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周正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这时候也能确认，那个身影表面绝对是有炁运行的迹象，那不是死人，更不是雕像。

但是并未得到对方回应。

周正心一横，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崔老鬼，你特么别给脸不要脸啊，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周正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发泄出去，忍不住破口大骂。

而那個身影也终于转身了，并缓缓摘下了他戴的那张鬼脸面具——

那个让周正浑身热血沸腾，激动到恨不得上去暴打一顿的脸，正是崔更！

只不过十几年没见，他脸上又变得沧桑了许多，有着饱经岁月雕刻的痕迹。

“咕！”周正喉头动了动，感觉自己浑身寒毛直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告诉我……您……现在还活着吗？”

周正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是汇成了这么一句并不太利索的话。

“臭小子，你觉得如果为师还活着，你体内的幽冥灵能够觉醒吗？”

周正这一刻只觉得脑袋嗡嗡一响，几乎站立不稳，一股难以言状的悲情涌上心头。

“能啊，凭什么不能？！”周正忍不住怒吼道。

崔更哈哈一笑，“恭喜你猜对了，老子我确实没死，哈哈！”

这让周正差点涌上鼻子的酸楚瞬间消失，“卧槽，你这老鬼能不能正经点啊！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那个，师父，您真的还活着？”

周正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言语间也客气了许多。

崔更看着周正，嘴角浮起一个笑容，“你不妨来试一下……”

周正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出手来碰触崔更的衣服和身体——

他再次呆住了，因为手里抓了个空。

这特么还是镜花水月吧？到头来，终究是一场梦？

崔更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脑瓜崩敲到了周正的脑袋上，发出咚的一声，“怎么样，现在感觉真实了吗？”

周正感受着那清晰可辨的痛感，心中却是大喜过望，“我靠，您真的还活着？可为什么我却碰触不到？”

“这其中的玄机，你自己今后慢慢体会吧！”崔更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只说一个名字，你就能知道我这些年是否还活着了——

张予德！”

听到这个名字，周正心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在漆黑的天空中撕裂出一道耀眼的亮光。

原来如此，在报岁兰涧那一晚，找张予德营救自己的，竟然就是崔更！

“师父，这些年您到底在做什么啊？我的师娘冯宝宝又是怎么回事？从她加入南不开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您在幕后推动的吗？”

崔更沉默了，“小子，有些事情事关重大，现在的你还不能知道。”

周正眉头微蹙，并不认可这个说法，“究竟是我不能知道，还是您不能说？”

崔更看着周正，又是忍不住乐了，“小子，鬼心眼还挺多，不愧是我鬼面修罗的徒弟。

小苏她这么多年都没能压制住你的求知欲，这徒弟我算是收对了……”

“少在这里大言不惭了！”周正说道，“你要真的在乎苏妈，在乎我这个徒弟，就别留下这么多的烂摊子给我们处理啊！

而且以你现在的本事，除了老天师，恐怕根本就不需要忌惮任何人吧？

师父，你究竟在怕什么？”

崔更摇摇头，抬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我们地藏门接地府，却通不了天啊！这世上，有谁敢说不忌惮这——天道？！”

周正感觉自己心跳都加速了，“通天之道？你别告诉我，你们几个老东西躲起来修仙了！”

“哈哈哈……”崔更大笑起来，“小子，你相信这世上有仙吗？”

周正愣了下，默然不语，不知崔更为何有此一问。

自己就随口开个玩笑而已。

毕竟他走上修道之路的初衷，只是因为天生童子命的灾厄体质，为了消灾解难。

后来在崔更失踪后，也只想报答苏妈的养育之恩，在她的安排下做个南不开的学生会长。

偶尔画画符，管理一下不听话的校园异人，过逍遥快活的清闲日子。

修仙？自己真没这想法。

确切说，他一直没什么坚定的道心，仿佛就是个异人界的游戏玩家罢了。

这也是他与马仙洪有一定共情，不想彻底毁灭碧游村的原因。

“行了，小子，别瞎猜了，还是想办法解决好眼前的事情吧！

这次能借助六道奇门的秘法，通过毕渊与你的灵魂在这里相遇，我也很开心。

但时间有限，无法跟你扯太多闲话。

因为，我们现在可不在同一个时空轨道，这于我而言消耗太大。”

周正有些听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毕竟关于时空轨道，前两天王也刚跟自己讲过。

风后奇门的秘技“乱金柝”，就是能够打乱时空，将对方送到另一条传送带上。

此刻的崔更，与自己似乎就是不在同一个轨道，也难怪自己伸手根本就触碰不到他。

那他能触碰自己，恐怕是用了另外的秘法才能做到，也就是可以暂时来到自己的这条轨道……

这么一看，这老鬼如今的精神力，也就是“性”的修为，真的已经相当之恐怖了。

与自己这次会面，更类似于隔空秘密通讯一般。

难怪他身怀的那个能让异人灵魂变得无限强大的幽冥灵，会引来那么多势力的觊觎。

“师父，听您刚才的意思，难道说您已经修炼成完整的六道奇门了？”

