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间，江寿似乎感受到了三道森冷、霸道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游弋，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淡定的望着对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此刻空气温度急剧下降，濒临到了零点。

当着一位有着千丈金身的“贪寿”

级邪祟，提出要对方的眼睛，而且很可能是唯一一只的第三只眼……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挑衅，是在捋虎须。

江寿可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看起来慈眉善目，自始至终没有交恶过，而产生什么侥幸心理。

之所以如此询问出口，其实是在试探。

试探对方是否真的如其当前所表现出的这般，容易相处。

试探对方是否与其他的邪祟一样，也存在着冲动弑杀的原始欲望……当然，如果事情真的朝着极为不利的方向发展，他也同样有应对之法！

毕竟，旧江公本体一直以来都隐藏在三眼将军庙之中，旁边还有强敌“剜眼公”虎视眈眈。

一旦三眼将军庙这里传出什么异变，最先惊动的一定是那位“剜眼公”。

二者本为一体，“剜眼公”也需要彻底吞噬掉“旧江公”，才有可能真正晋升到贪寿之上的层次。

有这一层关系在，江寿并不担心无路可逃。

仿佛对峙一般的沉默之中，旧江公微微颤抖着的、随时都能睁开的三只眼睛，停止了颤抖。

声音再度从心底传来。

“可、以——”

江寿瞳孔微微一缩，紧接着怦然心动，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远比他所想象的要顺利。

不过，正当他如此思考着的时候，心底的那个声音却并未结束，而是继续传出。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江寿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盯着对面金身傲然的旧江公，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巨大脸庞，本能的意识到，旧江公这话是有深意的。

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的“你准备好接受我的第三只眼”了嘛？

也许，旧江公看出了一些什么。

它知道我接下来要走的职业道路吗？

它知道我在得到第三只眼，达成职业晋升条件以后，全新融合而成的职业到底会是什么呢？

也对啊。

还能是什么呢？

吸收了那么多邪祟的力量，从邪曹时期仅仅需要一颗石心血肝，到现在的以十颗石心血肝打底，还需要那颗明显容纳了旧江公最核心力量的第三只眼。

这些力量叠加在一起，融合而出的全新职业。

会是什么呢？

江寿的心中其实早就做出过猜测，而且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猜测。

也许，到了职业融合真正完成的那一刻，他从前最不想做成的事情，他感受到最大程度的恐惧与绝望的事情，就会成为现实。

他，会变成邪祟吗？

变成一头……“贪寿”级的邪祟？

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了！

如果是要变成“腐朽公”那样的邪祟，江寿是很难接受的，可若是变成面前的“旧江公”这样的邪祟——

这样的结果，他能接受吗？

旧江公难道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问出这個深入灵魂的问题吗？

江寿陷入了沉默。

心中各种念头波澜起伏，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涣散、迷茫等情绪……

而旧江公也同样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等待江寿做出决定，它给了江寿重新、认真的思考整件事情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座千丈金身，与拔地而起的巨山之上托起的活人，再度传出了声息。

江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眼神也随之变得犀利起来：“如果这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成、交——”

江寿死死按住心口，这次声音带来的冲击格外剧烈，让他感觉喉头发甜，似乎随时有可能吐出一口鲜血来，心脏也几乎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可他龇牙咧嘴的脸上，却很快勾勒出了认真的微笑。

这条路。

是他自己选的。

他不会回头。

……

充满阴霾的深黯世界里，阵阵阴风吹过，拨开了浓重的雾气，推开了涟漪激荡的水流。

若隐若现的指引出了一条不知道通向何方的道路。

江寿靠坐在轿子上，纸人摇摇晃晃的抬着轿子，带着他们朝远处而行。

坐在轿子前面，朝着前方张望的阿芷，若有所思的揣摩着什么，然后忽然说道：“阿寿，你没有感觉，这一次的经历，实在太过顺利了吗？

“那可是邪祟啊，‘贪寿’层次的邪祟，若是都这么容易被除掉，这世上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邪祟了！”

“……”江寿看向它，并未开口回答。

阿芷回过头来，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掰着手指算计着：“当然，我并不是说想要否定你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做出的许多努力，这一路上，你做出了好几次大胆的猜测，而且最终这些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是你对自己判断的坚定，让你能够得以真正面见它，并与它达成了协议，但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路过来走的还是太顺利了。

“你想想看，从你一开始打听那些武器上面的制式花纹开始，梁温很快就找到了水眠先生，而水眠先生那里又刚巧有那个指引你来到此地的人皮帛书，而你刚巧又是一位有着阴寿修为、能够看透其中所隐藏信息的‘邪曹’。

