而得」
“我所求,阴寿。”江寿朗声开口。
面前这座血肉高台,瞬间涌现出了密集的涟漪波动,一连串血肉“咯吱咯吱”的撕裂声,不断地钻入耳中。
连续拉丝着、还在粘稠的蠕动着的血肉,凝聚成了一颗肉瘤。
江寿克制着冲鼻的血腥味,熟门熟路的凑近肉瘤,双手呈现托举状,等待在肉瘤的下方。
啪——
肉瘤应声炸开,双手随之一沉,江寿定睛看去,再度看到了一座巴掌大小的黑色雕像。
其质地与之前的那座裂尸像,别无二致。
似木非木、似石非石。
重量很压手。
不过其姿态看起来,倒是与上次的裂尸像不尽相同,有一定的差异之处。
主体仍旧是一个被分尸成数截的人,没有了脑袋,各個躯体的碎块之间进行了一定的拼接。
但相比上一座,这座裂尸像看起来更加的狰狞,充斥着疯狂的味道,通体呈现深红如血的颜色,莫名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怪异感。
就仿佛这个被分尸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雕像之中活过来。
而几乎就在江寿握住裂尸像的同时,头脑中、精神之中,开始不受控制的滋生出疯狂的恶念、杀欲。
有种想要杀人裂尸的邪恶冲动,直冲心灵。
好在此时的他,已经与过去的他不同,精神得到了极大的增强,迅速就将这些邪恶的念头都给镇压而下。
“按照徐上人给出只言片语的信息来判断,这‘分尸井’之所以会起这个名字,与‘熹’被食国立国的‘屠夫’给分尸、并分食掉的这个历史隐秘有关系……
“如此来看,或许就能够理解,这裂尸像所呈现出的诡异姿态了,这雕像里被分尸的主人公,也许就是‘熹’,祂的本体也像人类一样拥有着四肢、躯干?那祂的头颅又去了哪里呢?
“这‘分尸井’也许就来自于‘熹’,应该是其力量的一部分幻化而成……”
「俗物:裂尸像」
「所属门庭:未知」
「用以储存阴寿的容器……携带者会在心底出现杀人裂尸之冲动……」
江寿仔细感知了一下其内储存着的阴寿力量,大致判断阴寿总量要比之前多了将近两倍,有着两千五左右的总量,暂时够他使用一段时间。
这桩交易,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但与此同时,他看着手里的余下八颗祸根石,又有些犯难了,这不过是他第二次接触这座“分尸井”,上次与徐上人的有关交谈又实在太过短暂。
他有些担心会触犯“分尸井”存在的某些忌讳,反而弄巧成拙。
这方俗世之中,好处必定伴随着代价……
有些时候的代价,甚至可能大的让人根本无法承受。
所以江寿无法小觑此事,必须要谨而慎之地对待。
按照他的猜测:“分尸井”所进行的也许是等价交易,如果自己提出了不等价的交易,也许就是触犯了忌讳,会惹来大麻烦。
所以,他必须做好“二换一、甚至三换一”这样的心理准备,不能太过于贪心。
相对应的,“分尸井”也许并非真正的全能,无法做到真正的心想事成。
它也许存在着一定的极限,如果自己所提出的的要求,是“分尸井”无法满足的,超过了极限的……那么同样也会招惹来大麻烦。
所以,他也要尽可能提出一些“分尸井”能够实现的愿望,要选择更贴近其力量的要求。
这些猜想,虽然只是猜想,未必完全符合。
但江寿觉得,小心无大错。
宁可自己多付出一点,也不能折在这里,毕竟祸根石只要有属性点就能兑换,犯不着为了点小便宜,把自己给搭进去。
所以通过短暂的思考后。
江寿联想到了“真武血书”,又联想到了“血熹”之道的传承。
这二者与“熹”一定存在重要关联,属于“熹”能够达成的要求,自己提出这方面的愿望,应该不算出格。
这段时间,江寿的红尘眼对于“第四极端武道”,也就是这条“血熹”之道的探究与挖掘,效果其实很有限。
迟迟未能真正找到晋升条件,自己不妨就从这里寻一条出路!