崔更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这也让周正心中感到一阵的惊喜。

地藏门的路，没有错啊！根基无可撼动，拥有无限可能。

周正以前不是没猜到崔更可能学会六道奇门，毕竟鬼面修罗二十多年前就是相当厉害的高手了。

加上那些年游历四方，以及潜修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任何实质性进步。

再根据从王也那里猜测到六道奇门必须以六道轮回功配合风后奇门这点，周正相信崔更已经真正掌握了风后奇门。

“是从我师爷周圣那里突破的，还是陈莲舟师父？”周正继续追问道。

崔更有些惊讶于周正这个一刀见血的问题，老脸上微微错愕。

看来对周正的所有经历，他并没有尽在掌握之中。

周正也松了口气，要不然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这师父要成神了。

“你这臭小子，还挺能钻研的啊，让为师大开眼界。

不过既然这么能耐，就自己慢慢悟去吧！”

周正听着崔更的话，感觉就跟当初陆瑾听说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入门了通天箓一样。

看来表现的太有锋芒，也不是好事啊！但自己又总是低调不起来……

“对了师父，能不能告诉我，您当初为什么大闹高家家宴？又为什么离开了全性？”

周正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多问些问题，以后能少走点弯路。

“无可奉告，该你知道的事，我那些年就告诉你了。不该你知道的，那你就自己决定要不要去追查好了……”

周正有些无奈，“行吧师父！我以德报怨，不消耗您太多阳寿了。

但这次正派人士围攻受业崖，您到底想让我做到什么地步啊？

这全性，您都抛弃过一次了，难道还差这一次？”

崔更点点头，“是的，全性不能出事，你只要知道，这并不是为师发乎于情的感性判断，而是真的涉及重大。”

涉及重大？周正皱了皱眉。

“那这次传言您和幽冥灵重现江湖，是不是您自己散布的消息？莪曾经有过这个怀疑。”周正想起了这件事。

崔更白了周正一眼，“别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你师父吃饱了撑的啊？这次特么的分明是有人暗中使坏！

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也看不透此事最终的走向，但毫无疑问，命运的转盘已经掌握在你的手里，需要你去拨转！”

周正听着崔更的教导，果然跟王也说的大差不差，自己的选择，对异人界影响过于重大。

“所以，您这是不打算告诉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了……”周正理解了这一点。

他与崔更一样都是术士，深知有些天机不可泄露。

即便崔更再厉害，给自己的也只能是未来的几种选择，更不会替自己做决定。

崔更算是默认了周正的猜想。

“那几个小崽子围攻龙虎山的那一夜，你曾激发过一次幽冥灵，那就是我传给你保命用的。

而随着这次激活鬼脸面具，你也将彻底掌握幽冥灵的用法。

我想问你，你自己如何评价这门功法？”

周正这时候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欣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颠扑不破。

说什么鬼面修罗要重出江湖，说什么幽冥灵要再次现世，这些传言，最终却都汇聚到这受业崖，鬼使神差地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周正想了想，“师父，幽冥灵是不是邪法，我觉得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但江湖上把它当做邪法，那就算是邪法好了，毕竟在那个年代您可是全性妖人的头子。

从这个角度来看，幽冥灵就是黑吃黑嘛！它最喜欢恶人的灵魂，应该是可以无上限吸收，让自己的灵魂持续变强大——

您当年怕是也曾搞死不少全性同门吧？”

“……”崔更有些无言以对，“那你对于这些全性妖人们，又是怎么看待的？”

这下，轮到周正无言以对了，因为这个问题，陆瑾在龙虎山上试探过自己。

他想了想，把自己有别于对待陆瑾时的真实想法讲了出来——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

自纵一时，勿失当年之乐；纵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纵心而游，不逆万物所好；勿矜一时之毁誉，不要死后之馀荣。

师父，其实在我的心里，异人修行，正需要全性这样放浪形骸、逍遥洒脱的心境，前提是掌握好两个字——分寸。

然而这也是如今全性最缺失的东西，以至于在异人界人人喊打，就像外面那些家伙一样，都能以全性的对立面为正派自居。

我也曾经想过，要是全性妖人们懂得分寸，或者说有像您这般强大而正确的人来领导他们，指引他们，我真的挺看好这帮家伙的前途……”

崔更听着周正的这番真心话，脸上也有些欣慰，“先祖杨朱的理念过于惊世骇俗，不被世人理解倒也罢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被曲解，才是最大的悲哀……”

周正默默记下了，看来身为鬼面修罗，在当年背叛全性，与这些或许也有关系。

“周正，全性先祖杨朱想要放下的，是整个世界，为师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只有真正掌握了自己，才可能放下整个世界！

像我们平日里坚持太极拳养生，为了掌握自己的身体，也就是命。在枯燥的内景中锻炼，为了掌握自己的灵魂，也就是性。

苦修性命，就是掌握自己的过程，这一点全真派看的透彻，所以他们算是吃透了全性保真的真谛，开辟了另一条修行道路。

但他们对自己本身要求过于严苛，酒色财气视之如猛虎，也落了下乘。”

周正点点头，把这些话都记住了。

崔更又叹了一口气，“你的修行之路，最初只为了消灾解难，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学生会会长。

你一开始就不是要成仙，成佛，现在的你，依然不想，这你不会否认吧？”

周正点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在遭遇了冯宝宝之后，我沉寂了多年的命运齿轮仿佛被拨转了。

我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并且再次与您相逢。

现在的我，依然有些迷茫，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要做怎样的事。

因为有些事，我确实看不透……”

崔更背负双手，“只有先看不透，才能最终看透。只有先放不下，才能最终放下。

所以你今日所做之事，都要遵从你内心认为的‘正确’，你不是要成为崔更，也不是要成为鬼面修罗——

周正，即便戴上了这个面具，你也只能是周正本人！”