“是不是有点顺利的太过分了。”

江寿眼睛微微眯起，摇了摇头后，轻飘飘的说道：“其实，你现在所看到的大部分情况……都与现实状况，截然相反。”

阿芷眉头皱起，盯着江寿的眼睛，“你是说——”

忽然，它像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梁温与你说的那些猜测，其实并不涉及两位‘贪寿’之间的这些隐秘，对吗？

“以他目前所在的层次，其实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么核心的秘密，他说的其实是另外的事情，而你通过这件‘另外的事情’，得到了某张重要的底牌。”

“还好，你还不算太傻。”江寿耸耸肩说道。

接着，他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就快到了，去看看吧，看看我们这位暂时的盟友，是否为我们指出了正确的道路。”

阿芷闻言也是颇为欣喜，又扭回头去，朝着前方不见天日的黑暗望去。

既然知道江寿还藏了一张底牌，截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信任“旧江公”，阿芷就没那么担心了。

现在，它更想看一看它过去的“家”——星月洞府。

随着面前的黑暗不断后掠，随着下方的泥泞土地逐渐变得干涸，一片空旷的平地很快显现了出来。

地面上长着细细的草，在阴风的吹拂之下，呈现出很有规律的律动。

草？

在没有半点生机的阴气世界里，居然会有如此鲜活的植物生长着。

就连阿芷也未曾想到，此地居然还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瞳孔微微一缩，不由得回头催促江寿提提速，速度更快一些才好。

江寿闻言，也是操纵起纸人轿夫，提速前行。

范围越来越大的草地，乃至是更多在阴气世界中仍然活得很好的花朵，同样在一阵阵阴风中，轻微的吹拂开去。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这花草之间轻盈的穿梭，认真的打点着每一枝花……

这里，就是徐上人从前的修行之所？

阿芷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随之漾开，它忍不住开口说道：“就是这里！真的是这里！和当初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怎么会……”

它非常难以置信的指着各处的花草，“我本以为，在那一场重大灾祸之后，此地应该已经彻底倾覆了，没想到它仍旧像是这方阴气世界里的唯一一方净土，就如水火二庄在沦陷的玄庭府中一样。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日我和阿容就喜欢躺在这片草坪上，看星星，当时这里的视野非常好，几乎每个晚上都能看到皎洁的月光，水银一般洒在地上，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还能听到各种昆虫的鸣叫，看天上的星星眨眼，正因如此，阿容才将这里命名为‘星月洞府’。

“现在想想，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在洞府中静修的日子，简直无忧无虑。”

江寿挑了挑眉。

他越发觉得阿芷身上很有“人性”，虽然是一件俗物，但似乎随着和人的接触不断增多，它一直是在不断朝着活人这方面发展、变化。

“原来你也是喜静不喜动的，不是那时候成日里吐槽只能待在房中、无法外出的时候了？”

“这能一样吗。”阿芷叹息一声，忽然像是想起些什么，回过头转向江寿：“可是，水火二庄未曾被侵害，是阿容在守护，此地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阿容还能一人兼顾两地？”

江寿轻轻摇头，他朝着花草汇聚的中心看去，一座仿佛凭空出现的洞府就安然矗立在那里。

在高大的石门之上，可以看到一轮圆月刻在中心，四周有各类星星妆点。

或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人来到这里，这座洞府看起来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死气沉沉的。

可越是靠近这座洞府的大门，江寿便感觉到“红尘眼”受到了莫名的触动，就好像有一只小手，不断撩拨着内心，反复撩拨着他的情绪与视野。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之前徐上人说的话。

她说，她藏在这里的东西，只有江寿才能找到。

原来是必须要通过“红尘眼”才能看到。

而当今世上，除了他也就没有第二个“上人”了，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红尘眼”这个技能。

除了隐隐约约感受到似乎是“半页残篇《不老经》”的存在以外，徐上人似乎还留下了别的东西，让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不多时。

轿夫抬着轿子，靠近了洞府大门之前，这才缓缓落轿。

江寿看着身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着的阿芷，“看你紧张的样子，要不，由你来亲手打开这扇门？”

“只有我才能打开。”

阿芷轻声说，“因为当初这扇门就是我亲自关闭的，就是不知道我当初设下的禁制，有没有被外力所破坏。”

“我猜到了。”江寿点点头。

阿芷翻了个白眼，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快步跳下轿子，在迎面吹来的花草清新的香风之中，它靠近了大门。