想到此间,他一咬牙,将手中的所有祸根石一同捧起,呈递向前。
这下,那血肉高台上蠕动的血肉更加的激动、兴奋,瞬间有滚烫的血肉朝着他的手奔涌而来,贪婪的想要一口将祸根石给全部吞掉。
待到江寿勉力将手从那粘稠的血肉中拔出来时,那不断激烈的蠕动着的血肉,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恋恋不舍的重新撕裂消融。
这次,江寿面前浮现血红古文字的速度更快了几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轻快的雀跃。
与得到了压岁钱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有何所求,心想而得」
呼——
江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压着很是紧张的内心,朗声开口道:“我所求,乃是‘血熹’之道的入门条件。”
他说的是“入门条件”,而不是“入门”。
这就已经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避免太过贪心最后人财两空了。
但尽管如此,他仍旧无法确定,“分尸井”是否能够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会不会出现什么异变,直接将他吞噬掉了……
心中惴惴不安。
忽然。
面前的血红景象奔腾起来,从天到地,从血肉到森森根骨,无不宛若沸腾的开水,激烈的上下起伏起来。
就连自形成后就没有什么变化的血肉高台,都产生了猛烈地变化。
令人眼花缭乱的血肉搅动声中,整个血肉天地都在朝着江寿的面前疯狂的聚拢、收缩。
让他不由自主的战术后退几步,还以为这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直到确认面前的变化,对他而言并无任何的生命威胁,他才真正放宽了心,直面眼前的诡谲变化。
粘稠的血肉状若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在面前“噗嗤噗嗤——”的搅弄个不停,形成了一道不断翻搅着血肉的漩涡。
然后,又有一堵深红色的、不知道通往何方的大门,在那蠕动的血肉漩涡之中,缓慢地撕裂开。
似乎在迎接江寿的进入。
这一瞬间,他的头脑中仿佛炸开了一声声响雷,醍醐灌顶般的知识洪流,疯狂的灌进了他的头脑之中、他的精神之中。
在他的精神世界之内,一部周身上下都浸染着深红血色的蔚然书籍,在这不断贯彻而入的知识洪流融合中,渐渐成型。
其上四个深黑色的古文字,悍然书写。
「真武奠书」
轰!
整个精神世界,都在这部书册的缓慢成型之中,掀起剧烈的风波。
逐渐汇聚成小小细流的精神力表层不断地激起涟漪,而后开始朝着这部红色书册聚拢而来,将其包裹其中,深刻的烙印于精神的深处。
宛若千百根针同时扎在身上的刺痛,贯彻于头脑中,引得江寿一阵龇牙咧嘴的捂住脑袋——
但他的潜意识非常清楚,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这是来自于“真武奠书”的传承,是他此前一直求之不得的“血熹”之道的真正传承!
“分尸井”果然靠谱,不愧是“许愿池”,从来不多废话。
只要自己给出足够的祸根石,就总能给以能够与之相匹配的收获!