忽然。

一道亮银色的光芒陡然闪烁，就仿佛寂夜中的一轮圆月，照亮了这方小天地，皎洁的月光，再度打亮了周边的花草。

伴随着璀璨的星光，江寿和阿芷的身体，同时被包裹。

一股无形的吸力，从大门之中传来，拉扯着江寿。

江寿没有抗拒，甚至主动融入到这股吸力之中。

周围的一切景物，飞速变化、飞速后掠，难言的失重感后，他再度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面前的景象也随之豁然开朗。

古朴的洞府，只有简单的桌椅、床榻，和一张化妆桌。

其上摆着一面古铜镜，旁侧的妆奁之中似乎还有一些胭脂妆粉之类的化妆品，一叠叠的十分整齐的女人衣服安静的铺在床上。

桌子上的香炉内，仿佛还有未燃尽的香灰，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按照阿芷的说法，她们离开这座洞府，至少已经过了六十多年，这中间还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洪灾，可这座洞府内部，的的确确还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时间，似乎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灰尘，没有蛛网，干净整洁。

空气中，甚至隐隐还漂浮着淡淡的女子清香，与那一日见到徐上人时，恍惚间闻道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芷已经当先一步，在洞府内四下溜达了起来，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充满了憧憬与回忆。

江寿并没有打断对方的这份怀旧心情。

因为自从入了这座洞府后，来自“红尘眼”的触动，便令他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洞府正中央的位置。

他闭上眼。

借由“红尘眼”带来的奇异视角，他看到了个一模一样的洞府。

包括各类陈设，都与这个洞府内的摆设一模一样，不过相比现在洞府所摆放的东西，他的视角中多了别的东西。

一张漂浮在洞府正中，悬浮着、宛若旗子一般轻微飘动的金色书页，让他的内心迅速激荡起来。

而除此以外，房间中的各处，还堆着许多或是散乱、或是摆放整齐的书册，以及一些特殊的——石头？

对，就是石头，那些石头呈现出乳白色，散落在房间的各处。

就像是水池里的鹅卵石，分布很不均匀，数量也非常不少。

他闭着眼睛，脚步缓缓向前迈进，精致走向了洞府的最中央，然后，他抬起了手，抓向了那张金色书页——

嗡！

整个星月洞府，都在江寿这一简单的动作之下，而剧烈的震动起来，爆发了一连串的嗡鸣之声。

而原本在房间里到处走，回忆着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的阿芷，也感受到了星月洞府的震颤摇晃，它微微一惊，下意识看向江寿。

随后，它便敏感的感受到，这座洞府之中本来维持着的某种力量，被倾泻掉、被直接吸走了。

洞府内尚且保留着的许多生活过的痕迹，都迅速褪色。

就仿佛将整个洞府都给撤去了一层“滤镜”。

让阿芷真正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陌生感，直到此刻，它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有六十多年未曾踏足过此地了。

恍如隔世，沧海桑田。

而几乎与此同时，洞府之外以此为中心延伸开去的花花草草，也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维持着其活力的力量，迅速变得枯黄、腐败。

然后在不断吹拂的阴风之中，被吹散成齑粉，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阴气的世界之中。

活色生香的世界，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活力。

变得枯败，冷寂。

「你成功获得——术“（残）不老经”」

轰！

轰隆隆隆——

宛若醍醐灌顶一般，一连串的雷霆在江寿的脑袋里炸开。

这次不是知识洪流沸腾灌入，而是那张金色的《不老经》残篇，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中。

也如同漂浮在星月洞府内一样，漂浮在他的精神世界中。

与那涓滴细流一般的精神力，共同存在。

而这一刻，江寿感受到精神经历了莫大的洗礼，本就正处在升华关键时期的精神力，似乎在此刻得到了重要的契机。

在那金色残篇不老经的出现之时，涓滴细流的精神力，猛地激起极大地波澜，并迅速汇聚成龙卷。

内里宛若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的连续冒出气泡。

很快，当实质化的精神力再度平息下来之时，江寿只感觉一阵神清气爽，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精神世界之中，一眼泉水汇聚成潭。

他的精神，成功突破了瓶颈，达到了全新的层次！

「精神：201」

这一次，精神变得比从前更加凝实，总量也得以暴增——

他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暴闪。

《不老经》的金色残篇，其内所书写着的经文，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不断的闪烁、翻涌，令他如有所悟。

他低声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不老经》。”

「殊业1：上人lv5（110/1500）」

「术：红尘眼lv10（0/1），心火（0/0），（残）不老经lv1（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