他坦然接受这一切,并认真的汲取、消化着不断灌输进来的奇异传承。
而恰恰因为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疯狂灌注入脑海之中的传承所吸引。
他根本没有闲暇再关注周围——
更没有看到,他的面前,那道裂开的血肉之门内,有一道周身都被深红血肉所包裹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血肉飞快的蠕动、聚合,很快就恢复了其本来面貌。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一头乌黑里透着深红的长发,直直披散下来。
搭在了后腰的位置。
她生的亭亭玉立,五官精致粉嫩,就仿佛新生婴儿一般,皮肤吹弹可破,更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美感。
她的表情本来十分迷茫,走出门后便就狐疑的打量起四周。
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也想不明白这里究竟是哪里。
可当她看向对面时,却忽然呆住了。
已经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的接收着“真武奠书”传承的江寿,是那般的熟悉,那般的……令她心驰神遥。
她缓缓在江寿的蹲下身来,盯着对方紧绷在一起的五官,盯着对方汗如雨下,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忽然笑了,紧接着,稍稍抿紧了嘴唇。
她是晚香。
呼——
晚香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内心,正待要唤醒师兄。
背后忽然传来莫名的感召力量,似乎在牵扯着她,拉拽着她,随时都有可能将她拉回到门后——
来不及做出更多,晚香眼神之中五味杂陈的情绪被飞速压下。
她猛地抬起光洁雪白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顷刻间化作剑指,轻飘飘的点向江寿的眉心。
皮肤之下,仿佛有一条血红色的游龙,顺着她的心口,一路飞速的沿着手臂、手掌,最终在手指尖弹出,直直钻入了江寿的眉心之中。
只一刹那——
本就是遭受莫大精神冲击的江寿,身体猛地一震,接着抖如筛糠,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的颤抖,状似触电一般。
那血红游龙在江寿的身体内,不断地肆虐、冲激起来,引得体内的每一根血管内的血液流速,都飙升到了极致。
身体外,一圈圈血色蒸汽勃然喷发出来。
肌肉之上根根青筋暴凸。
“咯吱咯吱——”的血肉蠕动之声,与疯狂炸开的“噼噼啪啪——”的骨鸣,连续的爆发而出。
葱白如玉的手指,顺着江寿的眉心,一点点的下掠。
为江寿轻轻擦拭掉了额头的一缕汗珠,并带着很压抑的情绪似的、略略颤抖着的、捏了捏江寿涨红的侧脸。
“师兄,我走了……”
“师兄——”
恍惚之中,整个身体都像是在经历一场极致的脱胎换骨的质变的江寿,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但他眼前的世界尽皆被血红所笼罩,眼睛之中的眼白,都被深红所吞没。
模样就像是疯癫发狂了一样。
隐隐约约的,他透过那迷离的血色,看到了两条修长雪白的腿,看到了一片淡绿的裙摆,看到了不断蠕动的血肉漩涡与隆隆闭合的血肉之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半虚半实之间,他似乎还看到了面前有深黑色的古文字不断浮现,似乎是职业面板出现了什么变化。
但可惜那些文字又很快消失了,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分辨出,那些文字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业“武者”,“血熹”之道晋升条件(2/2),已满足」
「《真武奠书》(1/1)」
「血熹玉(1/1)」
「业“武者”晋升开始——!」
……
我是“熹”。
其实,准确来说,我只是“熹”的一部分。
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可能不足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
真正的我,早已经被毁灭了。
被残忍的分尸,并分别被他们吃进了肚子里。
时间过去了太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他们的名字是什么了。
也或许是我的记忆太过残缺,已经记不起了更多的过往了。
我只能记得他们,一共六个人。
一个最先开创了食国。
剩下的五个,在消化了我的身体后,陆陆续续在后来创立了七字门、困龙寺、五牛观、镇魔司和太阴署。
食国的那位吃的最多,需要消化很多很多年。
很多很多代。
哪怕是食国分崩以后。
后续建立的饕国,也仍旧在消化着我剩下的血肉。
仍旧没有消化完。
哦不,我记错了。
其实是七个人的。
不过轮到最后那个人的时候,已经吃不到我的肉了。
我的每一块血肉,甚至是每一块骨骼,都被他们吃的干干净净。
一点不剩。
于是,贪婪的他只能舔一舔剩下的血浆。
但仅仅只是这样,他仍旧得以活了下来,并让“燃烛官”传承了下来。
其他连血肉残渣都没能吃到的殊业传承者,毫无例外的都死了。
一个都没活下来。
我不怪他们。
虽然他们分食了我,但我不怪他们。
因为他们已经疯了。
被这个世界逼疯了。
因为他们只有吃了我,才能在绝望中贪得一线生机,才能在全部的疯狂中,换来一丝仅剩的清醒。
所以我接受了被分食的命运。
但,很抱歉。
我的每一块被啃食殆尽的血肉,不愿意接受。
我的每一块被撕咬嚼碎的骨头,不愿意接受。
我那早已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灵魂,不愿意接受。
所以,我重生了。
尽管,莪不想重生。
尽管,我想就这样结束。
可我还是活了过来。
残破的灵魂,化成了人形,变成了现在的我。
无数次复活的我的残魂,成为了人类的一员,经历了他们的生老病死。
我做过三骁河名盛一时的大骁公。
我做过位极人臣的一方豪强。
我做过权倾朝野的封疆大吏。
我甚至做过各司的修者。
就连新晋崛起的“真武堂”的修者,我都做过。
但结果总是一样的。
做了人,就永远摆脱不了生而为人的结局。
或是死于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
或是死于无法医治的重症疾病。
或是因为郁郁不得志,抱憾终生。
或是呕心沥血想要做些力挽狂澜的大事,却连一个名字都无法留在史书之中。
或是干脆直接被邪祟污染、直接疯掉,成为疯魔。
人,真是太脆弱了。
似乎随便什么理由,都会死掉。
若非有真正属于我的力量进行激发……在我活着之时,我是不会想起这些的。
只有在某一次死后,与下一次的重生之间。
才会真正想起来,原来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
不过,这都只是我的残魂而已,很少很少的残魂。
我的血肉和骨骼,也在重生,它们充斥着滔天的怨念,尽管这并非我愿。
但它们还是重生了。
它们化作了血肉的天地,化作了血肉之林,根骨之山,化作了一座又一座“分尸井”。
它们试图向这个世界,宣扬我被分尸的真相。
它们会吞掉所有不愿意提供帮助的外来人。
它们会寻找一切可以让我恢复更多力量的方法。
祸根石。
它们需要更多的祸根石,才能继续复活,真正的复活。
它们是“分尸井”。
但也不只是“分尸井”。
它们似乎还隐藏在更多的地方,隐藏在这个世界更深黯的角落中。
有些,也许已然化作了邪祟的一部分。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我只是一道残魂,破碎的无法再破碎的残魂。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也许我应该收集在这世上一切属于我的力量,完成重组,完成真正的复活。
可我不知道,复活之后……迎接我的,会不会是下一次更加深刻的死亡。
分尸,分食的命运。
会就此终结吗?
我曾是徐芷容,是俗世的最后一个上人。
而现在,我是晚香。
……
晚香睁开眼。
喵呜——
一只通体没有任何杂色的白猫,跳进了怀里,被她下意识抱在了怀中。
她恍惚之间,朝着前方看去。
脑海中很多纷乱的、残缺的记忆,难以构成完整的信息。
让她既感到有些错愕,又感到迷茫与不解。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秘密,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整个人处于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之中。
啪——
头戴黑兜帽的女人,快步冲到晚香的身边,过程中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险些打翻了书案。
她双手按住了晚香的肩膀:“怎么样?成功入道‘血熹’了吗?”
晚香下意识握了握拳头,顿时感觉体内有一道深红色的力量,贯穿全身,但她很快摇摇头:
“不,我现在只是半入道,想要成功入‘血熹’之道,我还差了一件很关键的东西,名为‘血熹玉’。”
“怎么会……”黑兜帽女人明显有些不解,无法看清面容、仅能看到粉唇的嘴轻轻咬紧,“根据我的判断,你的身体,应该是完美符合晋升‘血熹’之道的条件,怎么会还有所缺呢?”
这话,师父倒是说对了。
在晚香体内有关“熹”的残魂力量被激发出来之后,她的体内确实伴有一块“血熹玉”,只有一块。
那是独属于“熹”的力量,那是来自于“熹”的残魂力量实质化。
可就在她准备跨过这道门槛的时候。
她见到了她的师兄,江寿。
她发现师兄也在尝试晋升“血熹”之道,并且已经通过“分尸井”成功得到了“真武奠书”的传承。
同样距离入道也只差一步。
她深知,若是没有“血熹玉”,师兄即便有《真武奠书》的传承傍身,要不了多久也会变成如真武堂的修者这般,只知道嗜血残杀的怪物。
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无需思考。
这,就是她的选择。
“师父,总会有其他办法的,‘血熹’这条道路,就是为我而存在的,你相信我。”
晚香缓缓站起身,安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